“織女洗澡，牛郎偷衣服”的情節(jié)，是從哪里來？
部編版小學(xué)語文五年級上冊《牛郎織女》課文中的牛郎被指“荒唐猥瑣，調(diào)戲女性”？近日，有自媒體報道了這一消息，稱在課文中，牛郎偷窺織女洗澡，并偷走她的衣服借機搭訕博取好感，引發(fā)網(wǎng)友的熱議。
這篇課文中關(guān)于牛郎織女的故事，其中一段是這樣表述的。老牛說：“明天黃昏時候，你翻過右邊那座山，山那邊是一片樹林……那時候會有些仙女在湖里洗澡。她們的衣裳放在草地上，你要撿起那件粉紅色的紗衣，跑到樹林里等著，跟你要衣裳的那個仙女就是你的妻子。這個好機會你可別錯過了。”
民國時期流行
牛郎織女故事的起源，是古人對牽牛星和織女星的觀察，自秦漢而下的歷代牛郎織女故事中，都沒有這種個橋段。
在自媒體“短史記”中，說這個情節(jié)最早出現(xiàn)在民國初年流行的京劇《天河配》里。
該劇的大概情節(jié)是：商人張有才與兄弟傻三（也就是牛郎）同居，張妻嘎氏挑唆分居，牛郎只分得老牛一頭。老牛囑咐牛郎去碧蓮池，奪取織女之衣。牛郎來到碧蓮池，見仙女們在蓮池內(nèi)沐浴，在水中舞姿翩翩。牛郎盜走織女的衣裳。織女追上，向牛郎索衣。牛郎要求與織女婚配?？椗辉?，牛郎再三要求，老牛又在旁極力強調(diào)二人緣分早已天定，織女無奈，只好應(yīng)允。
這是一出典型的以調(diào)戲女性、對女性進行性騷擾為賣點的低俗劇。
這樣的情節(jié)可能是受到了當(dāng)時某些通俗小說的影響。比如，1910年上海大觀書局出版的小說《牛郎織女傳》里，已有牛郎在天庭調(diào)戲織女而被貶下凡、后又趁織女洗澡而偷走其衣服藏起的情節(jié)。與之相較，《天河配》里，牛郎不再是天神，被改編成了“商人張有才的兄弟傻三”，他對織女做出的種種猥瑣之事，多了老牛在背后唆使。
這種香艷情節(jié)，流行了數(shù)十年。1951年，艾青在《人民日報》刊文批評“牛郎織女”題材的戲劇影片，還曾提到：“（這些戲劇影片）采取打諢湊趣的態(tài)度，迎合城市小市民的落后趣味，……還有色情臺詞，等等。聽說有的甚至放映仙女沐浴的電影……”
正是在這個時期，課文《牛郎織女》誕生了。
也就是說，“老牛唆使牛郎、趁織女洗澡時偷走衣裳”這種猥瑣情節(jié)，直至民國，才因京劇的市場需要（或謂之惡趣味）而出現(xiàn)，又因京劇的繁榮而流傳開來。及至1950年代，這些情節(jié)被當(dāng)成“古代神話”，又寫進了語文教科書。
來源于《搜神記》
其實這個情節(jié)，是借鑒于《搜神記》中的《田昆侖》、以及《毛衣女下凡》（標題是后人加的）。
《田昆侖》的故事情節(jié)大致為：有個窮人叫田昆侖，他家的地（也可能是他家族的地）里有個水池。有一天他看到水池里有三個美女在洗澡，連忙跑去圍觀，偷了一件衣服。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三個美女化作白鶴，有兩個跑到岸邊穿上仙衣飛走了，剩下一個沒跑成，只好躲在池里不敢出來，因為仙衣被田昆侖拿到了。仙女騙田昆侖說她愿意嫁給他，但是她現(xiàn)在需要穿上她的仙衣遮體才能出水。田昆侖意識到她穿上仙衣就可以跑掉了，堅持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給她遮體。
最后仙女一直被困在水池里實在沒辦法，只好答應(yīng)了田昆侖，穿上他的衣服，做了他的妻子。田昆侖和他母親則把仙衣藏好。兩年后仙女給田昆侖生了個兒子叫田章。之后田昆侖去了外地。天女沒有安心去做嫁給大山的女人，而是屢次設(shè)法，終于在三年后從田昆侖的母親那里騙出天衣，飛走逃離苦海，后來又下凡接走了兒子田章。
這個田章由此獲得了來自神仙的教育，近乎無所不知。回到人間，本來當(dāng)了宰相，但出了事兒又被流放。后來皇上碰上一些怪事，不知道到哪里去問，只好拿來問田章，田章都給出了讓皇帝滿意的解釋，當(dāng)然那些解釋以今天我們的角度看非常之扯了。自此皇上重新開始器重這個田章。（原文附后）
《毛衣女下凡》故事情節(jié)大致為：一位青年農(nóng)民在稻田中看見六七個年輕漂亮的女子在一起，不知道她們原是鳥變的。他輕悄悄地匍匐前往窺探，拿到她們中間一個女子脫下的羽毛衣。其他女子發(fā)現(xiàn)這個陌生男人后立刻披上羽毛衣飛向遠方，只有這個女子不能飛走，做了青年農(nóng)民的妻子。后來他們生了三個女兒。有一天，女主人公讓女兒問爸爸，得知羽毛衣藏在稻堆下面，她找出來穿上就飛走了。不久她又回來把女兒也接走了。
受國外神話的影響
《牛郎織女》不僅融合了《搜神記》中其他的神話，還受到國外神話的影響。
在蘇格蘭奧克尼郡和舍爾特蘭島附近海域，居住著一種和姑獲鳥相似的女妖，名叫賽爾琪（Selkie/Selchie）。這種女妖是由死在海里的女人變成的，平時在海中她們以海豹的形態(tài)出現(xiàn)，上了岸以后她們會脫下海豹皮，變成人類女性的模樣。據(jù)說男人只要趁賽爾琪脫下毛皮的時候偷走她的毛皮，賽爾琪就沒辦法變成海豹回到大海里，只能留下來當(dāng)那個男人的妻子。
在愛爾蘭傳說中有一種人魚叫做梅洛（Merrow）會與人類通婚，梅洛上岸時會戴一頂羽毛帽子，一旦帽子被盜，她們就沒辦法返回大海。
凱爾特神話中有一個達納仙女名叫伊尼（Ethne）。在一次和諸多女伴一起到博因河中去洗澡的時候，伊尼弄丟了隱身衣。
隱身衣是達納神族用來隱藏自身免于讓人類發(fā)現(xiàn)的仙衣，也是指引他們回到仙境的寶物，沒有了隱身衣，伊尼也就沒辦法返回仙境了，不得不在人間徘徊。后來她來到了一座基督教教堂，教堂里的修道士聽她述說完遭遇后為她施洗，使她成為了人類中的一員。最后，伊尼還是因為過度思念家鄉(xiāng)抑郁而終。
為什么要嫁牛郎
不論是《田昆侖》、《毛衣女下凡》，還是國外的神話，女人都是被強迫的。始終沒有原諒男人，最終還是回到了天上，男人用卑鄙手段得到的一切最后又全部失去了。
在牛郎織女的神話中，牛郎用卑鄙的手段強占了織女，因此被網(wǎng)友稱為“猥瑣男”，人品不好，但是織女非但沒有因此記恨牛郎，反而和他變成了一對恩愛的夫妻。這又是為什么呢？
其實在電影《牛郎織女》（嚴鳳英主演）中有很好的交代，牛郎星、織女星在天宮本來就相愛，牛郎由此被罰，貶到了人間。金牛星由于幫牛郎說話，也被貶到人間，即為牛郎身邊的老牛。
牛郎偷了織女的衣服后，織女一下子認出牛郎了，但牛郎并不認識織女?？椗鲃右罅粝聛?，嫁給牛郎。
由此可知，偷衣服只是相識的一個手段，與人品沒有關(guān)系，他們兩人是前世的姻緣，是冥冥之中相愛的戀人。
認為牛郎是猥瑣男，就是因為少了“前世相愛”這個情節(jié)的鋪墊。所以讀者認為“偷衣服”并不顯得下流，反而帶有喜劇色彩。而在《田昆侖》、《毛衣女下凡》的故事中，男人的做法就顯得不太光彩，這是根本的區(qū)別。
總結(jié)：《牛郎織女》最原始的傳說中，兩人是天上的星宿，后演變成人類，他們其實是自由戀愛，同時門當(dāng)戶對。開始并沒有偷衣服的情節(jié)。在神話演變的過程中，漸漸融入了《搜神記》中其他神話傳說，同時受到西方神話的影響，到了民國期間，編劇者為了吸引眼球，加重了這個戲份，漸漸約定俗成。
偷衣服的情節(jié)，這么多年來讀者并不覺得猥瑣，反而認為是“男人不壞，女人不愛”的樣本，顯示了可憐的牛郎由“被動變主動”過程中可愛的一面。其實即便牛郎沒有偷衣服，織女也是愿意留下來的，根本沒有脅迫的成分?，F(xiàn)代人誤讀為“猥瑣男”，是因為少了他們本來就是前世戀人這一環(huán)節(jié)。
附：《田昆侖》原文
昔有田昆侖者，其家甚貧，未娶妻室。當(dāng)家地內(nèi)，有一水池，極深清妙。至禾熟之時，昆侖向田行，乃見有三個美女洗浴，其昆侖欲就看之，遙見去百步，即變?yōu)槿齻€白鶴，兩個飛行向池邊樹頭而坐，一個在池洗垢中間。遂入谷（茇）底，匍匐而前，往來看之，其美女者乃是天女，其兩個大者抱得天衣乘空而去，小女遂于池內(nèi)不敢出池，其天女遂吐實情，向昆侖道："天女當(dāng)共三個姊妹，出來暫于池中游戲，被池主見之，兩個阿姊當(dāng)時收得天衣而去，小女一身邂逅中間，天衣乃被池主收將，不得露形出池。幸愿池主寬恩，還其天衣，用蓋形體出池，共池主為夫妻。"
昆侖進退思量，若與此天衣恐即飛去。昆侖報天女曰："娘子若索天衣者，終不可得矣，若非吾脫衫，與且蓋形，得不？"
其天女初時不肯出池，口稱至暗而去。其女延引，索天衣不得，形勢不似，始語昆侖："亦聽君脫衫，將來蓋我著出池，共君為夫妻。"
其昆侖心中喜悅，急卷天衣，即深藏之，遂脫衫與天女，被之出池，語昆侖曰："君畏去時，你急捉我著還我天衣，共君相隨。"昆侖生死不肯與天女，即共天女相將歸家見母。母實喜歡，即造設(shè)席，聚諸親情眷，屬之言曰呼新婦。雖則是天女，在于世情，色欲交合，一種同居，日往月來，遂產(chǎn)一子，形容端正，名曰田章。
其昆侖點著西行，一去不還，其天女曰（自）夫之去后，養(yǎng)子三歲，遂啟阿婆曰："新婦身是天女，當(dāng)來之時，身緣幼小，阿耶與女造天衣，乘空而來。今見天衣，不知大小，暫借看之，死將甘美。"
其昆侖當(dāng)行去之日，殷勤屬告母言："此是天女之衣，為深舉（弆），勿令新婦見之，必是乘空而去，不可更見。"
其母告昆侖曰："天衣向何處藏之，時得安穩(wěn)？"昆侖共母作計，其房自外，更無牢處，惟只阿娘床腳下作孔，盛著中央，恒在頭上臥之，豈更取得。遂藏弆訖，昆侖遂即西行。
去后天女憶念天衣，肝腸寸斷，胡至意日無歡喜，語阿婆曰："暫借天衣著看。"頻被新婦咬齒，不違其意，即遣新婦且出門外小時，安庠入來，新婦應(yīng)聲即出。其阿婆乃于床腳下取天衣，遂乃視之。其新婦見此天衣，心懷愴切，淚落如雨，拂模形容，即欲乘空而去，為未得方便，卻還付與阿婆藏著。
于后不經(jīng)旬日，復(fù)語阿婆曰："更借天衣暫看。"阿婆語新婦曰："你若著天衣棄我飛去。"新婦曰："先是天衣，今與阿婆兒為夫妻，又產(chǎn)一子，豈容離背而去，必?zé)o此事。"阿婆恐畏新婦飛去，但令牢守堂門。其天女著衣訖，即騰空從屋窻而出，其老母捶胸懊惱，急走出門看之，乃見騰空而去。
姑憶念新婦，聲徹黃天，淚下如雨，不自舍死，痛切心腸，終朝不食。其天女在于閻浮提經(jīng)五年已上，天上始經(jīng)兩日。其天女得脫到家，被兩個阿姊皆罵老（土+扌），你共他閻浮眾生為夫妻，乃此悲泣啼泣淚其公母。乃兩個阿姊語小女曰："你不須干啼濕哭，我明日共姊妹三人，更去游戲，定見你兒。"
其田章年始五歲，乃于家啼哭，喚歌歌娘娘，乃于野田悲哭不休。其時乃有董仲先生來賢行，知是天女之男，又知天女欲來下界，即語小兒曰："恰日中時，你即向池邊看，有婦人著白練裙，三個來，兩個舉頭看你，一個低頭佯不看你者，即是母也。"
田章即用董仲之言，恰日中時，遂見池內(nèi)相有三個天女，并白練裙衫，于池邊割菜。田章向前看之，其天女等遙見，知是兒來，兩個阿姊語小妹："你兒來也。"即啼哭喚言："阿娘。"其妹雖然慚恥不看，不那腸中而出，遂即悲啼泣淚。三個姊妹遂將天衣，共乘此小兒上天而去。
天公見來，知是（外）甥，遂即心腸憐愍，乃教習(xí)學(xué)方術(shù)伎藝能。至四五日間，小兒到天上，狀如下界人間，經(jīng)十五年已上學(xué)問，公語小兒曰："汝將我文書八卷去，汝得一世榮華富貴，儻若入朝，惟須慎語。"
小兒選（旋）即下來，天下所有聞?wù)?，皆得知之，三才俱曉，天子知聞，即召為宰相。于后殿?nèi)犯事，遂以配流西荒之地。于后，官眾游獵，在野田之中，射得一鶴，分付廚家烹之，廚家破割其鶴嗉中，乃得一小兒，身長三寸二分，帶甲頭牟，罵辱不休。廚家以事奏上官家，當(dāng)時即召集諸群臣百寮、及左右問之，并言不識。
王又游獵野田之中，復(fù)得一板齒，長三寸二分，賷（赍）將歸回，搗之不碎，又問諸群臣百官，皆言不識。遂即官家出勑，頒宣天下，誰能識此二事，賜金千斤，封邑萬戶，官職任選，盡無能識者。
時諸群臣百官，遂共商議，惟有田章一人識之，余者并皆不辯。官家遂發(fā)驛馬走使，急追田章到來，問曰："比來聞君聰明廣識，其（甚）事皆知，今問卿天下有大人不？"田章答曰："有。""有者誰也？""昔有秦故彥是皇帝之子，當(dāng)為昔魯家斗戰(zhàn)，被損落一板齒，不知所在。有人得者，驗之官家，自知身得。"更款問曰："天下有小人不？"田章答曰："有。""有者是誰也？""昔有李子敖身長三寸二分，帶甲頭牟，在于野田之中，被鳴鶴吞之，猶在鶴嗉中游戲，非有一人獵得者，驗之即知。"
官家道好。又問："天下之中有大聲不？"章答曰："有。""有者何也？""雷震七百里，霹靂一百七十里，皆是大聲。""天下有小聲不？"章答曰："有。""有者何也？""三人并行， 一人耳聲鳴，二人不聞，此是小聲。"
又問："天下之中，有大鳥不？"田章答曰："有。""有者何也？""大鵬一翼起西王母，舉翅一萬九千里，然始食，此是也。"又問："天下有小鳥不？"曰："有。""有（者）何是也？""小鳥無過鷦鷯之鳥，其鳥常在蚊子角上養(yǎng)七子，猶嫌土廣人稀，其蚊子亦不知頭上有鳥，此是小鳥也。"帝王遂拜田章為仆射。
因此以來，帝王及天下人民，始知田章是天女之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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