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山、兩條河、十二座橋、四座城門,有一座古城叫綏德
一座山
綏德城四周皆山,這些山都穩(wěn)穩(wěn)妥妥呆在自己位置上。唯有一座山不安分,一頭闖入無定河和大理河交匯處,一蹲數(shù)千年,成為綏德最早的城郭。
它,就是疏屬山。
疏屬山方圓不足5里,高數(shù)百米。疏有雕鏤之意,即此山如雕刻一般;屬有連接之意,即它連接周圍山巒。
山不出眾,來歷卻不小。春秋戰(zhàn)國時的地理名著《山海經(jīng)》記載:遠古時代,黃帝部落就活動在這里。黃帝還將大逆不道的“神”貳負綁縛在疏屬山樹上懲罰。
身居綏德,疏屬山是我去的最多的地方。若有客人來,我就帶他們上疏屬山,只有登臨此山,你才能看清綏德的本來面目,才能了解這座古城的前世今生。
它像一個威風凜凜,頂天立地的綏德漢,眉宇間自有一股陽剛之氣。八角樓是它高昂的頭顱,目光炯炯,守護著古老的名州城。
四月的陜北,天空高遠而深邃。登臨全城制高點八角樓上俯視綏德,蒼茫雄渾的高原,寬闊平緩的河流,繁華喧鬧的城市就在你眼低了。你仿佛嗅到北邊內蒙草原飄來的縷縷青草味;聽到東邊黃河陣陣波濤聲;目光穿越西南云霧,西京長安的繁華,寧夏銀川的安詳,也在你的注視之中。太中銀鐵路、西包鐵路在此交匯,綏德盤踞在這十字路口,你該明白這里為啥稱西北“旱碼頭?!?/p>
扶蘇,這位秦始皇長子,是綏德的關鍵詞。他的墓塋在八角樓下小土丘里,一到這里,你瞬間就抵達歷史深處。我們可以想象,秦代一場陰險惡毒的政治陰謀,如何似一陣狂風從帝都咸陽刮來,席卷了邊塞上郡。一棵秦朝的大樹轟然倒下,秦王朝從此走上絕路。大情大義的綏德人將太子厚葬于此,讓他的生命與靈魂永駐上郡,并建扶蘇祠,命名“扶蘇巷”。昭示綏德人對忠臣賢良的敬仰和對奸佞鼠輩的不齒。
從大秦的云煙出來,一腳又邁進“漢畫像石館”。“沃野千里,禾稼殷實,水草豐美,土宜產(chǎn)牧”的綏德漢代圖景躍然石版上。先民們用錘鏨在青石板刻下漢時歷史,感情細膩,技藝高超,叫人驚嘆。我常想,倘若把館里300多塊漢畫像石排列開來,就是漢代陜北乃至北方地區(qū)政治、經(jīng)濟、文化、民俗的燦爛畫卷。
漫步疏屬山,仰望長空,我常思緒如潮:那天空飄浮著的可是秦代白云,地上刮著的可是漢時雄風?
建于金承安五年(公元1200)的文廟和學宮,清代的雕山書院,是疏屬山半山腰左右兩處古代文教圣地。尊孔讀經(jīng),文明教化,詩禮啟蒙,愚昧覺醒……這里濃縮了古代教育之精髓,是綏德乃至陜北教育文化的源頭。現(xiàn)在,雕山書院建筑已經(jīng)消失,遺址上先后又開辦綏德師范和實驗中學,學宮、文廟院內辦起聾啞學校。學宮、書院、師范、中學,像一個個溫馨的搖籃,將綏德文脈傳承延續(xù),一代代精英從這里飛向神州各地。
浸潤著秦漢文化的疏屬山,還有深厚的紅色文化底蘊。戰(zhàn)爭年代,疏屬山用它博大寬厚的胸膛,溫暖了風雨如磐的艱苦歲月。在李子洲、王震、習仲勛舊居,你會感受到革命者為事業(yè)與真理勇于獻身的浩然正氣。
散落于疏屬山陽坡背洼的,是古宅老窯,是見縫插針生長著的花草樹木,是濃郁的現(xiàn)代生活氣息。山上中小學師生,小商小販和居民無數(shù),把日子渲染的蓬蓬勃勃。
古老與現(xiàn)代相承,歷史與文化交融,傳統(tǒng)與時尚碰撞。人生易老,疏屬山不老,它注定是綏德一處人文精神高地。
城中有山,山中有城,這樣的古城格局,使城市有了起伏,有了層次,有了綠色,有了依靠。
入夜,八角樓的彩燈在古城上空掃來掃去,像疏屬山慈祥的目光,撫摸著名州城的一片靜謐安詳。
兩條河
陜北高原自古干旱缺水。倘若縣城能有一條河流過,那是此地人的福澤,日子就會滋潤,臉上有水色,活的舒坦。
綏德城內兩河環(huán)繞,你想這里會是怎樣的氣象。
無定河從北向南一路歡歌,大理河由西朝東川流不息。兩條河宛如綏德女人,安靜沉穩(wěn)又多情灑脫。它們和疏屬山這位綏德漢一剛一柔,朝夕相伴,演繹著生命的絢麗多姿。又像一對久別重逢的干姊妹,在城東相聚融匯,合二為一,擁抱不止。它們的頭上,是千獅橋,橋邊護欄上的石獅子看到這一幕,都樂了。
挾著塞外黃風和毛烏素沙漠的無定河,從北面定邊縣白于山脈流出,一到綏德,立刻文雅了許多,水流舒展漫延開來,給這里帶來寬闊平坦的川道,帶來濕潤與富饒,帶來綠色與生機。
大理河從《水經(jīng)注》中流來,一進名州城,沿岸就有了故事與傳說。流至西岸縣一中,它看到校園有秦大將蒙恬高高的墓塋;流到落雁砭,它聽到漢代王昭君出塞途徑此處,一只大雁被昭君美貌吸引,暈頭轉向,凌空墜地的關于“落雁砭”的傳說;流到清水溝,山上抗大學員挖的窯洞遺址仿佛仍在訴說那久遠的故事。
高原干旱的日子里,在時光的河畔,臨水而居,潺潺河水不僅流進綏德人的夢鄉(xiāng),也溫潤了綏德人的光陰,人們的心情永遠澄澈與明凈。
過去,城內沿河兩岸莊稼,蔬菜、瓜果碧綠,靠河邊卻是爛河灘,雜草叢生,垃圾遍地。汛期一到,兩條河同時漲水,經(jīng)常沖毀農田與房屋,百姓深受其害。
新世紀初,政府以地代資,筑河堤,修大道。三五年內,筑起集防洪、商貿、觀光、休閑、娛樂為一體的四條大道,即:永樂大道、濱河大道、學子大道、神龍大道。堤內土地增值,寸土寸金。山環(huán)古城,堤攬長河,形成城東十里景觀長廊。大道內高樓商廈林立,街道繁鬧;大道外亭臺座座,花樹爭艷。從早到晚,行人車輛不斷。
兩河岸邊、濱河大道上,有文化廣場、永樂廣場、與時俱進廣場等七八個廣場。黃昏漸暗,華燈閃亮,廣場上嗩吶回響,秧歌舞起,人們陶醉在身體的舞動中,沉浸在激情的旋渦里。人們不會忘記,時任縣委書記曹世玉帶領綏德人修河堤、建廣場的壯舉。政聲人去后,民意閑談中,綏德人為曹書記點贊。
河水川流不息,充滿靈性,有一種柔軟平和之美。水涌文長,水是綏德人精氣神的源頭,更是文化藝術家內心的潛流。我知道,三千年前的《詩經(jīng)》,就有很大一部分出自漢水、涇水、渭水流域。綏德“五鄉(xiāng)”(石雕、秧歌、嗩吶、民歌、剪紙之鄉(xiāng))之所以興盛,《三十里鋪》民歌之所以馳名,“綏德漢”之所以響亮,是與這里山河的滋潤養(yǎng)育息息相關。
大河并不經(jīng)常溫柔可愛,也有大動肝火的時候。2017年7月26日,兩條河再也忍受不了沿河諸縣長期肆意踐踏,蠻橫侵占河道。一齊發(fā)怒,咆哮如雷,沖向名州古城,沖向安穩(wěn)寧靜。百年不遇的洪災,讓人們飽嘗不尊重大自然,輕視河道治理的苦果。惡夢過后,反思過失,政府與民眾將治理河道作為第一要務,常抓不息,讓家鄉(xiāng)永遠艷陽高照。
兩條河,我都愛。
我愛大理河的優(yōu)雅與柔情,我愛無定河的豪邁與速度。我更愛兩條河融合后激蕩的豪情與向往。
只是,我有一個夢想萌動已久:什么時候,在河上筑個橡皮壩如何?把水聚住,讓河變清,可養(yǎng)魚蝦,可渡舟船,那又是怎樣一幅迷人場景?當然,前提是讓群山徹底變綠,讓山洪徹底變清。同時,沿河兩岸種上蘆葦,吸引來天鵝吟唱: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十二座橋
綏德是山城,也是橋城。
兩河繞城,說水深,難載舟船;說水淺,行人車輛不能涉水過河。于是,橋就成了人們出行之必須。
威尼斯人出門坐船,重慶人出門爬山,綏德人出門過橋。一天不過橋,日子沒法過。
綏德城外圍,裴家峁、十里鋪、劉家灣等5座鐵路高架橋連接東西南北,似巨龍騰飛。城內,有橋十二座,短則二三百米一座,長則一二里一座。最近的,站在這座橋上,前后看到的還是橋。在鬧市,在城郊,形態(tài)不一的橋繞來繞去,像琴弦;人與車來來往往,似音符,將一座文化古城彈奏的風生水起。
十二座橋中,氣勢弘大,建筑精美的是千獅橋,雙向四車道,橫跨兩條河上,因橋護欄上有1008個石獅而得名。歷史悠久的是永定橋,因其有19孔橋洞,俗稱“19洞大橋”,經(jīng)歷80多個春秋。有特殊寓意的是軍民橋,駐軍與民眾共同修建。民營企業(yè)投資的是大理河橋,石拱橋是南關橋和清水溝橋……
橋是名州城的主骨架、主動脈,也是一道人文景觀。石雕之鄉(xiāng)的綏德漢在全城大橋上,橋頭旁,把石雕藝術展現(xiàn)的出神入化,揮灑到極致。千獅橋東頭有南宋抗金名將、綏德漢杰出代表韓世忠雕像;永定橋東是摩崖石刻,石魂廣場,天下第一石獅;城東大橋西邊是石牌樓;清水溝橋南是由365塊石版畫組成的永樂大道千米畫廊。夜晚,一座座橋上彩燈閃爍,亦真亦幻,似童話世界。遠遠望去,仿佛銀河降臨人間。
各處橋頭花草樹木輝映,風光誘人,商場、餐館聚集:千獅橋東頭的抿挾、豬頭肉;軍民橋頭的油旋、羊雜碎;舊車站橋頭的雜面葉、錢錢飯;南關橋頭的碗坨、黑粉……綏德小吃香飄全城,名譽四海。
“橋東橋西好楊柳,人來人去唱歌行。”唐代劉禹錫詩中情景在綏德橋頭重現(xiàn):舞劍打拳的,吹拉彈唱的,談古論今的,打牌下棋的,拉狗溜鳥的……各有興趣,各得其樂,陶陶然,欣欣然,享受盛世時光。此外,情人橋頭約會,親人橋頭送別,大橋雖短,情義悠長。
倚著橋上欄桿,望遠處青山如黛,柳絲似煙;看近處河水潺潺,石橋拱形如虹??幢M世上悲歡離合,度過歲月風雨滄桑,綏德的橋,淡然從容,細數(shù)流年,與古城人同呼吸,共命運。牽連著古城過去、現(xiàn)在和將來,承載著綏德人精神和智慧。同時,這些橋極大地拓展了老城向四處延伸的空間,縮短了城鄉(xiāng)距離,提升了城市品位。
這些橋上走得多了,也磨練出綏德人的秉性:粗獷中不乏溫和,直率中自有婉轉,孤傲中深藏熱情。因了這些橋,生活中多了幾分情趣與韻味,多了些委婉與細膩,多了些詩情畫意。
四座城門
陜北作家龍云說:“在陜北,綏德名頭很不小,它是和延安、榆林并駕齊驅的三架馬車,處于南連延安,北接榆林的中心位置。它很多時候是不以縣份的名義存在,而是以‘州’的位置矗立于陜北?!?/p>
綏德于北朝建州,明置綏延鎮(zhèn),為明代邊陲九大重鎮(zhèn)之一。那時的綏德,北至內蒙鄂爾多斯(東勝衛(wèi)),西至甘肅慶陽(慶陽衛(wèi)),南至延安,所轄地域空前廣闊,輝煌無比。其聲名遠在延安、榆林之上,是陜北乃至陜甘蒙跨界的中心。
綏德真正建城是在宋代,為宋代延綏宣撫使郭逵所建,金大定重加修建。東西跨山筑城墻,依據(jù)山勢或高三四丈或七八丈,這樣,四座城門應運而生:東為鎮(zhèn)定門,南為安遠門,西為銀川門,北為永樂門。后因諸多歷史原因,有三座城門悄然消失,北門是遺存的唯一城門。
北門為石頭所建,城門高12米,寬17米。“永樂門”三個大字嵌刻門洞上方,穆然獨立,雄姿不減,守衛(wèi)著古城至今。
其實,這四座城門消失并不久遠。上世紀70年代文革時期還都巍然屹立。而且,我目睹了它們的風采。
70年代初,我第一次到綏德,就是從東門進城的。少年的我望著宏偉高大,陰森森的城門洞驚奇不已。而后順著一條石板鋪的陡坡走到東門焉,朝下一望,綏德城就在山下的大理河畔,房屋街道稠密,灰蓬蓬的一大片。
記憶里的南門雖然陳舊,依然巍峨,并且壯觀。城門上房檐里住滿沙燕,早晚沙燕成群結隊在城門和大街上空鳴叫盤旋。城門頂上的高音喇叭一天三次廣播,嘹亮了全城。夏天傍晚,城里人挾著小板凳或馬扎,扶老攜幼走過城門洞,到南關露天電影院看5分錢一張票的黑白電影,很滿足很享受的樣子。
西門,俗稱“水門”,因面臨大理河得名,在疏屬山腳“天下名州”摩崖石刻東端。鄉(xiāng)下人坐大卡車班車進城,從觀云閣石砭過來,乘客都在西門下車,空卡車呼嘯著通過大理河橋回西面的汽車站。
因了這四座城門,才有了“生鐵鑄就綏德州”之美譽。因了這些城門,古城文化內涵才豐富深厚,也因了這樣完整的地理城池,“天下名州”才響亮耀眼。
綏德歷來是一座有文化追求的城市。
歷史文化積淀深厚是綏德最獨特的優(yōu)勢和最亮麗的名片。古城的文化根脈來自其悠久的歷史遺存,它是這座城市的靈魂?,F(xiàn)在,北門得以復修,城門樓高高屹立。西門、巽地樓也在原址上重建并竣工。倘若南門和最輝煌的東門能從古籍資料里得以“復活”,綏德古城必將煥發(fā)出更加奪目的光彩。
作者簡介:耿永君,陜西綏德人,中學語文高級教師,中國散文學會會員,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發(fā)表在《人民教育》《中國教師報》《延河》《延安文學》《散文中國》《華商報》《教師報》等報刊。出版散文集《守望校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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