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建甌：留蘊建安，理明天下

朱子文化是現(xiàn)代對宋代理學閩學派內(nèi)涵與外延的總稱。閩學是朱子（1130—1200）賡續(xù)孔孟道統(tǒng)創(chuàng)立的理學集大成學說。朱子在世時，閩學在理學諸學派中翹楚而立；朱子去世后，閩學成了中國社會的治國之道和民族的精神信仰。朱子文化形成于閩北，猶以武夷山、建陽等地留下了朱子成長、成就和文化交流的無數(shù)印記，世人也以"道在武夷"十分準確客觀地定位了武夷山在朱子文化中的歷史地位。而建安（今建甌），作為宋元明清時代建寧府治地，以其無可替代的閩北行政、經(jīng)濟、文化中心地位，在朱子時代特別是后朱子時代，對朱子文化的發(fā)揚與傳承亦發(fā)揮了無可替代的作用。明代，建寧府城已被世人視為"理學名城"，其與朱子及朱子理學水乳相融交相輝映長達數(shù)百年之久。在南平市全力打造文化強市、傳承與發(fā)揚朱子文化的今天，建甌，自當躬身力行探尋朱子及朱子文化在建甌的歷史，以重塑"理學名城"的文化輝煌。本文擬就建安如何羽翼朱子文化之蘊及傳道天下，并在新形勢下如何傳承發(fā)揚作探析式論述。

一、建安，朱子成就的奠基地

建安作為建州（南宋1162年后改為建寧府）治地，曾是朱松（朱子之父）宦閩期間向往的勝地，也與成長成就于閩北建州的朱子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當下，有觀點為了便于概括，籠統(tǒng)的用"朱子成長地建甌"來表述建甌與朱子關系的定位，實際上沒有準確表達建甌這座千年古城在朱子身上無可替代的應有地位。用"成長地"定位建甌事實上是以眾人之譽給予建甌，因為朱子的成長地除了6歲之前在尤溪期間的輾轉(zhuǎn)各地，6至18歲的十二年期間還分別在政和、浦城、臨安、建甌、五夫等地生活。建甌的含金點不單是眾人皆有的成長地，更是成就朱子的奠基地。

（一）八歲沙洲畫卦。民國《建甌縣志》有說朱子：“八歲沙上畫八卦”，后人依此及后來十四歲離開建甌推出“建甌是朱子的成長地”。該觀點實因缺失系統(tǒng)全面的朱子成長信息而來。根源在于宋代蔡模所著《文公年譜》記錄朱松在紹興五年（1135）攜家眷離開尤溪時有句：“去尤（指尤溪），寓建州”，認為朱子在6歲那年已隨父離開尤溪遷往建安居住。如明代李默《紫陽文公先生年譜》、清代王懋竑《朱子年譜》皆作此解，而民國《建甌縣志》更依此予以了發(fā)揮：“八歲時，嘗在環(huán)溪精舍前坐沙上畫八卦”。后人于是認為朱子或在7歲已隨父親來建甌居住，此后至14歲離開建甌到五夫，一共7年左右時間。這些在單方面信息下（如僅憑李默年譜和王懋竑年譜）引發(fā)的推論，實際已被學界否定，朱子的成長地遍及各地。而反觀蔡模所記并沒有錯，問題出在后人對“建州”的理解上。顯然，李默、王懋竑等人都把建州狹義地理解成了建甌。紹興五年（1135），朱松丁母憂，舉家離尤溪前往建州政和安葬母親（墓在政和縣將溪村），并在政和守喪三年。此事在朱子門生李方子撰《紫陽年譜》、《福建通志學校志》、《韋齋集卷五》、嘉靖《建寧府志卷十七》、民國《政和縣志卷十二》都有佐證。而蔡模的：“去尤，寓建州?！睂嵞艘驗檎鸵彩墙ㄖ葜?。那么，既然未寓建甌，何來畫卦沙洲？有諸多典籍證明，朱子在政和隨父守孝的三年里，常跟隨父親四處拜訪福建名士，有到松溪的湛盧山，建州州學及福州等地。如胡憲當時在建州任州學教授，朱松便帶著朱子拜訪過這位后來成為武夷三先生之一的名儒。朱松在《韋齋集》里說過：“始，予客政和，往來建安，必舍于所謂尊勝禪院者。”尊勝禪院，在建甌水南一帶，朱松父子來建安游學必宿該處?？h志所說八歲沙上畫卦想必是朱子隨父游學建安時于住處閑時所為，因為此時的環(huán)溪精舍尚未營建。朱子八歲在建甌沙洲畫卦，一定傾注了小小少年對這座城市的無限遐想，正如易經(jīng)所云之厚德載物，冥冥之中預示著建安終將成為朱子理學的承載與傳揚之地。

（二）奠基環(huán)溪精舍。當代朱子學權威束景南先生的《朱熹年譜長編》清晰地記錄了少年朱子在閩北的成長軌跡：紹興五年（1135）正月至紹興七年（1137）六月，朱子（6至8歲）隨父寓居政和；紹興七年六月至紹興八年（1138）三月，朱子（8至9歲）隨母親寄居浦城仙陽；紹興八年三月至紹興十年（1140）春，朱子（9至11歲）隨父客居臨安；紹興十年秋至紹興十三年（1143）秋，朱子（11至14歲）一家定居建甌水南環(huán)溪精舍；1143年秋后，14歲的朱子跟隨母親遷往崇安五夫。三年的環(huán)溪精舍生活，是朱子成長在建甌的見證，也是朱子接受教育與感受家庭溫暖最好的時期。首先，朱松營建環(huán)溪精舍，是在他徹底放棄了仕途歸隱儒林的動舉，他歸隱環(huán)溪精舍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了全心培育朱子，而在此前，朱松四處求職基本無暇陪伴孩子。朱子后來也說他“十年寂寞抱遺經(jīng)”的生活始于建甌的環(huán)溪精舍（見《文集》卷4《送德和弟歸婺源》）。朱松在精舍里創(chuàng)辦了家塾，朱子是他眾多學生中最得意的門生。朱松“學道于西洛，學文于元祐，學詩于陶謝韋柳”（宋人鄧肅語），是一個集經(jīng)學文學于一身的大文人。朱子隨父親學詩，領悟力極強，曾獲得“少喜作詩”的好評。南宋詩詞家董穎應邀來精舍授課，也對朱子的詩文能力發(fā)出“筆力杠鼎”的贊嘆。名儒范如圭來為朱子講授經(jīng)學，在一堂《禮記·大學》的片段教學中，驚嘆少年朱子對儒家經(jīng)典的領悟吸收已超出成人所能。朱子12歲生日那天，因欣喜于兒子詩詞文章能力的非凡，朱松提筆寫了一組叫《以月團為十二郎生日之壽戲為數(shù)小詩》的詩文為兒子賀壽，詩中一句“骎骎驚子筆生風”道盡了大詩人朱松的無盡欣慰，也回饋了他初入環(huán)溪精舍時在《饋歲》詩中“無須志四方，教子求寡過”的歸隱夙愿。在環(huán)溪精舍，朱松畢其所學輔導朝夕相伴的朱子，在二程洛學，元祐文史哲學、陶謝韋柳田園山水詩學上為朱子注入了豐厚的滋養(yǎng)，夯實了朱子的學問根基。其次，溫暖的家庭賦予了朱子健康向上的品格。環(huán)溪精舍建在三溪交匯處的南岸溪畔，那里山清水秀，家中父愛母慈，還有一位可愛的妹妹朱心陪伴，一家其樂融融。州城里，州學與縣學的教員都是父親的好友，同窗學習的伙伴們經(jīng)常邀約朱子進城游玩，朱松閑暇時常帶著朱子游訪福建名流，福建安撫使程邁，沙縣陳默堂，永泰張元幹，連江李彌遜，福州傅自得，五夫劉子翚，這些當時的一流文人學者，少年朱子都一一拜會過，并以其聰慧的天資汲取了無盡的熏陶和教誨。如果說后來的五夫是朱子成長成就的高樓，那么，建安的環(huán)溪精舍無疑是這座高樓的基石，它以父親的家學、母親的慈愛、州城與群賢的滋養(yǎng)，讓少年朱子長成滿腹詩書，陽光正氣的翩翩少年。

（三）發(fā)軔建州鄉(xiāng)試。紹興十七年（1147）八月，建州貢院開考鄉(xiāng)試，18歲的朱子來州城考試。這座城市朱子不僅十分熟悉，還留有他十分美好的回憶。他輕車熟路，訪故交，住館舍，輕輕松松臨考，不像其他外地考生因初到州城而顯得緊張甚至失眠，他連書包里都只放一本與考試毫不搭邊的禪書《大慧語錄》。鄉(xiāng)試結(jié)果張榜，朱子“舉建州鄉(xiāng)貢”，他的答卷讓主考官蔡茲相當滿意，獲得了來年禮部省試的資格。鄉(xiāng)試，是宋代科舉的第一道關，朱子只有通過了建州貢院的這場鄉(xiāng)試關，才能參加第二年的省試，殿試。18歲的朱子一試而得鄉(xiāng)貢（舉人）功名，這可是多數(shù)讀書人一輩子都無法實現(xiàn)的美夢。第二年，朱子又順利通過了在臨安開考的省試和殿試，如愿摘取了同進士出身的功名，從此開始了他步入社會的非凡人生。建甌無疑是朱子非凡人生的發(fā)軔地，盡管考試的成績主要取決于自身擁有的學識，但經(jīng)歷過考試的人都知道，很多時候非智力因素往往會決定考試的成敗。熟悉的建安城正是朱子在鄉(xiāng)試中的非智力因素，像是比賽的主場，讓在主場輕松作戰(zhàn)的朱子如愿以償。

綜上，可以理出一條“建甌是朱子成就奠基地”的邏輯線：童年沙洲畫卦，是建甌的山川美景點燃了朱子的哲思；少年環(huán)溪苦讀，是建甌的豐厚滋養(yǎng)夯實了朱子的學識；青年建州舉貢，是建甌的地利人和成就了朱子的根基。

“成長地”眾人皆有，建甌不可獨擁；而“奠基地”在建甌可圈可點，不可缺失。

二、建安，后朱子時代的理學名城

成年之后的朱子，很少來到州城建安。朱子有來建安的明顯記錄并不多，如：紹興三十二年（1162），33歲的朱子來建安拜會路過此地的福建安撫使、表叔汪應辰，停留數(shù)日；同年，因老師李侗住在建安的次子李信甫家，朱子前來拜見，駐留月余；好友張棟來建安任知縣，朱子前來敘舊，也留宿月余時間。除此之外當然不排除朱子還來過建安，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成年之后的朱子確實在建安沒有留下特別重大的印記。然而，在朱子逝世之后，逆襲出現(xiàn)。建安以其府城的優(yōu)勢地位，迎來了一件件朱子文化元素的落地，且承接了傳揚朱子文化的國家任務，締造了一座世人矚目的理學名城。

（一）物化元素

1、游御史祠。始建于南宋隆興癸未（1163年），由知府陳正同主持興建，原址在建安府學明倫堂左側(cè)，與同時期營建的胡文定公祠近鄰。主祀理學道南傳人游酢。游酢是中國成語“程門立雪”中的人物，建州建陽人，洛學派程顥程頤的高足，也是朱子的隔代祖師，因曾出任察院御史，故有游御史之名。時任府學教授王定方書邀東南三賢（朱熹、張栻、呂祖謙）之一的張栻撰文為游胡二祠作記，張栻作文盛贊“建之為州，素稱多士；模范典型，足以師表?！?/p>

2、胡文定公祠。南宋隆興癸未（1163年），由知府陳正同主持興建，原址在建安府學明倫堂后側(cè)。清初毀于戊子之役，后移建于中和坊青云路（今舊機關幼兒園一帶）。該祠主祀北宋理學宗師湖湘派創(chuàng)始人胡安國。胡安國崇安五夫人，后在湖南衡山興建南岳書院，創(chuàng)立湖湘學派影響深遠，是朱子恩師胡憲的叔父。朱子從學胡憲，亦深得胡安國理學思想之影響，類于隔代弟子。曾國藩曾高度評價胡安國是開啟“文明奧區(qū)”的一代宗師。建甌胡文定公祠和游御史祠以其主人在理學的崇高地位，享受一年春秋二官祭的殊榮。二祠的落地，開啟了府城建安濃墨重彩的理學之門。

3、朱文公祠。宋理宗寶慶三年（1227），受新朝大興理學的鼓舞，在建安落籍居住的朱熹季子朱在、嫡孫朱鑑，申請營建朱文公祠，朝廷恩準。遂在建安城中和坊紫霞洲建祠（舊址在建甌市磨房前農(nóng)業(yè)局宿舍到樟樹下種子公司一帶），用以奉祀朱子。明天順五年（1464），極具文化情懷的建寧府知府劉鉞，在原文公祠遺址上擴建徽國朱文公祠。擴建后的文公祠有中堂、兩廡、重門、聚奎閣、左庫右皰，前亭后池。中堂祀朱文公，門人蔡元定、劉爚、黃榦、私淑弟子真德秀等四人配享左右。朱祠三門并列，門額題“道學淵源之祠”，設四名庫子值守，莊重肅穆。明代開始，朝廷頒賜祭朱制度與祭孔同級，每年組織春秋兩次祭祀，以翰林院五經(jīng)博士負責主祭，各地官員，府、縣師生及各界名流均要參祭。并賜給祭田，以供祭祀長遠之用。建安朱文公祠（南朱祠），與元代興建的婺源朱文公廟（北朱祠），是朝廷賜建的兩座規(guī)格至高的朱文公祠廟。作為中國朱子祠廟中最為顯耀的兩個代表，它對社會的意義比同衢州孔廟（南孔府）和曲阜孔廟（北孔府），代表了孔子文化和朱子文化在孔、朱之后的中國最權威的落腳。建安朱文公祠的祭祀活動一直持續(xù)到民國中期因戰(zhàn)亂而結(jié)束。

4、建安書院。宋理宗嘉熙二年（1238），為了在理學誕生地閩北建寧府復興朱子學說，皇帝詔命時任知府王埜在府治建安城興建建安書院（原址在建甌市一中小、民政局、舊工會一帶，清代移至都御坪原縣委大院地塊）。書院專為朱子及理學而建，面北臨水處亦建一處文公祠，用以祭祀朱子，以私淑弟子真德秀并祠從祀。院內(nèi)有一井叫“艮泉井”，至今尚存于建甌市民政局門口。院中還建了一座燕居堂，用以奉祀孔孟等先圣，彰顯理學道統(tǒng)。書院建好后，請來了朱子弟子廖德明的門生鄭師尹和蔡元定之孫蔡模負責點校收集整理朱子、真德秀遺書，并以蔡模為山長總理院務。理宗皇帝隆恩有加，遣使送來其御筆親書“建安書院”匾額高懸于書院大門。書院規(guī)模之大，規(guī)格之高舉世罕見。經(jīng)過二十多年幾任知府、數(shù)任書院山長及朱在等眾人的共同努力，到南宋咸淳元年（1265），時任山長黃鏞在建安書院完成了《朱文公文集》《正集》100卷，《續(xù)集》11卷，《別集》10卷的編輯印刻。

建安書院是慶元黨禁之后以朝廷名義向社會公開講授理學的第一所學校，書院整理的是對黨禁以來遭到嚴重沖擊和毀壞的朱子著作最早最有效的搶救和保護。皇帝御書賜額，其規(guī)格之高無與倫比。數(shù)年后，陸續(xù)又有了同等規(guī)格的建陽考亭書院（1244年，考亭朱子故居改建），徽州紫陽書院（1246年，祖籍地），尤溪南溪書院（1253年，出生地）。隨著建安書院的開門授課，曾在黨禁打壓下諱莫如深的理學，重新在建安，在閩北，在朱子學的誕生地，呈燎原之勢勃勃復興。

5、劉屏山先生祠。元至正六年（1346），建寧路（元代改府稱路）總管趙鏞主持建成該祠。原址在登后坊劉珙故宅（在建甌市紫芝街桐樹坡一帶），明代改為建安縣學，時任知府劉鉞遷建至城南紫芝上坊洪山寺（改名屏山書院）。該祠主祀朱子恩師屏山先生劉子翚，朱子及屏山從子劉珙（南宋副相）從祀。明嘉靖間福建督學潘墴贈送胡憲、劉勉之二人肖像與祠，于是在后室建劉子翚、胡憲、劉勉之三友堂，后來寫縣志者以三友堂誤名之宋三先生祠，遂正名為宋賢劉屏山先生祠。清代，洪山寺址的屏山書院毀，劉屏山先生祠遂與劉氏五忠祠合而為一。當年，知府劉鉞有撰祠記，祠內(nèi)有門題楣“屏山書院”，后軒題詞：“不遠復”“毋不敬”。祠外有曲澗縈流，建有小橋亭榭以通往來，亭名“道源”。每當祭祀時，官員學者，廩生百姓，劉朱后裔數(shù)千人前往拜祭，年年如此，綿延不絕。

6、五經(jīng)博士府。五經(jīng)博士府始建于景泰初年（約1455），清順治五年（1648年）毀于戊子之役，康熙四年（1665年）部分重建，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時任五經(jīng)博士、朱子十八世孫朱瀅完成全面重建（址在朱文公祠東側(cè)，今建甌市磨房前五經(jīng)博士府〈僅為原構(gòu)二進廳〉地塊）。明代，中國社會推崇朱子的力度不斷加大，朝廷認為：“重朱子所以重孔子”，因此，朱子的后裔也應享有孔子后裔“量授一官，世襲奉祀”的待遇，于是，厚德澤被朱子后代。明景泰六年（1455年），詔令朱子嫡長九世孫朱梃入京，欽授“翰林院五經(jīng)博士”世襲爵祿，在建寧府治地（今建甌）朱文公祠東側(cè)建博士府。博士府坐北朝南，主體建筑兩座，為二進木構(gòu)建筑。大門前建有木牌坊，三開間，高約六米，中間高懸“敕建翰林院五經(jīng)博士府”木牌匾。大門兩邊掛有一幅木刻對聯(lián)，左為“徽國衣冠世胄”，右為“考亭理學名家”。前廳為五開間，中為大廳堂，四壁掛朱子手書四季詩。堂上按翰林院五經(jīng)博士規(guī)制設有公案，兩旁立“肅靜”和“回避”牌。后廳天井后面是小花園。東西兩廂各建有廳房、鴛鴦房，廳后為后閣，兩廂各有后房及廚房。博士府建成后，首任五經(jīng)博士朱梃入主于內(nèi)，且世襲執(zhí)掌。博士的主要工作是負責建安朱文公祠每年春秋祭祀活動，五經(jīng)博士擔任主祭，由知府組織各縣官員、師生、儒士、后裔及各界名流參祭，祭典莊重、禮法斯文、影響深遠。博士府有祭田供養(yǎng)，其田產(chǎn)人口，均可豁免賦稅勞役。從明景泰開始至清末民初，博士府與府邸旁側(cè)的朱文公祠一道，為世人演繹了每年兩次的盛大祭朱典禮，在閩北建安綿延近五百年。

7、劉氏五忠祠。明弘治五年（1492），劉子翚十二世孫建寧府通判劉澤營建五忠祠（原址在中和坊桐樹坡，清初毀于戊子之役，裔孫劉學成易址建于中和坊紫芝街，即今址），奉祀五夫劉氏五忠：忠顯公劉韐、忠定公劉子羽、忠肅公劉珙、忠簡公劉頷、忠烈公劉純。朱子義父劉子羽，同窗劉珙在列。萬歷十五年（1587），福建提舉徐仰登指示祭祀應由當?shù)毓俑鞒?，五忠祠祭祀遂改家祭為官祭。祠?nèi)詳述劉氏以漢楚元王之裔自京兆入閩的淵源，特別是宋代五忠的豐功偉績，以“崇先德，啟后思，闡世澤于無窮”為祠之教育宗旨。

8、黃勉齋公祠。明天啟四年（1624），建于府城圓沙之陽，清代圮于洪水，由勉齋裔孫移建至紫霞洲朱文公祠旁。該祠主祀朱子朱子門人兼女婿黃榦，分春秋兩祭，皆由知府委派官員主祭。黃榦是朱子的得意門生，也是朱子臨終委以傳承朱學大任的遺命接班人。

9、蔡西山先生祠。始建于明代（具體時間不詳），原址在城西馬站坡，毀于戊子之役，后移建青云路龍背。主祀朱子門人蔡元定。蔡元定建陽麻沙人，朱子理學的共創(chuàng)者，南宋著名理學家、易學家。是朱子的高徒也是朱子的摯友。

10、二程夫子祠。始建于清康熙乙酉年（1705），由時任知府程仕捐款興建，舊址在明行都司之左，靠近建安學宮右廡處，與朱子祠相望，僅數(shù)十武（六尺為步，半步為武，今舊工會以南地塊）。主祀程顥程頤，尊享春秋二官祭，由知府主祭。程顥程頤是理學洛學派創(chuàng)始人，也是程朱理學的開山祖師，楊時游酢以二程之學傳道東南后，福建而有“道南”之說，朱子是二程的四代傳人，其賡續(xù)二程道統(tǒng)開創(chuàng)集大成之閩學（朱子理學），閩北而有“理窟”之言。時任翰林院編修吳世齋撰文作祠記，稱“孔孟之后，正學之明，曰閩，曰洛，洛學探其源，閩學暢其義?！敝淌撕苡星閼眩魞?nèi)除保留二程主殿外，其余空間均用與開辦義學使用。

11、朱韋齋先生祠。南宋末，朱松后裔以城南環(huán)溪精舍改為祠以祀朱松。后被僧人改為橋局（建橋的督工所），又改名為方廣寺。明成化正德年間，朱松裔孫在原址重建精舍，祀朱松于中堂，以朱子配享在側(cè)，正名：朱韋齋先生祠。后遷于府城南門街，清代，因?qū)以馑妓煊晌褰?jīng)博士朱玉動議改建在朱文公祠內(nèi)，更名“啟賢祠”。朱韋齋，即朱松，乃朱子之父，啟賢之意不言而喻。

以上所錄諸祠學府，自宋而清，陸續(xù)建成落地在今建甌城關鐵井欄、紫芝街、磨房前、小梨山等相連地塊，都是與朱子理學密不可分的文化建筑，這種密集出現(xiàn)在同一座城市同一塊區(qū)域的理學場所在國內(nèi)其他任何一個地方是沒有的。其間或附近還有許多歷史文化公署，如建寧府學、孔廟、貢院、建安縣學、陳諫議三公祠（陳了翁）、練夫人祠、李公行祠、府衙、八閩上郡（樓閣）等，在建甌市今縣前路以北，磨房前路以南，市立醫(yī)院以西，鼓樓后以東，聚集成一塊文化圣地，在明清時期，以對理學探源暢義的莊重，吸引萬眾朝圣般涌來，羽翼斯文于建安，傳播理義于天下。明代宗朱祁鈺深為建安傳揚朱子文化之盛況而感動，親筆御書“德盛仁熟，理明義精”，“布緒方案，啟我后人”贈給這座“家有詩書，戶藏法律”的理學名城。

（二）俗化元素

1、朱子長房嫡孫必居建安。按文公臨終囑咐，長房派下嫡孫必留一脈居住建安城。且囑咐季子朱在要在建安輔佐嫡長孫朱鑑，朱在逝后也葬在建安（墓在今建甌市原交警大隊）。如今的建甌，朱子后裔者眾，循其譜系，都是嚴格遵從“金水木火土”周而復始的順序取名字，整體保留了朱子后裔取名文化的真跡，是朱子文化在建甌俗化的見證之一。

2、祭朱儀禮。建甌朱文公祠每年的春秋官祭和春秋家祭，一直持續(xù)到民國中期，對建甌之于朱子理學的浸潤可謂深遠。整套儀式如今雖已遠離了大眾的視線，但在建甌的民間仍然保留了完整的官祭和家祭文本。在建甌市某村文公25世孫的兩兄弟家中，有家藏《紫陽朱氏建安宗譜》，其中完整記錄了官祭家祭的全套儀禮。這套祭禮是目前最完整的范本，可適時作為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予以保護挖掘應用。

3、祭孔儀禮。建甌的祭孔活動也一直持續(xù)到民國中期，孔朱同源，其對建甌之于儒家道統(tǒng)的影響已深入人心。祭孔儀式中，要凸顯先哲先儒先賢的牌位，如今，建甌孔廟還保留著大成殿上十二哲的塑像，朱子位列其中。而全套祭孔儀式則記錄在民國《建甌縣志》中，也可適時作為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予以保護挖掘應用。

4、婚禮、喪禮。經(jīng)過了歷史上多次的移風易俗，朱子當年推崇的諸禮已在現(xiàn)代基本簡化殆盡。但建甌還保留著一些朱子禮學的印記。如婚禮，建甌人一直遵循先說媒，次聘禮，再迎娶的習俗，且保留了朱子所謂“女有五不取”中的部分要求，如建甌有“娶妻看舅”的講究，俗源來自朱子所說“逆家子不取，亂家子不取”。再如喪禮，朱子強調(diào)先人去世要“送帖告祠堂”，建甌人如今整體流行發(fā)紅色大寫之“聞”文，以訃告方式告知親朋好友；也保留了“祭酒與守靈”的儀節(jié)；還有“返喪禮”，建甌普遍有喪事后宴請賓客幫工的習俗。

朱子文化在建甌的風俗化，自然不只以上例舉的幾項。實際上，朱子理學所有的“網(wǎng)”拱衛(wèi)的只在一個“點”，就是崇文重教，約禮求仁；窮理明經(jīng)，心懷天下。建甌人長期生活在這種文化氛圍中，已養(yǎng)成了一種區(qū)別于他鄉(xiāng)的集體性性格。比如，略帶優(yōu)越感的自信，待人接物講究禮數(shù)，做事認真循規(guī)蹈矩，寬厚并包優(yōu)雅從容。這種性格其實也是中國人的普遍性格，因為中華民族自元明清以來接受的就是朱子理學的文明教化。只不過，在建甌這座古城里，因為理明義精過于濃郁，使得中國式的性格在這里呈現(xiàn)了整體性。

三、朱子文化在新時代傳承與發(fā)揚中的幾點思路

清初福建提學徐孺芳曾為建甌新修建的孔廟作碑記，他感慨于蜀閩兩地皆為孔孟時代的蠻荒之地，而為何后世蜀閩均呈現(xiàn)出文化的盛況？在建甌，他得到了答案。他說：“蜀以漢盛，閩以宋興；漢以詞賦，宋以理學。”的確，福建文化聞名于宋朝，皆因朱子理學。建甌，作為朱子成長地和成就奠基地，以及后朱子時代傳承發(fā)揚朱子文化的理學名邦，在新時代，理應乘勢力行，再現(xiàn)理學名城的歷史文化高峰。

1、解決好有歷史而無見文化的問題

一座擁有一千多年的州府治地，其歷史上呈現(xiàn)的文化不可謂不輝煌。然而，屢圮屢建本是人類文明的常態(tài)，人類在文明進程中對歷史文化的破壞屢見不鮮，建甌也不例外。清初戊子之役，基本將這座城市明代及以前的建筑摧毀殆盡，而俗化的內(nèi)容也遭遇了馬背民族習俗的碰撞，及至近代百年來的戰(zhàn)爭與各種運動的沖擊，毋庸諱言，建甌城如今古城不古，有文無化。解決有歷史無文化的問題，是復興這座古城的首要任務。

一要抓住機遇，推動歷史文化名城提級。要緊扣十八大以來國家對歷史文化的高度重視，特別是近年來對傳統(tǒng)國學及民族文化自信的不斷升級打造，搶抓先機，集中精力做好建甌歷史文化名城保護提升。

二要提綱挈領，提煉古城文化的最高含金點。文化多元性是當今世界的現(xiàn)狀，然而真正能感化人內(nèi)心的并不在“點多”，而在“點精”。建甌歷史悠久，文化多元，長期以來，由于缺乏一個精神主旨，什么多想要，結(jié)果什么也難要到。要總結(jié)歷史結(jié)合現(xiàn)在，切實提煉能統(tǒng)領全局帶動拱衛(wèi)的文化至高點，來作為建甌打造歷史文化名城的文化內(nèi)核。根據(jù)建甌城的古今實際，以“理學名城”或“中國理義之城”作為該城的文化內(nèi)核，統(tǒng)領帶動相關聯(lián)的文化建構(gòu)，打造一座人無我有獨步天下的歷史名城。

三要聚心聚力，形成以內(nèi)核帶動多元拱衛(wèi)的建設共識。復興“理義”文化，是在建甌城的歷史事實和現(xiàn)代依然保存的城市格局基礎上提出的。建甌，作為朱子成就的奠基地和后朱子時代傳播理學的名城，與武夷山（見證朱子生命與輝煌成就之地）、建陽（見證朱子著述與終老之地）、尤溪（見證朱子0至5歲之地）、婺源（祖籍地）等地各有千秋，在朱子文化傳承發(fā)揚中可以互為補充。實際上，建甌在后朱子時代發(fā)揮的理學教化作用，從人類文明的教化經(jīng)驗（思想創(chuàng)立—理論成熟—影響教化）中來看，其真正的影響教化毫無疑問是在朱子去世之后的數(shù)百年間。其在世時代，朱子理學并立于理學諸學派之中，且常遭質(zhì)疑和打擊，談教化與影響并不突出。而后朱子時代的數(shù)百年間，在建甌這座城里于朱子理學“理精義明”“德盛仁熟”的成果，是包括皇帝都認可的世人共識，完全超過了朱子在世時代及后朱子時代其他任何一座城市的教化影響力。建甌具備了朱子文化物化與俗化的基礎，提煉“理和義”作為文化內(nèi)核既是建甌基于歷史的選擇，也是建甌基于未來的選擇。朱子說過，“理即中，無過之而無不及為中；求仁求信求忠為義”，“理義”無疑具備了承前啟后的文化無國界特性。以“理義”為內(nèi)核帶動建甌相關聯(lián)的文化建設，圍繞著“理學名城”或“中國理義之城”的思路，系統(tǒng)打造建甌歷史文化名城，一定會有一個既往開來的廣闊天地。

2、解決好物化與俗化的問題

物化是看得見的不言而喻的教化，俗化是實踐中的教化，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有形有體”“有聲有韻”，都是一座歷史文化名城不可或缺的重點。

首先要解決核心點的物化。以“理義”作為文化內(nèi)核，其所涵蓋的物化建筑前文已有列舉，目前除了五經(jīng)博士府、劉氏五忠祠、建寧府孔廟尚存外，其余建筑都已無存。要下足工夫謀劃重建或易址修建如建安書院、朱文公祠、二程夫子祠、游御史祠和胡文定公祠、劉氏五忠祠、劉屏山先生祠、黃勉齋先生祠、蔡西山先生祠、府學、孔廟、貢院、環(huán)溪精舍等一批理學文化建筑，形成縣前路以北磨房前路以南的一塊核心文化古建群，再現(xiàn)古城歷史，給人以身臨其境之感。

其次要解決拱衛(wèi)點的物化。要高水平規(guī)劃歷史文化名城建設，著力修復一批古民居，古城墻，重建一批古門樓、古街巷，古名人故居、祠廟（如劉珙故居、李侗之之李信甫故居、龍村周敦頤后人故居，李方子建安始祖李頻祠、南宋賢相李綱祠），啟動內(nèi)河重修，升級光孝寺、東岳廟的建設規(guī)模和文化內(nèi)涵，再現(xiàn)古城之古。

第三要解決文明風俗化問題。以“理義”為內(nèi)核，以“揚棄”為指導，大力挖掘朱子文化在建甌的思想影響和精神遺存。以建甌第一小學朱子文化建設為榜樣，推行拜師禮、倡導學習《白鹿洞書院揭示》，打造一批傳承朱子文化的模范學校；以精神文明建設評比為抓手，打造一批“理義”模范社區(qū)、模范單位、模范個人；以傳承儒學文化為己任，復興孔廟祭孔活動，祭朱活動（五夫現(xiàn)已有秋季官祭，建甌可從春祭和家祭開始，逐步恢復歷史上的春秋兩祭）；以《斯文在茲》等朱子文化創(chuàng)作為帶動，編制地方課本教材，制作影視作品，推動朱子文化的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和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傊?，通過各種俗化推動，既實現(xiàn)有文有化，也助推社會治理和社會和諧。

3、解決好守正與創(chuàng)新的問題

以“理義”為核心的理學名城建設，在堅持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和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中，要切實解決好“守正”與“創(chuàng)新”的關系。

一是守正。要秉持唯物史觀，認真挖掘建甌歷史文化特別是后朱子時代建甌文化的歷史真貌。在建甌通史的文化挖掘上，要以歷史典籍與考古實踐為支撐，挖掘整理出不僅限于建甌人民認可的經(jīng)典元素和厚重基因，自信來自于實力，不妄自菲薄不等于可以妄自尊大，文化強調(diào)共情，任何以臆想附會、以拼湊浮夸來虛構(gòu)的建甌故事都是沒有前途的，建甌展現(xiàn)的、也可以實現(xiàn)的應該是放之四海皆共鳴的文化自豪；在朱子文化的挖掘上，切忌淺嘗輒止，要深入系統(tǒng)挖掘，不可以己之短比拼他人之長，特別是忽視后朱子時代建甌作為“理學名城”的歷史地位，要系統(tǒng)研究朱子理學的哲學思想，把握朱子文化的“理義”精華，用以指導人們的世界觀和方法論，在打造“理學名城”或“中國理義之城”中，既能彰顯建甌在全中國的歷史文化地位，又可以在現(xiàn)有朱子文化建設的福建格局中，避免“千城一面”。

二是創(chuàng)新。守正不是守古，惟有創(chuàng)新才有生命力。以“理義”為文化內(nèi)核的歷史文化名城建設，內(nèi)容上要緊扣時代脈搏，緊扣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充分展現(xiàn)民族文化自信和文化自覺。

在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的古建布局中，要秉持原址重建，易址亦可建的原則，科學規(guī)劃古城建設方案，以重點打造和拱衛(wèi)聯(lián)動相結(jié)合，以縣前路以北、市立醫(yī)院以西、磨房前路以南和鼓樓后以東地塊為重點部位，利用好現(xiàn)有中西結(jié)合醫(yī)院、舊機關幼兒園、舊工會以及即將搬遷的建甌市公安局、四中等地塊，結(jié)合該地塊的政府公租房和機關單位用房的調(diào)整使用，謀劃重建方案；在拱衛(wèi)聯(lián)動方面，因地制宜重修通濟門，臨江門至威武門段古城墻和古門樓，因勢利導重修內(nèi)河，并以創(chuàng)新合作方式修繕改造一批古民居。

在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的古城文化建設上，要以實現(xiàn)“熱起來”“火起來”為目標，切實做好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結(jié)合，文化與旅游的結(jié)合，事業(yè)與產(chǎn)業(yè)的結(jié)合。在重建后的理學名城里，可以讓人感受到朱子文化的博大精深，也可以讓人體驗朱子文化的人間煙火；可以讓人走進傳統(tǒng)，更可以讓人享受現(xiàn)代。惟有讓那些喜聞樂見的現(xiàn)代元素融入到典雅莊重的傳統(tǒng)元素中，才能讓古城煥發(fā)新機，讓新時代的建甌實現(xiàn)發(fā)展超越。

“守正”與“創(chuàng)新”是辯證統(tǒng)一的。守正是根，惟有守正，方有根基，方有“理義”之真諦，方有文化之自信；創(chuàng)新是魂，惟有創(chuàng)新，方有動力，方有“理義”之生命，方有建甌之未來。

宋理宗曾經(jīng)高度評價朱子的思想是“發(fā)揮圣賢之蘊，羽翼斯文，有補治道”，而朱子所發(fā)揮之圣賢之蘊，在后朱子時代不僅留在了建安，讓建安成了明代宗贊譽的“理明義精”之地，還從建安傳承發(fā)揚，讓“理義”明朗于天下。今天，在重建理學名城中提級打造建甌歷史文化名城，是建甌機遇，更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責任與使命。復興不是復古，守正不是守舊，建甌悠久燦爛的文明值得我們?nèi)团d。在復興中創(chuàng)新，在守正中揚棄，在不忘本來中開創(chuàng)我們的未來，終能讓朱子的“理義”之光照亮我們未來的行程。（吳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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