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尋甘肅玉門吾艾斯巴巴拱北

玉門在線 ? 2022-01-27 ? 閱讀 1673

原作者為唐榮堯、趙蔚祖、述而等人

引言

在甘肅玉門小金灣鄉(xiāng)，移民而來的東鄉(xiāng)族、回族穆斯林和四周漢、蒙古、哈薩克等民族和睦共處于甘肅北部的大地上。在連霍高速公路修通前，這里的老百姓要前往酒泉或者內(nèi)地，312國道是主干道。

據(jù)小金灣鄉(xiāng)的村民介紹，從小金灣鄉(xiāng)出發(fā)，沿著312國道向東而行，不出幾十公里，便是玉門清泉鄉(xiāng)，這里有一個與回族穆斯林相關(guān)的地方——新民堡。新民堡原稱回回堡或惠回堡，西距嘉峪關(guān)約40公里，是清政府在嘉峪關(guān)到古玉門關(guān)一帶修建的軍事防衛(wèi)城堡之一，新中國成立后改稱新民堡。

搜狗地圖顯示新民堡及附近地理位置

（單擊后可放大）

在《肅州志》中，筆者仔細(xì)查閱惠回堡的初建年代：“雍正五年（1727年）建，系靖逆通判黃汝鏡建?！碑?dāng)時，出于軍事防衛(wèi)需要，清朝政府在嘉峪關(guān)到古玉門關(guān)一帶修建城堡，惠回堡也就此誕生。

清朝中后期，隨著來自新疆的叛亂壓力減弱，古堡駐兵撤退。由于古堡地處肅州（今甘肅酒泉）到沙州（今甘肅敦煌）的要道上，漸漸地，來往的穆斯林選擇在這里休整、住宿，使古堡重新煥發(fā)出活力。

清朝末年，惠回堡及其以西的地方，還散居著不少穆斯林。清嘉慶十年（1805年），一位叫祁韻的文人從北京去新疆，離開惠回堡后，看到的是“自此而西，回民比屋皆是”的景象。清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因禁煙獲罪被發(fā)配的民族英雄林則徐一行抵達惠回堡，出嘉峪關(guān)后盡是戈壁荒漠，突然出現(xiàn)在他眼前的惠回堡，給他留下了這樣的印象——“駐千總一名，兵一百名。此處有林木、水泉，頗為關(guān)外所罕?！比缃?，這里依然是林木茂盛，拱北內(nèi)的水泉依然清流汩汩，不由讓筆者念詠起曾經(jīng)讀過的一首清代詩人汪隆的《惠回堡》：“地啟邊關(guān)第一程，敦煌從此賦西征?；脑q指番回冢，化宇令屯甲騎營。山擁曉煙村店集，風(fēng)吹沙徑野泉清。升平萬里游蹤遠(yuǎn)，車馬轔轔過堡城?！?/p>

清光緒八年（1882年），玉門縣府將古堡一帶的地權(quán)賣給了一位姓程的漢族村民，后來輾轉(zhuǎn)到漢族人蕭硯田手中，但堡內(nèi)依然有穆斯林居住。清光緒三十三年（1907年），詩人方希孟行至這里，依然看見“堡內(nèi)皆回民，行臺在西坡上，寬敞整潔?！钡?911年時，惠回堡內(nèi)有20多家住戶。

1936年春末，時任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上將參議、回部總代表李公謹(jǐn)奉命到河西走廊等地“勸告漢回各族親善”。到酒泉時，他聽當(dāng)?shù)啬滤沽终f，在嘉峪關(guān)外有一處惠回堡，堡邊有一處穆斯林圣人墓。5月3日，李公謹(jǐn)帶人前去視察，現(xiàn)場看完后，他決定和蕭硯田交涉贖回這塊土地。蕭硯田當(dāng)即表態(tài)分文不取，將土地?zé)o償歸還。5天后，蕭硯田就讓外甥張錫山和馬致善將土地契約送給李公謹(jǐn)。李公謹(jǐn)當(dāng)即將這張契約交給肅州清真寺保管，并“囑寺立碑道謝蕭”。1936年10月19日，李公謹(jǐn)將此事立碑以記：“先賢于我國有功，政府通令全國軍民人等保護古跡，故懸此碑永志不忘云耳。”

（碑文）永志不忘

今奉公西來勸告漢回各族親善。至肅州，聞嘉峪關(guān)外惠回堡有先賢無愛思之墓。聞訊后，于陽歷五月三日，與馬旅長子莊、秦參謀長省三乘汽車來游，查戡清晰。前有清真寺并回教墳地一處，現(xiàn)已平去矣。余詢問當(dāng)?shù)刈簦厝笋R云者言：“此地現(xiàn)在蕭硯田手”。即與蕭交涉買回，奈伊分文不取，使伊甥張錫岐及馬云之甥馬致善二人于六月八日將契約交來。約上系光緒八年經(jīng)玉門縣官賣給程姓者錢五仟文整。余將約收交肅州清真寺管業(yè)，囑寺內(nèi)立碑道謝蕭姓。先賢于我國有功，政府通令全國軍民人等保護古跡。故立此碑，永志不忘云耳！

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上將參議、回部全權(quán)總代表李公謹(jǐn)

中華民國二十五年十月十九日立

（以上碑文，于2004年抄錄于吾艾斯拱北內(nèi)現(xiàn)存石碑）

那么，李公謹(jǐn)在碑文中所說的“先賢”是誰？而且，由于惠回堡地處連接新疆和內(nèi)地的咽喉位置，自明清以來，很多來往于內(nèi)地和新疆的穆斯林達官顯貴在這里留下了憑吊這位神秘先賢的身影和墨跡。除李公謹(jǐn)外，時任國民政府軍政部長的白崇禧、騎五軍軍長馬呈祥、三十六師師長馬仲英等人，均到過這里。

那么，這位神秘先賢究竟是誰？他就是唐時來我國傳教的阿拉伯傳教士吾艾斯。

惠回堡的先賢拱北

在河西走廊上，像惠回堡這樣的古堡很多，一般也看不出它和其他古堡有什么不同。不過，引人注目的是古堡東邊一座氣勢巍然的仿古回族拱北，以及旁邊頗具現(xiàn)代建筑特色的清真寺。

清真寺的大門很高，大門西側(cè)是兩層的樓房，高大的窗戶裝著綠色的玻璃，正對大門的禮拜大殿兩側(cè)也是綠色的玻璃墻。大門東側(cè)是一排平房，筆者走進其中一間屋頂上冒著煙的房子。房間里除了簡單的炊具外，最顯眼的就是正面墻上掛著的一幅麥加天房圖。跟房主人一聊，原來他是從甘肅臨夏回族自治州來的回族，名叫馬德元，是被甘肅玉門小金灣鄉(xiāng)的村民們請來看守這座拱北和清真寺的。

馬德元遞給筆者一本小冊子，綠色的封面上寫著“先賢吾艾斯拱北簡介”的字樣，正中是一幅麥加天房圖，下面的小字是“甘肅省玉門市吾艾斯拱北管委會編印”。閱讀了這本冊子后，筆者的腦海中逐漸勾勒出一幅歷史畫卷。

早在伊斯蘭教創(chuàng)建初期，就有一些穆斯林遵照穆圣“你們尋求知識吧，即使遠(yuǎn)在中國”的教導(dǎo)，翻越崇山峻嶺，踏破萬頃沙漠，沿著陸上絲綢之路，或冒著驚濤駭浪，揚帆劈波，順著海上絲瓷香料之道，不遠(yuǎn)萬里來到中國。他們帶來阿位伯優(yōu)秀的科學(xué)、文化和藝術(shù)，又把中國的四大發(fā)明，以及精美的絲綢、瓷器傳入西亞，并介紹給歐洲。他們把伊斯蘭教傳入中國，一些人為此貢獻了畢生精力，死后埋葬在中國，成為殉教者，吾艾斯就是其中一位。

唐貞觀年間，阿拉伯傳教士蓋斯（即蓋思、該思）、吾艾思（吳哀斯、吳哀思、吳艾思、外斯）、噶斯（噶心、罕戈士、干葛士、郭斯、萬尕斯、艾比·宛葛素）等3人，奉穆罕默德之命，致書唐朝，經(jīng)絲綢之路，來中國傳播伊斯蘭教，途中因水土不服，至猩猩峽，蓋思病故，至惠回堡，吾艾思病故，唯噶斯一人到中原，完成了使命，后病逝于廣州。這一情節(jié)和馬通著《中國伊斯蘭教派與門宦制度史略》第二章第一節(jié)“關(guān)于伊斯蘭教傳入中國的唐代傳入說”相吻合?，F(xiàn)拱北內(nèi)幸存的三塊民國時期的墓碑上也有類似的記載。

為了紀(jì)念這三位伊斯蘭先賢，后世穆斯林分別在哈密、玉門和廣州為其修建了拱北。吾艾斯拱北位于玉門市境內(nèi)的清泉鄉(xiāng)惠回堡旁，當(dāng)?shù)啬滤沽忠话阋卜Q它為玉門拱北或惠回堡拱北。

歷史上，吾艾斯拱北幾經(jīng)滄桑，曾屢建屢毀。明代編纂的宋朝地圖上就有吾艾斯拱北的記載。在玉門、酒泉期間，筆者查閱大量的史料后發(fā)現(xiàn)，明代有好幾個關(guān)于吾艾斯拱北的記載。

第一個是《明史·列傳》中的記載：“出嘉峪關(guān)西行二十里，曰大草灘，又三十里，曰黑山兒，又七十里，曰回回墓?！?/p>

第二個是明成祖時吏部員外郎陳誠于永樂十二年（1414年）出使西域，歷經(jīng)新疆和中亞地區(qū)17國，回來后寫了《西域行程記》等書，在《西域行程記》中這樣記述：“（明永樂十五年正月）十八日，晴。早起向西行，南北皆山，約行七十里，地名回回墓，有水草處安營?！?/p>

第三個則是《嘉峪關(guān)市志》中記載的“明朝嘉靖八年（1529年）添筑騸馬城、上柏楊、下柏楊、回回墓、紅泉等5座墩臺，都分布于西北，為當(dāng)時的必經(jīng)之路的沿線?！?/p>

中國社科院歷史所研究員陳高華編的《明代哈密吐魯番資料匯編》一書中選錄的《西域土地人物略》一文中記載：“嘉峪關(guān)西八十里為大草灘，其北廣而多草。灘西四十里為回回墓，以地有回回三大冢故名。”

（時光之盟加注：根據(jù)[清]梁份著、趙盛世等校注《秦邊紀(jì)略·卷四·肅州衛(wèi)·肅州近疆》?？保盎鼗厝筅！?，“三”應(yīng)為“堡”，即“回回堡大?！?，并非有回回三座大型墓墳之意。）

《秦邊紀(jì)略》清代梁份

扇馬城，在肅州西，嘉峪關(guān)外?；鼗啬乖谄鋿|，赤金城在其西，固西域之大道，番族所居也。自棄三衛(wèi)，城遂傾頹，乃筑墩臺，嘉峪分兵候望焉，明制也。有二水貫城西流，夷人往來必宿于此。今烏斯藏之爪牙據(jù)為營窟矣。扇馬城①，俗稱扇馬營，在肅西二百三十里，嘉峪關(guān)西一百六十里。城東四十里有回回三②大冢。赤金衛(wèi)在西八十里，舊為番族牙蘭部所居。自土魯番亂，牙蘭部內(nèi)附，安插于金塔寺，為筑城置戍，守嘹③于扇馬城。今達賴?yán)锊柯渫踅▋?、綽力④兔合首氣于此住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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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灰、古本脫“扇馬城”

②半、關(guān)本誤“三”為“堡”，據(jù)四、灰、古、今本改

③四本誤“嘹”（“口”字邊改為“目”字邊）為“參”，灰本誤為“燎”。

④灰本脫“部落”，四本誤“力”為“刀”。

（ [清]梁份著趙盛世等校注《秦邊紀(jì)略·卷四·肅州衛(wèi)·肅州近疆》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1987年5月第1版）

雖然有關(guān)史料記載在地理方面有點出入，但卻表明，明代時期，這里的地名是回回墓、回回三大冢，而非惠回堡。而清代《甘肅通志》才有“玉門縣，惠回堡，縣東二百里”的記載。

1910年3月22日，從嘉峪關(guān)西望，莫理循（曾任英國泰晤士報駐華首席記者）拍攝。

1910年3月22日，惠回堡（今玉門新民堡）附近的廢墟，莫理循拍攝。

1910年3月23日，惠回堡廢墟內(nèi)，莫理循拍攝。

回、漢守護者的共同傳承

新中國成立前夕，惠回堡的吾艾斯拱北僅存一座土冢古墓。上世紀(jì)80年代，經(jīng)多方資助，幾興土木，尚有如今規(guī)模。今天的吾艾斯拱北總占地面積3400平方米，建筑面積320平方米，有三進院落。前院為綠化區(qū)，院內(nèi)蘋果、梨、杏、楊樹枝繁葉茂，并廣種花草，風(fēng)景秀麗。中院有主體建筑阿拉伯拱頂墓室，頂高15米，面積20平方米。西有禮拜殿，磚木結(jié)構(gòu)，飛檐翹角，造型美觀，是一座具有民族特色的仿古建筑。后院為住宿地，設(shè)有接待室、宿舍等。墓前，蘭新鐵路似一條巨龍，橫臥東西；墓旁，一股甘泉由石縫中涓涓淌出，匯聚成一條小溪。四周，田連阡陌，溢金流彩。舉目遠(yuǎn)眺，祁連雪峰銀光閃閃。

據(jù)馬德元介紹，當(dāng)年吾艾斯拱北建成后，帶著對先賢的敬重，新疆哈密地區(qū)的幾個穆斯林悄然來到甘肅玉門清泉鄉(xiāng)中溝村，選擇在這里定居下來，守護他們心中這座神圣的拱北。后來，幾戶臨夏的回族穆斯林也義務(wù)前來看護。新中國成立后，堡內(nèi)的回族穆斯林搬遷一空，當(dāng)?shù)卣畬⒈っ臑椤靶旅癖ぁ薄?/p>

“文革”期間，紅衛(wèi)兵多次要沖擊拱北，時任大隊書記的周生華雖然是個漢族，但他敬重穆斯林在這里長期守護的情感，便利用自己的身份，多次勸退了紅衛(wèi)兵，并動員其他村民，巧妙地用土坯和席子將拱北的土墓廬圍了起來，里面裝上糧食，對紅衛(wèi)兵說拱北已經(jīng)改成了糧倉，使土墓廬得以保全。

2003年，周生華去世。在他的影響下，他的長子周建明至今仍常去拱北。他說：“我父親大半輩子都在默默地保護著吾艾斯墓，并一直教導(dǎo)我們要保護好回族的先賢墓，不能破壞。他臨終前囑咐我們，要和穆斯林搞好團結(jié)，互相尊重。”

今年2月，筆者在嘉峪關(guān)清真寺時，聽到了這樣一段故事。1967年，從臨夏州來到嘉峪關(guān)鋼廠工作的回族祁新民告訴他的老鄉(xiāng)、臨夏州回族馬星閣：“在嘉峪關(guān)西邊幾十公里處，有一座穆斯林的圣人拱北沒人守護?！瘪R星閣聽畢，當(dāng)即決定前往守護。祁新民和兩位玉門回族商議，每人拿出點錢，在拱北的北院內(nèi)修建一間簡易房，供馬星閣居住。馬星閣在這里一守就是3年。

或許是馬星閣臨走時有托付，或許是新民堡里的漢族出于對拱北的敬重，馬星閣走后，一位叫張玉年的漢族村民住進馬星閣住過的那間簡易房子，開始了一個漢族人守護穆斯林拱北的日子。張玉年守護了拱北5年。接著，一位叫郭學(xué)成的漢族老人也守護了1年。

1978年，國家宗教信仰自由政策的春風(fēng)吹到了惠回堡，新疆和甘肅交界處的穆斯林開始到吾艾斯拱北祭拜及進行其他宗教活動。

1980年9月，時年76歲的馬星閣再次來到惠回堡義務(wù)看護拱北。隨著老人的到來，這座拱北也開始人氣旺盛起來。1981年，臨夏州回族穆斯林馬文奎帶領(lǐng)自己的工程隊到此整修拱北。1985年，臨夏州東鄉(xiāng)族馬吉利出資修建了拱北的墓廬。

1987年，馬星閣提議，在當(dāng)年圣紀(jì)（穆罕默德生日）時舉行宗教活動，這一建議得到小金灣一帶的穆斯林們的響應(yīng)，那年的活動舉行得莊重而熱鬧。此后，前來參加圣紀(jì)節(jié)的穆斯林逐年增加，活動一年比一年隆重。每年在拱北參加圣紀(jì)聚會的多達五、六百人，他們主要來自3?。ㄐ陆?、甘肅、青海）、7市（玉門、酒泉、嘉峪關(guān)、臨夏、蘭州、西寧、哈密）。

1990年8月，玉門市人民政府把新民堡回回墓列為市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成為我市穆斯林進行宗教活動的重要場所，也是我國人民和阿拉伯人民友好往來的歷史見證。

1991年，馬星閣往返于河西走廊與蘭州、臨夏等地，籌集資金，在拱北院內(nèi)、墓廬西南側(cè)修建了一座禮拜堂。

1992年，馬星閣老人帶著他未能繼續(xù)守護拱北的遺憾離開人世，被安葬于拱北后面的平地上，與他一同安葬于此的，還有5位自民國時期以來看護拱北的穆斯林。

就在筆者結(jié)束采訪步出拱北時，一群神色肅穆的穆斯林正往拱北里走，一問才知道他們是來自新疆阿克蘇的穆斯林，計劃去內(nèi)地旅游。在阿克蘇時他們就聽說了甘肅玉門惠回堡有一處圣者墓，便在連霍高速的玉門出口下高速，專門來這里祭拜。送筆者出門的馬德元說：“每年來拱北祭拜的穆斯林都很多，可見圣者的影響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