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詩鑒賞 | 試論智園西湖詩二首
宋初詩僧智圓,錢塘人,字無外,自號中庸子,或稱潛夫。八歲出家,師從天臺源清法師,為天臺宗“山外”派義學(xué)名僧。后卜居西湖孤山,與林逋為鄰,研探經(jīng)論、撰著講訓(xùn),作“十疏”,世稱“孤山法師”。智圓雖為釋子,卻服膺儒術(shù)、旁涉老莊,身后除留下大量佛經(jīng)疏解文字外,尚為后人留下了豐富的詩文著作,并提出了“辭尚平淡,意尚幽遠”的詩歌理念。有文學(xué)雜著《閑居編》,大多于西湖孤山上獨居時所作,題材豐富,其寫景狀物之詩,清幽渺遠,平靜淡然,似一幅幅水墨畫卷,蘊含了深刻的佛理。明朝釋道衍有《讀孤山法師〈閑居編〉》一詩云:“孤山無復(fù)見,展卷已知心。落落潛夫詠,皇皇古劍吟。江云陰遠橋,野雪霽髙林。莫謂千年后,人間絕賞音?!北疚闹饕撌銎渲忻鑼懳骱肮律骄吧姸住?/p>
“詩僧”一詞,首用于唐代皎然《酬別襄陽詩僧少微》(《衧山集》卷四)一詩,其《答權(quán)從事德輿書》一文中亦有:“靈澈上人,足下素識,其文章挺拔瑰奇,自齊、梁已來詩僧未見其偶?!卑俣劝倏茖Α霸娚钡慕忉專和〞?a href='/wenyi/' target=_blank>文藝,善于詩作之僧。又稱文僧。一般特指唐代江左之詩僧。所謂江左,即江蘇、浙江一帶,系繼長安、洛陽之后,自中唐以降成為文藝中心地。
“詩僧”多處于江左,其原因有二:一是政治原因,為了維護王朝的統(tǒng)治,宋太祖除了不斷強化國家機器外,還利用了思想統(tǒng)治工具。他不但廢除了周世宗顯德間的廢佛令,經(jīng)常親自參拜佛寺,派遣僧人游歷西域,把佛教作為一種對外溝通的外交手段。二是自然條件原因,江浙一帶的自然風(fēng)景平和秀美,“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極符合僧人悠閑平和的心境。 “可惜湖山天下好,十分風(fēng)景屬僧家”便是對宋初江浙一帶僧人們生活環(huán)境的真實寫照。
智圓大半生與西湖為伴,長久獨居于孤山之上,創(chuàng)作了大量與孤山有關(guān)的詩歌作品,如《孤山詩二首》其一:
峭拔湖心起,湖心四望通。盤根入巨浸,迭翠點寒空。勢迥侔蓬島,層危敵閬風(fēng)。僧樓覽淡霧,雁塔礙飛鴻。曉井金沙粲,晴坡瑪堪紅。噴云春雨外,照影夕波中。野蔓垂枯柏,疏鐘座梵宮。閑泉澄輯項,幽徑入深叢。古跡談皆異,秋屏寫未同。樂游非俗客,靜望屬漁翁。買去知無價,棲來思乞窮。翻嗟市朝里,塵土曰蒙蒙。
這首詩主要采取了白描和夸張的寫作手法。首句“峭拔湖心起,湖心四望通”采用了夸張的手法,寫孤山的地勢之高,而“盤根入巨浸,迭翠點寒空”一句是寫孤山的樹木蒼翠,孤山一點峭立于湖心之間,四面八方是蒼茫水波,山之上是樹木蓊郁,也從側(cè)面也描寫的孤山之高聳。而事實上,杭州地處丘陵,從未有高聳山勢,更何況孤山立于湖中,只是湖心矮小一土坡,但在智圓的眼里,卻幾乎可以與蓬萊仙島相媲美,與昆侖山脈相比肩,足見智園對孤山的感情之深。后幾句皆是采用了白描的手法。淡淡的水霧籠罩僧樓,高飛的鳥兒繞著高聳雁塔一圈圈盤旋不去。晨光照耀下,廣化寺的金沙井金光璀璨,傍晚夕陽西下,瑪瑙在火燒云的掩映下琉璃似的紅。湖光淡淡,云雨悠悠,朝夕相對,對影成雙。陳朝天嘉年間,不知何人于廣化寺中所植的古柏已經(jīng)長滿了野蔓,遼遠空中回蕩疏鐘聲聲,四周環(huán)繞古剎梵寺。澄澈的細流娟娟,曲徑通幽處草木繁盛。和隱居的高僧談天說地,議古論今,游賞秋景,靜靜望著釣魚翁,一同享受此番閑適生活。
這首詩的語言并不算華麗,更多的是采用了白描的手法,所用的夸張修辭也并不是因為刻意的描寫,而是詩人內(nèi)心真實情感的反應(yīng)。周裕錯先生在《中國禪宗與詩歌》將唐僧詩的風(fēng)格分為兩大類:“一是以王梵志、寒山、拾得為代表的通俗派,二是以咬然、靈澈等人為代表的清境派?!敝菆A歷經(jīng)太宗、真宗兩朝,釋子身份和交游范圍都使其詩歌難以擺脫晚唐體詩風(fēng),也表現(xiàn)出通俗與風(fēng)雅相結(jié)合的兩面。通俗的白話詩“一般釆用五言詩形式,也有少數(shù)七言詩、六言詩和雜言詩,長短不拘,押韻取其上口,并不嚴格也偶有出韻的情形”、“它不以衧情見長,屯不留連風(fēng)景,壓根兒就沒有打算去創(chuàng)造什么‘意境’。它主要是用白描、敘述和議論的方法再現(xiàn)生活,評價生活?!笔址现菆A“辭尚平淡,意尚幽遠”的詩歌理念。
“翻嗟市朝里,塵土曰蒙蒙?!边@一句是詩人情感的體現(xiàn),表現(xiàn)了智園對于隱逸生活的贊美和喜愛,更是對傳統(tǒng)儒生“小隱隱于野,中隱隱于市,大隱隱于朝”這種傳統(tǒng)隱逸觀的不贊同。方立天先生曾在《中國佛教研究》提到:“中國佛教學(xué)者絕大多數(shù)在出家以前,是先受儒家學(xué)說的洗禮,再經(jīng)道家思想的熏化,然后學(xué)習(xí)、鉆研、接受佛教理論?!敝菆A便是如此,他從小學(xué)習(xí)儒家文化,后因身體原因才被迫出家,其父親甚至一直希望他可以在修養(yǎng)好身體自后還俗歸家取得功名。王秀林《晚唐五代詩僧群體研究》說描述了這一現(xiàn)象,“這種先‘士’后‘僧’的人生之路,使他們始終無法割斷與士階層的精神聯(lián)系,……而是一只腳踏進了宗教的門濫,另一只腳仍留在凡俗的塵世。他們既是出世者,也是在世者;既是僧人,也是俗人。”在此詩中無論是寫景還是抒情,都表現(xiàn)出了智園對塵世的完全超脫,主張隱身于山水之中,成為真正于山水為伴的隱士。佛教講究出世,修持者大都避開繁華的鬧市,遁入幽靜的山林,而儒家講究入世,強調(diào)奮進以及社會責(zé)任感。這說明在那時,智園作為一個受過儒家思想教育的釋子,一直在出世與入世之間徘徊不定。他曾在另一首《閑居示友人》中這樣寫到,“冷淡誰知趣,閑房枕水調(diào)。秋窗開暮景,孤枕夢天涯。道直時流笑,心清夜月知。何當學(xué)支遁,共約買山期?!笨梢娭菆@并不是一開始便完全認同這種幾乎與世隔絕的隱居生活,他也會在蕭瑟的秋季,在夜深人靜的感到孤獨冷清??稍凇豆律皆姸住菲湟恢?,智園卻說“古跡談皆異,秋屏寫未同。樂游非俗客,靜望屬漁翁。買去知無價,棲來思乞窮。翻嗟市朝里,塵土曰蒙蒙?!笨梢娝昂笏枷胫兓蟆K约阂苍凇豆律介e居即事寄己詩》中說自己是“學(xué)道未忘山水癖好,愛閑終與利名疏?!边@正是他久居孤山之上,于病中潛行參禪,拋卻了功利,全心投身于山水中,心境提升改變的體現(xiàn)。
智園的詩歌創(chuàng)作受白居易的影響也很大。與西湖有關(guān)的,可以從《孤山種桃》一詩來看:
領(lǐng)童閑荷鋤,埋核間群木。他人顧我笑,豈察我心曲。我欲千樹桃,夭夭遍山峪。山椒如錦爛,山墟若霞簇。下照平湖水,上繞幽人屋。清香滿鄰里,濃艷蔽林麓。奪取武陵春,來悅游人目?;ㄩ_復(fù)花落,知榮必有辱。榮辱茍能齊,人人心自足。須知我種桃,可以化風(fēng)俗。
此詩講了智園于孤山上種桃樹一事,但并不僅僅是種桃,而是暗含勸誡規(guī)箴在其中?!邦I(lǐng)童閑荷鋤,埋核間群木。他人顧我笑,豈察我心曲”一句點明了智園欲將桃核埋在林中卻遭眾人嘲笑一事。后幾句描繪了詩人想象中桃樹長成,桃花夭夭開遍山谷,映照云霞湖水,滿山都是桃花清香的場景。詩的重點在“花開復(fù)花落,知榮必有辱。榮辱茍能齊,人人心自足。須知我種桃,可以化風(fēng)俗。”這幾句,探討了“榮辱”之間的關(guān)系。詩人認為要獲得榮譽必先會受到目光短淺的無知俗人的詆毀,而功成名就之后,所受之“榮”和所受之“辱”卻并不一定是等價的。詩人拿種桃一事舉例,桃樹未長成之前,他受到了旁人的嘲笑與辱罵,桃樹長成之后,除卻了他,連同身邊的所有人都能夠享受到桃林之美,甚至包括那些曾嘲笑他的人,這當然不公平。但詩人卻愿意去做,他不在乎外界的榮辱,他只在乎自己內(nèi)心的自在滿足與喜悅。
這首詩顯然也收到了白居易諷喻詩的影響。智圓無論從所處時代、生活地域、釋子身份,還是交游范圍的任何一方面來說,都難以與“晚唐體”劃清界限。他從小接受儒家教育,又在獨居孤山期間,接觸了許多白居易留下的題詠詩文,對白居易的詩有許多的學(xué)習(xí)、欣賞與模仿。張海鴻在《宋初詩壇白體辯》中提到,宋初“白體”詩人主要從三個方面學(xué)習(xí)白居易:“一是學(xué)白居揚作唱和詩,切磋詩藝,休閑解頤。二是效白詩淺切隨意,不求典實的作法。三是其曠方達觀、樂天知足的生活態(tài)度,以及借詩談佛、道義理。”智圓也是其中之一。
智園作為宋初著名的詩僧,其詩歌創(chuàng)作和心境思想對于宋代及以后詩僧創(chuàng)作的發(fā)展鋪下了前人的優(yōu)秀借鑒。其作品中體現(xiàn)出來的曠達心境和與世隔絕的悠閑態(tài)度以及對西湖山水美景的熱愛與描繪,都值得我們?nèi)ゼ毤毱纷x。
編輯:熊璐璐
Hash:b3360f479f2ee4fe85915161aaa6e3cd4fc63f10
聲明:此文由 有美堂 分享發(fā)布,并不意味本站贊同其觀點,文章內(nèi)容僅供參考。此文如侵犯到您的合法權(quán)益,請聯(lián)系我們 kefu@qq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