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娥江：為什么是中國含『唐』量最高的山水走廊？
在浙江東部，隱隱青山深處，流淌著一條閃亮的大河。這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水路，而是由眾多唐詩串聯(lián)起來的詩意路書。
20世紀(jì)90年代初，浙東學(xué)者竺岳兵從《全唐詩》2200余位作者的詩篇中，發(fā)現(xiàn)了這條隱秘的詩路。有400多位唐朝天才的詩人，曾順著流水，踏歌而來。在這里，他們俯仰天地，吟哦山水。
在唐朝，對詩人來說，浙東可以算是“一生必去的風(fēng)景”之一。如果沒有到過浙東，你的詩人生涯難免要缺了點(diǎn)什么。
這條線路被稱為浙東唐詩之路，中國含“唐”詩量極高的一條山水走廊。
01
唐詩之前，浙東的大發(fā)現(xiàn)
圖片來源：中國國家地理 《浙江專輯》
唐詩中的浙東范圍，指的是浦陽江流域以東，括蒼山以北至東海的這一區(qū)域，總面積2萬多平方公里。一條由南向北流淌的大河，貫穿其中。這條河叫曹娥江。曹娥江流過嵊州這一段，還有一個美麗的名字，叫做剡溪。
這片溫潤的土地，曾經(jīng)見證過新石器時代的河姆渡人砍斫林木，穿插榫卯，營造干闌建筑，庇護(hù)先民柔弱的身軀。也見證過“吳越爭霸”“臥薪嘗膽”的春秋霸業(yè)，錚錚金戈，其聲未遠(yuǎn)，訴說著權(quán)力的野望。
曹娥江
當(dāng)歷史來到兩晉的篇章：中原紛亂，衣冠南渡。來自北方的士族大家，看上了這片江南的明秀之地。躲過了北方動亂的數(shù)次摧殘，水網(wǎng)交織處的魚米之鄉(xiāng)，又為南渡之人提供了富庶安定的生活。曹娥江下游的紹興平原地區(qū)，成了經(jīng)濟(jì)文化中心。
剡溪之于會稽（紹興），正如后來的終南山之于長安。在紛雜的世事面前，總不免要就近尋一處心靈棲息之所。這條山水長廊，先登一步，也就成了文人精神世界里最溫柔的故鄉(xiāng)。
書圣故里
唐詩之路的這頭，會稽山陰之蘭亭，王羲之和他的朋友們，修禊之余，曲水流觴，微醺落筆，寫下了“天下第一行書”。
另一頭，山水詩人的鼻祖謝靈運(yùn)從永嘉棄官歸家，順著剡溪而下，在這條河的東岸建造起房子。他喜歡登山，在丘壑林泉間徜徉，吟詠山川河流。
“螟投剡中宿，明登天姥岑，高高入云霓，還期安可尋”。筆墨就紙，他用詩歌為剡溪、天姥山描定了最初的樣張。
說是中國乃至世界山水詩的真正搖籃，也不為過。
永嘉南渡開啟的這一場浙東大發(fā)現(xiàn)，把這片原本低調(diào)的山水，上升到了精神坐標(biāo)的高度。
文人從東晉發(fā)起的這一場浙東山水雅集，推杯換盞，飲到唐朝，酣暢淋漓。
02
曹娥江，浪漫的唐詩水路
唐朝的詩人們來了，他們經(jīng)過王子猷雪夜訪戴時舟船所行的河流。晉人遺落的風(fēng)流意氣，依舊飄蕩于山水之間。在這條文化的朝圣之路上，他們繼續(xù)揮灑詩情，流露文章。
這也是一條地理意義上的山水之路。
唐詩中，頻繁出現(xiàn)“越江”一詞。“扁舟東路遠(yuǎn)，曉月下江濆（fen）”（《越江秋曙》），是唐人蕭穎士曉月下溯流而上的所見；“棹入花時浪，燈留雨夜船”（《越江漁夫》），是詩人任翻對江畔漁夫的欽羨之情。
圖源：詩中所指曹娥江，是唐詩之路的核心水道，也是如今浙江省內(nèi)八大水系之一。它位于東南丘陵地帶，水網(wǎng)縱橫交錯。舟楫往來的便利交通，是唐詩之路興起不容忽視的水利要素。
東晉時開鑿的浙東運(yùn)河，起了極大作用。雖然它大多數(shù)時間籍籍無名，但當(dāng)年卻是貫穿浙東寧紹平原的“主干道”。
浙東運(yùn)河上的古纖道
隋煬帝下令疏通江南河，浙東大運(yùn)河與京杭大運(yùn)河連接貫通，并由這條黃金水道與海河、黃河、淮河、長江、錢塘江五大水系相勾連，通往北方的廣大地區(qū)；東端穿過浙東境內(nèi)南北縱橫的河流，形成了四通八達(dá)的水道，溯曹娥江和剡溪，可以到達(dá)天臺和溫州。
剡溪 圖源@詩路地名
在唐代，曹娥江已經(jīng)是重要的交通樞紐。浙江學(xué)者竺岳兵先生更在研究論著中指出：
“浙東的地形像一個倒放著的寫意的“爪”字，底面（即南面）一撇是括蒼山與大盤山，上面自西而東三撇，依次為會稽山、四明山、天臺山。三山接近交會處的盆地便是“剡溪”流淌過的地方。
在諸多天然分水嶺的造化安排下，向盆地一面的水系，均呈向心性，匯注成剡溪；分水嶺另一面的水系則向外發(fā)散流淌，與浙東運(yùn)河西段、甬江、奉化江、始豐溪、永安溪、好溪、東陽江、浦陽江等各水流連接。
由于這特殊的地理格局，若要游歷會稽、四明、天臺這三大名山，不管從何處來或到何處去，剡溪都是一個繞不過去的水路集散地和重要一站?！?/p>
一條河流，將北部富饒的浙北平原與南部三山（會稽山、四明山、天臺山）交會處山川勝景勾連起來，千巖競秀，萬壑爭流；也讓1/5的唐朝詩人成群結(jié)隊而來，用他們的天才，重新發(fā)現(xiàn)這片僅占全國面積1/750的天地。
鑒湖 鏡蔡敏/攝
順著京杭大運(yùn)河南下的詩人，欣賞過“山陰道上行，如在鏡中游”的鑒湖風(fēng)光，再由曹娥江接力載往山水勝景深處。
“謝公宿處今尚在，淥水蕩漾清猿啼。”詩仙李白，也來追星打卡了。一生好名山大川游俠四方的他，曾先后四次入越中。
他乘船沿著這條熱絡(luò)的水路來到這里，腳蹬謝公屐，沿著謝靈運(yùn)修建的古驛道，登上天姥山。
謝靈運(yùn)發(fā)明的登山鞋，謝公屐的大致樣子
“此行不為鱸魚鲙，自愛名山入剡中。”（《秋下荊門》）、“若教月下乘舟去， 何啻風(fēng)流到剡溪”(《東魯門泛舟二首》)、“多沽新豐醁，滿載剡溪船”。(李白《敘舊贈江陽宰陸調(diào)》)等名句，在這片群山中都有來處。
年少時曾入浙東游歷四年多的杜甫，晚年仍對這趟旅行念念不忘，留下“剡溪蘊(yùn)秀異，欲罷不能忘”的感慨。
圖源：天臺山旅游
在這條道路上，行旅吟詠的既有賀知章、皎然、寒山子、羅隱、方干等唐代本地詩人，也有李白、杜甫、王維、白居易、孟浩然、韓愈、劉禹錫等來此游歷寓居的詩人。
外在山水與內(nèi)心風(fēng)景，在這里相遇，相得益彰。
03
隱居天堂，詩人的心靈治愈所
唐詩之路上的詩篇，不僅僅是山水情懷的抒發(fā)，更兼有內(nèi)心的精神建構(gòu)。禪心，仙風(fēng)，詩意，一個都不能少。
如果我們也曾像古人一樣，沿著唐詩之路一路往南。你會發(fā)現(xiàn)，這片桃花源擁有的不僅僅是山水，還有著更為浩蕩的精神天地。
天下名山僧占多。浙東深處的名山太多，大概沒有哪位高僧仙客愿意錯過這里。
唐詩之路沿線，寺院星布棋羅。天臺山國清寺自不用說，越州的會稽、云門，剡中的龍宮寺、沃洲、天姥、四明、新昌大佛寺，等等 , 都是名僧掛錫的佳所。
新昌沃州一帶，般若學(xué)興起，成為晉時全國的佛教中心。在天臺山，天臺宗誕生。漢地佛教最早創(chuàng)立的宗派，掩映在一片翠嶂云煙之中。
越中天臺，東面瀕臨大海，非常適合向外傳道。到了唐代，就已經(jīng)成為江南道教的重要地區(qū)。道書中記載，歷代道士踏遍青山，物色適宜建設(shè)道場之地，全國十大洞天，臺州境內(nèi)占了三個。
圖源：詩畫浙江文旅資訊
在佛道兩教盛行的時代，文人墨客多是信徒。人間仙境高士云集，是隱士的天堂，也收留失意落寞的靈魂。
唐朝詩人宋之問追尋剡中支公遺風(fēng)，直抒胸臆：“愿與道林近，在意逍遙篇。”孟浩然入天臺山，求仙問道，“紛吾遠(yuǎn)游意，學(xué)彼長生道。日夕望三山, 云濤空浩浩。”
他們往來間同山林說法，向仙人問道。
04
結(jié)尾
唐詩書寫的是浪漫山河，也是千古同一的悵惘。
正如文化學(xué)者們所說，唐詩之路的精神內(nèi)核是豐富的。它是中國山水詩和山水畫的發(fā)祥地，也是佛教中國化的中心地、道教的中心地，又是中國書法藝術(shù)的圣地以及士族文化的薈萃地。
剡溪 圖源公眾號：詩路地名
在這條山河人生的驛路上，有人年少壯游，有人年老歸鄉(xiāng)，有出仕、有貶謫，也有尋仙、有隱居，出入行止，唱和不息。
俯仰一世，詩文不朽。
參考資料：
《唐詩之路與佛道宗教》胡正武
《唐詩中的“剡溪”地理意象分析——以〈全唐詩〉為文本》楊玉婷
《唐詩之路的人文與自然景觀》胡正武
《浙東唐詩之路的水文化地理空間演變》項敏
《詩與它的山河——中古山水美感的生長》蕭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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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蟲蟲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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