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傳清代四川學政何紹基游瓦屋山后宿縣衙,隨從風寒感冒,悶油厭食,精神萎頓。學政焦慮,遂使縣廚做開胃菜一道,要“麻辣不見椒、肉鮮不見膘”??h廚絞盡腦汁,急中生智,烹開打鳴公雞,用土缽盛雞,取藤椒練油,調(diào)汁涼拌。學政嘗后贊曰“巴適”。隨從聞麻香而起,竟口味大開,連服三餐,神清氣爽,嘆之“鮮香嫩爽,神仙美食?!焙檠盘俳冯u隨即傳譽,洪雅缽缽雞名滿天下。
洪雅缽缽雞——一道洪雅的特色菜品,其中以幺麻子缽缽雞最為知名。
缽缽雞——看菜名,沒有人懷疑這是一道好菜。其實,就是盛裝在缽缽里的雞肉,家鄉(xiāng)很有名的小吃。我的家鄉(xiāng)飲食文化不甚發(fā)達,鄉(xiāng)下嘛,不挨餓就不錯了,還奢談什么文化?品嘗過的東西可憐,記憶中有點印象的也就不多,名氣再大點,大得走出縣城的,更是鳳毛麟角。缽缽雞就很有名氣,凡到洪雅品嘗過此菜的朋友,就會留下如此印象。這是缽缽雞的幸運。也是家鄉(xiāng)的幸運——還好,一盤雞肉,終于沒有讓鄉(xiāng)下老家的美食文化成為空白。文化是一個筐,什么都可以往里裝。裝進筐里的,不見得都是好東西。缽缽雞卻是好東西無疑,菜好,菜名也有講究。雞就是雞嘛,還缽缽。究竟是雞,還是缽缽?真有點畫蛇添足的嫌疑。所知道的小吃,取名似乎都犯有這樣的毛病。比如罐罐粉、竹筒飯。名字前冠個“罐罐”、“竹筒”,僅是區(qū)別烹制的器具特色而已,其實就是粉條和米飯。沒有想去取掉前面的“罐罐”、“竹筒”,我們關(guān)注的是美味,名字的毛病也就容忍了。想來,缽缽雞前面的“缽缽”也不是可有可無的綴飾,白宰雞、紅燒雞、青燉雞,也是,不然,混為一談,豈不索然無味。
1,缽缽雞,首先是可以品嘗的。倘若不能吃,便不能算嚴格意義的菜肴。比如雕刻菜,僅是提供一道菜的包裝而已。就像一件時裝,陽春白雪,美艷逼人,卻與衣裳的概念相去甚遠,作擺設(shè)尚可,穿上身就可疑了。缽缽雞是民間的菜肴,人見人愛。烹制簡單,關(guān)鍵是選原材料。雞要選“跑跑雞”。本地的土雞種,敞放于鄉(xiāng)下山腰,稻田偷谷,林下啄蟲,一身跑跑肉,嫩香無比,就是骨頭渣渣都是極耐咀嚼的。那種關(guān)在籠子里用飼料喂養(yǎng)的商品雞,吃起來像嚼木頭,毫無雞的味道。關(guān)于缽缽雞的香味,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調(diào)料——藤椒油的運用。藤椒油幾乎就是為烹調(diào)缽缽雞而天生的。洪雅的山丘區(qū),出產(chǎn)一種像藤蘿的野花椒樹,據(jù)說其他地方不產(chǎn)這種果樹,未曾考證過,寧可這樣深信不疑,家鄉(xiāng)嘛。四月的藤椒果,由青而紫,玲瓏剔透,掛在樹上都是誘人的。摘來鮮果,盛于陶缽,將熱菜油浸淋,輔以鮮芋荷葉、芭蕉葉遮蔽香氣。這個程序叫“閉藤椒油”,注意是“閉”,而不是“熬”,雖然“閉”太白太實在。也許實在的往往是不可替代的。藤椒油,“麻辣不見椒(麻:花椒;辣:辣椒)”。晶瑩翠綠,麻而不膩,清香浸人,甚至能香透一條街。以藤椒油拌和的雞肉,緊跟在奇香后面的,是一股山野的浸人清涼。要是換成花椒油、辣椒油,上火不說,色香味就大不如,而且滿盆都是喧賓奪主的椒末,就根本不能叫“缽缽雞”了。如果說缽缽雞在一陣鑼鼓聲的簇擁中粉墨登場,技壓群芳,那么藤椒油的道具作用,不可忽視。藤椒油,色香味俱全,不是插在缽缽雞身后的一桿旗槍,也不是著在缽缽雞身上的一件花衣。這些道具都是一目了然的。缽缽雞需要懸念。比如,一顆暗藏的繡球或者什么密器,藤椒油正是。藏在袖筒里,冷不防一抖露,招至看戲的美人和小孩滿堂的叫彩。所以說,一棵藤椒樹成就了缽缽雞,這絕對不是夸張手法。
2,缽缽雞,還是可以觀賞的。將肉煮熟,不能煮爛,八分火候就行。爾后晾干來,片成片,用竹簽分門別類串成串。肉片是肉片,臟腑是臟腑,雞腿是雞腿,翅膀是翅膀。放進藤椒油湯里一撈,再舉至嘴邊,油艷欲滴,是不是有點像吃冰糖葫蘆?冰糖葫蘆,雅俗共賞,老少兼宜。特點也鮮明——在引起人的食欲之前,首先逼人的是那種好看照眼的山楂紅,大飽眼福后,食欲也來了。盛裝雞肉的缽缽也是可以觀賞的。青花缽,為上。粉紅的肉,青綠的湯,翠藍的缽,層次分明,賞心悅目。黑陶缽,次之。黑是黑點,因為透著一種隱忍健康的油亮,吃著也放心。最好的是原木缽缽。把樟樹、桂樹木板鑲攏來,外面用竹篾窟緊,就像一只洗腳盆。聞著樟樹、桂樹和竹篾的清香,享受著五彩斑斕的美味,沒有誰會聯(lián)想到洗腳盆,盡管洗腳盆讓人一想起來就惡心。我見過最氣勢磅礴的一只洗腳盆——“天下第一缽”。那只缽缽怕有一間屋那么大,要八個英俊少年才能勉強抬起來,要一只更大的筲箕才能隱約罩住。英俊少年是真切的,那只夸張到極至的筲箕就似是而非了。這只“洗腳盆”還載進了基尼斯記錄呢。那是家鄉(xiāng)舉辦生態(tài)文化節(jié),搞的一個“千人品千雞”活動。參觀的人里十層外十層,吃的海吃,談的大談,場面甚是宏偉。我兒子為了吃一回頂極缽缽雞肉,排隊竟然排到晚上十一點!我說,非得要吃那個大缽缽么,街上去吃,味道還不是一樣。兒子頂?shù)剑€會一樣,那么大的缽缽,那么多的雞肉,那么多的人!我堅持,不都是藤椒油雞肉,外帶一個缽缽么,咋個又不會一樣。兩人誰也說不服誰。在這一點上,我與兒子倒是很平等。兒子也許是對的,他說的不一樣,想來是指吃的感覺。我也是對的,大人的認識也許是準確的,準確的往往缺少想象。這又回到前面所設(shè)置的問題上來,關(guān)于缽缽雞——究竟是雞重要,還是缽缽重要?要是此刻置身于“千人品千雞”現(xiàn)場,此情此景,誰還會說,那雞肉僅是一大盆雞肉,那缽缽僅是一只超級“洗腳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