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所說的臘肉并不是城市飯店里的那種一小片一小片的臘肉,而是那種肥肥膩膩,大塊大塊的正宗的鄉(xiāng)里臘肉。這種臘肉只有在鄉(xiāng)下才有,即使是被帶到了城市,那也一定是變了味道的。
鄉(xiāng)里的臘肉黃中透黑,黑中冒著油,是用松枝和谷殼熏制而成的。把剛殺的大肥豬大卸成八塊,放在鹽水缸里浸上十天半月,再用繩子穿起來掛在炕上??槐囟ㄊ仟氄家婚g小屋,密封著。生松枝加上谷殼點燃后,慢慢燃燒,卻燃不起火焰,只有一縷濃煙從火堆里冒出,慢慢地擴散,逐漸充滿整個小屋。生火的人這時必然是三步并做兩步地往外飛奔。等關(guān)上門,一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一邊用手揉著被熏出了淚水的雙眼。方想離去,總又有點不放心,生怕里面有什么會引起火災(zāi),于是再憋足了一口氣推開門,在煙霧中摸索著來到火堆旁,再檢查一下周圍會不會有起火的隱患,這才狗急跳墻一般裹著一團煙霧飛奔出來。等得喘勻了氣,身上兀自還冒煙。這時,如果在屋子外面張望,勢必看見房頂?shù)耐呖p里青煙繚繞,恍若仙境。
初時,肉還在吧吧嗒嗒地滴著鹽水,但熏得三兩天,水滴干了,肉也開始泛出淺淺的黃色。再熏上十天半月,黃色已經(jīng)完全掩蓋了原來的白色,變得黃橙橙的,極其誘人。但要讓人一見就流口水,必然要等到一個月后,那時肉已經(jīng)開始散發(fā)香味,這時煙霧可以小一些了。那香味是實實在在的,仿佛可以觸摸到的,鄉(xiāng)里人就喜歡這種實實在在的香味。花香太飄渺了,若有若無的,那是城市里的高雅人才感受得到的,鄉(xiāng)里的人沒有那份心思,只有這臘肉的香味才能令他們心里踏實,才能令他們在艱辛的勞作之后體會到生活的樂趣。
臘肉熏得黃中帶黑的時候,煙便可以停下來,家里人便可以經(jīng)常進(jìn)去了。有事沒事只要經(jīng)過這屋子,必定會仰頭來望那一炕黑黝黝的臘肉。盡管已經(jīng)數(shù)過很多遍了,但仍然禁不住再數(shù)一次,數(shù)著數(shù)著,臉色就變了,仔細(xì)一看,那臘肉的某一角竟然被老鼠偷偷吃了一些,于是就會大罵起來。
煙停了兩三天,臘肉便可以收藏起來了,于是便把裝谷子的柜子清掃一下。這種柜子是用上好的樟木做成的,既牢實又防蛀蟲。先在柜子里鋪上一層厚厚的干稻草,再將用尼龍紙裹好的臘肉放進(jìn)去,上面再鋪一層稻草,以預(yù)防潮濕。這樣,臘肉便被穩(wěn)穩(wěn)地裝在柜子里了。平時是不吃的,只有家里來了尊貴的客人,或者是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才打開柜子,用磨得錚亮的菜刀切下一塊,放到鍋里去洗。待到洗干凈了,臘肉便褪去了那層黝黑的外衣,變得黃橙橙、油漬漬的,別說吃,就是看一眼,也會是一種享受。
鄉(xiāng)里臘肉切得很厚很大,若是炒,一碗臘肉必定有半碗油,鄉(xiāng)里的人吃了這臘肉,喝了這油,身上便有了力氣,眼睛便有了光彩。走起路來虎虎生風(fēng),干起活來生龍活虎。那些肉、那些油吃到了肚里,化做了力氣和熱血,也化作了堅毅和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