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西北記憶 ? 黔西北苗族與蚩尤
蚩尤作為苗族的先祖,與上古代傳說中的炎帝、黃帝并列,共同創(chuàng)造了光輝燦爛的中華文明史。
這是至今全國各地的苗族乃至國外的苗族、專家學者們所公認了的。為了使蚩尤的問題得到更進一步的證實并盡快恢復其歷史面目,本文將從黔西北苗族民間文化方面提供點滴資料以佐證有關(guān)專家學者們的定論。
一
黔西北苗族民間文化中的蚩尤
姓氏中的蚩尤
1
古代傳說中的黃帝姓姬,炎帝姓姜,而蚩尤則沒有說明其姓。
在黔西北苗族中,“ 蚩”字是苗姓之一。別稱 “小花”的苗族有 “九支十二姓”之說。
傳說蚩尤的子孫們退出黃河、長江流域后只剩下九姓人。至清代“改土歸流”后,苗族普遍啟用漢姓,造成苗族姓氏上的混亂,這九姓人現(xiàn)在也其說不一。
有的稱楊姓為“卯蚩”,有的稱羅姓為“卯蚩”,究竟誰姓“蚩”,不敢斷論。
但整個黔西北苗族中的楊姓,都有一個 “不吃心”的禁忌,這個禁忌的淵源則直接與蚩尤有關(guān):
古時候,肯蚩尤魯與沙魯居住在平原地方,兩家和睦共處,有一個叫沙魯?shù)霓k喜事,請尤魯?shù)娜巳蛷N,當要舀豬心待客時,在鍋里怎么找也找不到。
豬心是待客的蓋面菜,沙魯很惱怒,懷疑是尤魯?shù)膹N師偷吃了。尤魯深知自己廚師的為人,但一時又難以說清楚,就下令殺了廚師剖腹驗證,廚師被殺后剖開肚腹不見豬心,而等豬肉湯全舀完后才發(fā)現(xiàn)豬心粘在了鍋底。
一樁不白之冤洗清了,但從此播下了不和睦的禍根,進而引發(fā)了沙魯與尤魯之間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最后是肯蚩尤魯戰(zhàn)敗。
經(jīng)過長期的戰(zhàn)爭遷徙來到邊遠荒涼的黔西北高原。因此,凡是苗族楊姓者牢記著先祖的教訓:“ 不準吃心,以銘記豬心惹起的禍根”。
傳說中的蚩尤
2
黔西北苗族對山川風物、生產(chǎn)生活、文化娛樂等有眾多的傳說,這些傳說有的與蚩尤有關(guān)。
小花服飾的苗族關(guān)于花場的傳說之一是這樣的:花場是蚩尤斯魯所興。古時候苗族居住在富饒美麗的尺木冷地方,地域十分廣大,各村寨相隔甚遠。
蚩尤斯魯手下一戶叫冷董的人家,家業(yè)大,人口多,兒女都長大成人,個個如花似玉,勤勞善良,但找不到對象。
冷董很著急,成天愁眉不展,后來他去找神通廣大的蚩尤斯魯商量,蚩尤斯魯想了想說:“你回去殺九只羊九頭豬,待春暖花開的時候,通知所有的人來你那里賞花。”
冷董聽后很高興,回去就傳出音訊。于是在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里,方圓數(shù)百里的人都趕來了。
蚩尤斯魯親自主持了花場事宜,他叫冷董在場壩中栽上一株花樹,讓冷董的兒女們及能歌善舞的人都圍繞著花樹對歌跳舞,人們在歌舞和交誼中知道了哪個小伙最俊,那家姑娘最巧,相互往來開始密切,小伙找到了媳婦,姑娘找到了婆家,花場就這樣一代代接傳下來。
關(guān)于蘆笙的傳說,大花服飾的苗族是這樣講的:“沙敖格米與格蚩尤老的戰(zhàn)爭暴發(fā)后,第三個雞年,格蚩尤老失利,退入到叢林中,晚上經(jīng)常組織人到外面偷運糧食和偷襲沙敖的軍隊,大家在一起研究,失散后怎么聯(lián)絡(luò),格蚩尤老是個有智慧的人,他提出用鳥音來聯(lián)絡(luò)。”
于是,大家將形同于苗語古譜的鳥音篩選出來,得出六種合乎苗語古譜的鳥音:
第一種音鳥為幾里雀,叫聲”幾里幾里“,代表古譜”付魯“;
第二種為山公雞,叫聲“外國,外國”,代表古譜“歹年”;
第三種為野鴨,叫聲“嘎嘎嘎”,代表古譜炸爛;
第四種為喜鵲,叫聲“喳喳喳”,代表古普“渣哪”;
第五種為據(jù)慮雀,叫聲“據(jù)慮、據(jù)慮”,代表古譜“制漏”;
第六種為個個雀,叫聲“個個個”,代表古譜“丁紹”。
大家排出鳥音后,格蚩尤老用六根竹管做成笙,吹出六種鳥音,在戰(zhàn)爭失散后和偵察中進行聯(lián)絡(luò)。
后來戰(zhàn)爭勝利后,人們將六根笙管合起來,制成蘆笙吹起來慶祝勝利。
故事、歌謠、舞蹈、諺語中的蚩尤
3
黔西北苗族民間故事中與蚩尤有關(guān)的傳說不少,如著名的愛情故事 《卯蚩尤彩谷奏與諾蓋奪品饒》就是其中之一。
苗族的“卯”同“髦”即苗,“蚩尤”即傳說中的蚩尤,“彩”即姑娘,“谷奏”是姑娘的名,“諾蓋”即小伙,“奪品饒”是小伙的名,翻譯過來為“苗人蚩尤的姑娘谷奏與小伙奪品饒”。
故事敘述了蚩尤的姑娘谷奏與小伙奪品饒這對美麗、英俊的情侶在花場上被老虎搶走了谷奏,奪品饒歷盡千難萬險將其救回,這則神話故事歌頌了谷奏與奪品饒忠貞不渝的愛情,鞭笞了老虎的丑惡與暴行,在苗族社會中流傳極為廣泛。
歌謠中關(guān)于蚩尤的更多,最有代表性的是:《格蚩尤老·嘎騷卯碧歌》《遷徙歌》《直米力地歌》《哀格蚩尤歌》等。
《遷徙歌》記敘苗族的發(fā)祥地時說道:“古代苗族住在直米力,建筑城垣99座,城內(nèi)鋪墊青石板,城外粉刷青石灰,城里住著格蚩尤老,格婁尤老…”
《直米力地歌》又說“城里塑起9頭獅;塑起紀念格蚩尤老;城內(nèi)鑄起9條龍,鑄起紀念格婁尤老?!?/p>
《格蚩尤老·嘎騷卯碧歌》記敘:“格蚩尤老來建軍,建了12支軍整編在平原上,有5600名女騎士,14000名男騎兵……”
《哀格蚩尤老歌》這樣唱道:“懷念我們的神駑師格蚩尤老,神奇的射術(shù)為您所教,連枷武術(shù)為你所創(chuàng)……”
1984年,赫章縣在搜集整理苗族民間舞蹈集成時發(fā)現(xiàn)了恒底、可樂一帶苗族傳承著一個傳統(tǒng)蘆笙舞蹈 《大遷徙舞》苗語“夠嘎底戛且”,直譯為:“跳著舞踩開露水尋找地方居住”。
舞蹈蘆笙、歌唱結(jié)合,敘述了苗族先民離開祖居地——直米力地后千山萬水跋涉而來的艱苦歷程,舞隊由一人前頭領(lǐng)歌,領(lǐng)歌者唱道:“可惜直米力城呀,丘丘田,塊塊地,齊整整,格漏尤老來囑附:世代子孫要居住無家中歸苦……”余者吹笙扶老攜幼,舞于其后。
整個舞蹈場面恢宏壯觀,舞步凝重,氣氛凄慘。這個舞蹈在省、地演出時,得到了有關(guān)專家學者的高度肯定。
同時,還在興發(fā)、古達、野馬川一帶發(fā)現(xiàn)苗族的“小遷徙舞”,苗語“戛幾童卡”,直譯為“記住遠古歷史的舞步”。
這個被取名為“小遷徙舞”的舞蹈以獨舞、雙人舞、多人舞相結(jié)合的形式,以抽象化的舞蹈動作展現(xiàn)了苗族先民那場史無前例、艱苦卓絕的遷徙史。
如“懸羊擊鼓”展現(xiàn)的是蚩尤戰(zhàn)敗后對前來挑戰(zhàn)的沙魯使者說:“我們老人死了,要辦7天喪事,喪事辦完再同你們交戰(zhàn)”。打發(fā)走沙魯?shù)氖拐?,蚩尤立即命令他的人馬燒起若干堆谷糠,將老公羊捆住一只腳懸吊于大木鼓旁,便連夜帶著人馬轉(zhuǎn)移。
沙魯那里只見蚩尤戰(zhàn)陣每天炊煙燎繞鼓聲不停,以為蚩尤還在辦喪事,待7天過后去察看時,蚩尤隊伍已遠走高飛。
“倒爬樓梯”表現(xiàn)的是遷途中攀懸崖、登峭壁的情景?!皾L山珠”又譯為“滾山荊”,展現(xiàn)的是遷徙途中追兵逼近,苗族的遷徙隊伍從滿是荊刺的山上翻滾下坡,脫離危險的場面。
20世紀80年代以來,納雍昆寨鄉(xiāng)(實為豬場鄉(xiāng))的苗族青年們以這個古老舞蹈中的“滾山珠”為題,創(chuàng)作出了高難度、雜技化的蘆笙舞蹈節(jié)目,多次參加國內(nèi)重大演出活動,還到過北歐、加拿大等國演出,享譽海內(nèi)外,為蚩尤子孫們爭光添彩,為宏揚中華民族民間文化藝術(shù)做出了貢獻。
納雍“滾山珠”表演(圖片來源網(wǎng)絡(luò))
在苗族人民的生產(chǎn)生活和社交等活動中形成了許多膾灸人口的諺語,其中涉及蚩尤者也不少,如:“蚩尤的古理,苗家的規(guī)矩”“發(fā)蚩尤古根,興苗家理規(guī)”“老年人打麥,青年人擄草。蚩尤魯興朝前,蚩尤孫跟著跑”等等。
祭祀、禁忌活動中的蚩尤
4
黔西北苗族的祭(禮喪)禮,禁忌活動直接源于蚩尤。
操滇東北次方言的苗族,有13年一次的大祭祀活動,苗語稱“自·南阿輦紀”。
傳說格蚩尤老與沙敖格米激戰(zhàn)于平原地方,格蚩尤老每戰(zhàn),只要吹龍角(小花服飾苗族傳說為龍心)便狂風四起,飛沙走石,大雨傾盆,而后沙敖用計將蚩尤的龍角騙走,再戰(zhàn).
“龍角”指揮不靈,損失慘重,蚩尤犧牲在大森林里,他的姐妹們點著火把在森林里尋著血跡、露水找到了蚩尤的尸體。因來不及掩埋,就只好用松葉覆蓋好,繼續(xù)追趕逃散的隊伍。
后來環(huán)境稍為安定,大家才重新商定厚葬并祭尊格蚩尤老。這個活動一直沿襲下來,每戶苗族每隔13年搞一次大祭,大祭時必須邀請姑媽和已出嫁的女兒都回來參與,唱祭禮歌、點亮歌,屆時宰牛、殺羊、掛鼓、吹笙、吹角追念,祭奠自己的祖先格蚩尤老。
操川黔滇方言小花服飾的苗族在老人過世后都要舉行大的喪禮,當?shù)厝朔Q為“做嘎”。做嘎的重要內(nèi)容之一是請經(jīng)師為死者指路,其方向明確無誤地指明“博尤魯?shù)亍保打坑裙实亍?/p>
黔西北苗族都有祭神樹的傳統(tǒng)節(jié)日時間為農(nóng)歷三月,即龍月的第一個龍日,苗語叫“懇姆”。
其原因是:蚩尤戰(zhàn)敗后帶著隊伍跑進大森林里,藏在一棵幾十人圍不攏的大枯樹洞里得以逃生,后來為了感謝神樹的救命之恩,進行一年一度的祭神樹,并且作為一個紀念日,屆時要殺雞宰羊,邀請三親六戚來共慶,一直沿襲至今。
凡黔西北苗族居住的地方,每寨都有自己的神林神樹,不準牲畜進入,更不準砍伐,每年龍月龍日(滇東北次方言苗族為馬月馬日),組織全寨人上山宰牲祭神樹。
禁忌女人不準上樓,源于格蚩尤老與沙敖交戰(zhàn)時,只要吹龍角就百戰(zhàn)百勝,沙敖探知后派密探裝成一個英俊的貨郎前往蚩尤寨叫賣,密探假獻殷勤,對前來買針線的蚩尤姑娘分文不收,并取出一對龍角炫耀。
蚩尤姑娘不知是計,暴露了自家也有同類貨,并在沙敖密探的花言巧語唆使下,上樓取來龍角與其觀看(苗家的圣物都放在樓上),被沙敖密探用假龍角偷換(一說用芭蕉心偷換了龍心),后來蚩尤征戰(zhàn)失敗,遂下令:女人今后不準爬樓。
服飾中的蚩尤
5
黔西北苗族服飾種類繁多,五彩繽紛,圖案各異,追根溯源都與蚩尤有關(guān)。
小花服飾的苗族婦女的裙子為蠟染百褶裙,其蠟畫中的魚眼、螺絲、田塊、江河等圖案,衣服的披肩為彩色披肩,分臘畫、織繡等,其圖案表現(xiàn)了縱橫交錯的城市街道,金碧輝煌的城墻,美麗的田園風光及各種花鳥魚蟲。
黔西化屋基苗家姑娘在繡花(圖片來源《畢節(jié)之最》)
苗族古歌曾經(jīng)唱道:“遠古的事誰來知,誰知格蚩尤老、格婁尤老來開山,開那石塊來修建,建座金城在何方?城外修成九道拐,城內(nèi)修成九道彎?!?/p>
展開苗族的一件花衣,將兩塊披肩組合在一起,古歌中的金城便躍然衣上。難怪苗族婦女們留戀那美好的生活,將其畫、織、繡于衣裙之上,作為永久的紀念。
古歌也是這樣唱的:“思念無邊的稻田,婦女用蠟來繪畫,把它畫在花裙上,畫塊大田在中間,青山綠水畫在裙邊緣”;“思念金城和銀城,婦女來繡花,把它繡在衣服上,讓子孫不忘老地方?!?/p>
滇東北次方言苗族花衣服飾圖案中有“吊旗”,吊旗分吊白、吊須、軍旗三部分,稱之為“蚩尤旗”。
吊旗掛于兩塊寬大漂亮的披肩正中,穿上這種服飾,一支威武的古代武士陣容便呈現(xiàn)于眼前。
大花服飾的苗族婦女用細蔑竹片編成一個錐型物用發(fā)繩縛于其上,戴于頭頂,稱其為“蚩尤冠”。
小花服飾苗族婦女也用發(fā)繩,黑毛線在頭上挽錐型發(fā),有的則在頭上用一長角木梳挽上發(fā)繩,男子則喜歡用雉雞尾插于編的竹帽戴在頭上,猶如古代的王冠,在重大節(jié)日里吹笙跳舞。這些雖沒有稱其為“蚩尤冠”,但與古籍記載上“頭有角,能觸人”十分相象。
二
黔西北苗族與蚩尤的關(guān)系
蚩尤與黃帝戰(zhàn)敗后退居長江中下游一帶,建立了三苗國,當時勢力還很強大,后遭到堯舜的進一步征討。
《史記·五帝本紀》云:“三苗在江淮荊州數(shù)為亂,于是舜歸而言于帝(堯),請流共工于幽陵,以變北狄,放驩兜崇山,以變南蠻;遷三苗于三危,以變西戎;殛鯀于羽山,以變東夷。四罪天下咸服”。
據(jù)苗學家們研究,現(xiàn)今的苗語三大方言就是古三苗,而黔西北苗族就是“遷于三?!敝械囊恢?即西部方言的苗族。
這支苗族是整個苗族遷徙隊伍的先遣軍。從苗族遷徙古歌中看出,他們是在戰(zhàn)爭中遷徙,因此損失最為慘重,現(xiàn)今居住區(qū)域最為分散、邊遠、荒涼。
也正因為黔西北苗族居住的偏僻邊遠,受其它民族文化的影響不深,故其保留的苗族文化比較完整。
他們在生存條件十分惡劣的環(huán)境中,時常懷念自己那富饒美麗的故鄉(xiāng),懷念自己的祖先(領(lǐng)袖)蚩尤。
于是他們把它編成歌謠世代傳頌,并繪、織、繡于衣裙以永久紀念,就民族民間文化與歷史文獻相吻合這一點,蚩尤作為苗族的祖先是毋庸質(zhì)疑的。
“蚩尤”一詞,在黔西北苗族中,因方言土語的不同,語言記音翻譯時就不一致了。
如:有的譯為“格資元老”,有的譯為“格蚩爺老”,有的譯成“格蚩尤老”,滇東北次方言大花服飾的苗族古歌中除格蚩尤老外,敘的都是同件事,即苗族人原來居住的平原地方,后來由于戰(zhàn)爭的失利不斷地遷徙到黔西北高原。
在后來的傳說故事中,涉及蚩尤這個人物的則不一定是蚩尤,有的事也不一定是蚩尤所為。
如“卯蚩尤彩谷奏”不一定是蚩尤的姑娘;創(chuàng)建主持花場事務(wù)的不一定是蚩尤斯魯;創(chuàng)造蘆笙的人也不一定是蚩尤。
正像“古代學者承認黃帝為華夏民族始祖,因而一切文物制度都推原到黃帝”(《中國通史簡編》第一編第90頁)那樣,因蚩尤在苗族人民心目中不只是一個先祖,而是一個至高無尚的神;
于是,凡涉及遠古的人和事都冠以蚩尤,只有他才神通廣大,能解決一切矛盾。
只有他才能養(yǎng)出最聰明美麗的姑娘,只有他的話才是教育啟迪人們的箴言。
于是在黔西北苗族的古歌、古詞、古理、古規(guī)中都有蚩尤,現(xiàn)實生產(chǎn)生活社交用語中出口講的都是蚩尤。
(本文選自云南民族出版社出版的《西部苗族研究》一書,略有刪節(jié),作者王正義系赫章縣原政協(xié)主席。)
文/王正義
編 輯:朱 薇
編 審:秦 恒
監(jiān) 制:葉光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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