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橋》 | 夢縈橫河(下)

七星橋》美文選讀

《夢縈橫河》

●邵立新

《夢縈橫河》選自《七星橋》2018年第二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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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沒有玩具的童年,樹葉、碎石、瓦片、泥土等隨處可見的東西就是我們最好的玩具。我們會想方設法變成我們想要的東西,如用瓦片裝幾片樹葉,當作一盆菜;如用碎石堆起來,搭一個小灶臺;又如把一堆泥土用水調和了,做成一個碗,然后碗口朝下,使勁向下摔到地上,泥碗被氣浪穿透了一個洞,同時發(fā)出“噗”的一聲,我們?yōu)榈木褪锹牭竭@一聲“噗”,還比賽看誰摔得更響亮。玩膩了院內的東西,我們就會跑向外婆家西面的曬場玩,在稻草垛內捉迷藏,沿著草垛倒豎蜻蜓,弄著滿頭滿身的碎草屑,外婆不用問就知道我們去哪兒玩了,想瞞也瞞不住。

在酷熱的暑天,外婆必然要求我們午睡。我們也都很自覺,吃好午飯,就開始搭建午睡的床。床是用兩塊木板拼起來的,一頭擱在通往中院的門檻上,一頭高一頭低,頭就睡在高的那一頭,還省去了枕頭。因為通往中院和后院的路是廚房的廊沿,所以有弄堂風,比較涼快。在沒有電扇和空調的年代,我們只有利用自然風來驅趕炎熱。這張臨時木板床能夠睡下三個小小身軀的我們。在長大以后,再次看到這兩塊木板時,我產生了懷疑:這么小的兩塊木板,是怎么睡下我們三個人的?足可見當時的我們是多么的小巧玲瓏啊。

午睡起來令我最最開心的事是外婆為我們準備了點心,有時是瓜果,有時是白粥,我最喜歡白粥上放一點紅糖的滋味,那稠稠的、甜甜的味道至今還留在我的心田。如果是瓜果,外婆必定要給我們分均勻,一分為四,誰也不偏袒。大表妹人雖小,卻很有心眼,她會事先在分給她的每塊瓜果上用舌頭舔上一舔。問其原因,她說:“我添過了,你們就不要吃了。”呵呵,她是怕我們吃得快,去搶著吃她的,真是人小鬼大,令我們捧腹大笑。

外公的愛好除了釣魚,還有就是下象棋。外公有固定的棋友,基本上是棋友來外公家的次數多,他比外公小八九歲的光景,但看上去并不比我外公年輕,長長的壽眉,瘦瘦的臉頰,但雙目炯炯有神。棋盤是用木板做的,很大,當然棋子也很大。兩人就在堂屋正中下棋,下著下著,忽然起高聲了,原來棋友想悔棋,外公不讓,于是就爭執(zhí)開了,我們則在一旁哈哈大笑。如果外公堅持不讓悔棋,棋友就會賭氣起身回家,這樣一來,就得有一段時間不來我外公家了。

幾天后,外公也后悔了,沒有了棋友,外公也覺得寂寞,就會主動去棋友家,于是,兩人又和好如初了。我們見慣了他們的爭執(zhí),所以也不擔心,也不害怕,只覺得大人原來也與我們孩子一樣,有著可愛的一面。有意思的是,在兩位老人去世后,這棋盤仍沒閑著,我舅舅與外公棋友的兒子也續(xù)上了棋緣。如今,他們也已經是古稀老人了。這令我感慨萬分:人生就像一盤永遠也下不完的棋,一代傳一代,只不過換了主角而已。

我童年的歲月,大都留在了外婆家的老屋里,融入在了院中的一草一木上。童年的我是在外公的“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中進入夢鄉(xiāng)的,又是在外公的“……馬蹄聲碎……”中醒來,開始一天的游戲。

在我虛歲八歲那年,與我同歲的表弟(姨媽的兒子)要上小學了,我因為家中沒人照顧,不能來姚讀書,于是,父母決定讓我跟著表弟去橫河的學校讀書。去報名時,因為我是余姚戶口,學校不讓報。進不了正規(guī)的大學校,于是在姨媽的努力下,我進入了橫河公社自辦的小學校,也只能算是旁聽生。不管怎樣,我總算是小學生了。我也因此住到姨媽家,成了姨媽家的第四個孩子。

公社辦的學校,教室就在公社旁邊,很破舊的房子,反正桌子椅子無法與表弟讀的正規(guī)學校相比。有一次搞活動,去了正規(guī)學校,寬闊的操場、高大的教學樓、明亮的教室和整齊的桌椅讓我好生羨慕,久久難以忘懷。

說是在這個學校讀了一年的書,但其實根本沒讀多少書,連漢語拼音也沒教過,我已不記得當時老師教了哪些內容,也不記得老師的模樣了,唯一能記得的就是三天兩頭讓我們學生做煤球,供公社用。公社燒水、燒飯全都要用煤球,也不知哪來那么多的煤屑。在不下雨的日子,利用放學前的一段時間,老師就會讓我們做煤球,將煤屑用水拌濕,然后我們就直接用手抓一團濕濕的煤,搓成圓圓的煤球,放在掃干凈的石板地上,直到曬干了再把它們撿到籮筐里裝好。這項勞動成了我們學習生涯的一部分,也極大地提高了我搓煤球的水平,以至后來在家?guī)蛬寢尨昝呵驎r,我的手勢十分的嫻熟,令媽媽刮目相看。

但每次勞動回家,姨媽都會知道,因為我的手特別的臟,連衣服上也是煤灰印。特別是在夏天,我因為小,不會自己洗澡,就得讓姨媽幫我洗,有時,姨媽看到臉盆中的水特別黑,就要問上一句:“你這個人怎么這么臟啊,是不是又搓煤球了?”嘿嘿,十有八九問對了。

這一年的學習生涯,雖然沒學到多少知識,但我過得很開心。我有一位好伙伴、好同學,她叫云蘇,家就在姨媽家的西首,只隔了一條不到半米寬的弄堂,姨媽家西首的屋檐就能碰到她家的屋檐,且她家的人要到外面去,必定得經過我姨媽家。所以,我們每天一起上學,一起放學。有時候我起得早,就由我去叫她;但多數時候是她出來得早。去學校,得走在老街上,向東一直走,路過七星橋,再沿著橫河走大約500米的路程就到了。

云蘇的父親就在老街的一個雜貨店工作,我們上學的路上必定經過他的店。有時候,他父親就會為我們準備一些小零食,有云蘇的份,也必定有我的份,仿佛我就是他的編外女兒。

那時的我們很少有零化錢,若能夠積攢到兩三分錢,就可以買吃的了。糖是一分錢一顆,毛栗是三分錢一酒盅。令我記憶深刻的是,我們誰有錢了就誰買吃的,買上三分錢一酒盅的毛栗,然后兩人平分,握在手里,一顆一顆往嘴里送,一路走,一路吃,還吐下一路的毛栗殼。那時候,還沒有不準亂吐亂扔果殼的意識,也沒人提醒我們、批評我們。也許因為老街本來就是像菜市場一樣的熱鬧,人來人往地做著買賣,地上往往堆著各種東西、菜邊皮等物,誰也不會在意我們的果殼了。

每次,我們人還沒有走到學校,手里的毛栗就已經吃完了,總覺得那三分錢的毛栗太少了,但那美美的滋味就能讓我們回味整個上午。即使我們只有一顆糖,也必定要一起分享的。那時的糖多為硬糖,外面包著彩色的紙,我們就在紙外面咬一下,隨著一聲輕輕的碎裂的聲響,糖在紙里面已經一分為二了,我們的嘴里都有了半粒糖,深深地吸一口,甜絲絲的滋味瞬間浸入到了我們的心田。九歲那年,父母把我接回了余姚,因為我不得不上正規(guī)的學校了,與云蘇見面的機會也越來越少,只有在寒暑假里,我們還能再次相聚。隨著學業(yè)的升高,與云蘇見面的機會也越來越少,至今已有近四十年沒有見面了。然而,每當栗子飄香的季節(jié),總能讓我回想起那三分錢一酒盅的毛栗,回想起與云蘇相伴的點點滴滴。

在我離開橫河的兩年后,大我八歲的表哥(姨父的大兒子)也離開了橫河,他參軍去了。那時的橫河還隸屬于余姚,當時,表哥他們那些新兵,都在市黨校集中。黨校在最良橋那兒,離我家還是有一定的距離的。當我知道表哥已經到達黨校的消息后,就與弟弟一起徒步冒雪去黨??赐砀纭R驗楸砀绲募以跈M河,姨父姨媽表姐表弟來余姚相送不方便,所以對表哥來說,沒有一個親人送他上火車。想到這,我就讓弟弟一起去看望表哥,盡管我們人小,但也算是親人啊,我想表哥見到我們一定會很高興的。當我與弟弟奔到黨校附近的時候,就看到穿著新軍裝的隊伍已經走過來了,看來我們還是來遲了一步,不知表哥還能不能見到。再說了,新兵都穿著一樣的軍裝,要認出一個人來真的很不容易哦。

我與弟弟站在隊伍經過的路邊,仔細尋找著隊伍中的表哥,等了一會兒,還是表哥先看到了我們。表哥的眼中肯定露出了驚喜,他根本不會想到我們會去送他,他大聲說:“你們怎么來啦?快回去吧,路上小心點?!彪S后就跟隨隊伍向前走遠了。我與弟弟非常高興,我們終于見到了表哥,不虛此行??!雪很大,我們也沒帶傘,但我們幼小的心卻是熱乎乎的,仿佛完成了一件重大的使命。

表哥這一走,就把隨后的人生奉獻給了軍隊,奉獻給了國家,至今已整整四十年。這幾十年來,表哥很少回橫河,很少回家,家中的一切,都由姨媽他們在操勞。表哥從一名普通的士兵,成長為共和國的少將,這里面,有表哥自己努力的因素,更是家庭支持的結果。軍功章,有表哥的一半,更有家人的一半。

2013年,78歲的姨媽因病去世,表哥也沒能與母親說上最后一句話,當表哥坐飛機趕到杭州浙一醫(yī)院時,姨媽已經躺在ICU病房的病床上兩天了,全身插滿了管子,昏迷不醒。表哥看到這一幕,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作為軍人,作為某武警總隊的司令員,表哥何時流過淚呀?而面對病危在床、瘦骨嶙峋的母親,表哥心痛了,淚水如決堤的河水奔涌而出。在表哥到達后的第三天,姨媽去世了。表哥唯一的盡孝,就是在姨媽的病床前陪了這最后的三天。

當親戚們回憶起姨媽的點點滴滴時,表哥的內疚之心更加的沉重了。作為軍人,他是合格的;而作為兒子,他是失職的。自古忠孝難兩全,作為軍人的表哥,把這句古話詮釋得淋漓盡致。

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這是人生最大的遺憾。但如果像表哥那樣,為了大國的利益,而失落小家的親情,卻也是值得欣慰、值得原諒的。

在橫河,整條老街上的人們也都以表哥為榮,表哥是他們的驕傲,他們?yōu)橛斜砀邕@樣一位曾經的鄰居而感到自豪。如若先祖孫燧在天有靈,也定會為有這樣優(yōu)秀的后代而深感欣慰的。

前段時間,我再次去橫河,去老街拍照,還居住在老街的老人們認出了我,令我心頭一熱。同時,他們還不忘問一句:“你表哥好嗎?”可見,他們對表哥是多么的關心呀。也許,小鎮(zhèn)、老街,也因為表哥而熠熠生輝、聲名遠揚呢。老人還說:“政府已經把老街作為古建筑保存了,不會拆了?!崩辖稚系娜藗儯蠖鄶蛋岬?a href='/jingdian/102080' target=_blank>新城去住了,特別是年輕人,都不愿在老街居住,留下的是那些對老街戀戀不舍的老人。老街的沿街店面中,還保存著一些古老的手藝:制酒坊、白鐵鋪、面工場、裁縫鋪等。老街上的行人三三兩兩,有的就在店鋪前曬太陽、聊天,有的店鋪已經關閉,可那門卻還是幾十年前的排門,仍是用一塊塊木板拼起來的。我竟然還在兩個關閉的店面上,看到了兩句用紅色漆寫成的、字跡卻已經斑駁的語句:“世界歷史的動力”“高舉毛澤東思想偉大旗幟奮勇前進”,這似乎更加有證有據地印證了老街的歷史,更加勾起了我對往事的深深回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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