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江灣機場：曾是日軍在華最大機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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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灣機場航拍圖，右邊為黃浦江。
文｜應民吾
在1945年9月4日夜，一架美軍C-54運輸機降落在上海江灣機場。這架飛機上的主要人物是中國軍隊第三方面軍的兩位副總司令張雪中和鄭洞國。他們前來接收被日軍占領了8年的上海。
27歲的上尉參謀黃仁宇和其他24名軍官士兵也在這架飛機上。這是1937年11月上海全境淪陷以來，中國正規(guī)軍軍官第一次踏上上海的土地。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裕仁通過廣播發(fā)表《停戰(zhàn)詔書》，宣布無條件投降。9月2日，日本外相重光葵在美國軍艦密蘇里號上簽署投降書。
黃仁宇也許知道，他當年踏足的江灣機場，在8年前淞滬會戰(zhàn)時并非機場，而是一個水鄉(xiāng)小鎮(zhèn)。
兩次淞滬會戰(zhàn)
江灣機場所在地，原來叫殷行鎮(zhèn)，又名殷家行，得名于明朝人殷清。殷清是松江府上?？h人，明正德年間任上林苑錄事，后拋下這個從九品的小官返鄉(xiāng)從商，在寶山縣虬江（今上海楊浦區(qū)內(nèi)的一條河流）一帶開店。此地因而慢慢形成集鎮(zhèn)，稱為殷行。
殷清經(jīng)商后富甲一方，但樂善好施。嘉靖年間，殷行地區(qū)兩度遭受災害，殷清均出銀出糧，賑濟災民。他對村民說：有能夠挑土來堆在我屋后的，我拿糧食換。災民知他不愿給人以施舍的感覺，遂紛紛肩挑送土而來。
兩度賑災之后，其屋后有了一座土山，災民還為土山砌石、植樹、修筑亭閣。寶山境內(nèi)僅兩座山，一座是寶山，一座就是這座“依仁山”。殷清去世后，葬于依仁山。
到了清代，殷行鎮(zhèn)最盛時，東西向的鎮(zhèn)街有三里長，附近形成了20多個自然村。鎮(zhèn)上廟宇林立，人煙稠密。光緒十年（1884年），殷行還開辦了寶山（當時屬于江蘇）境內(nèi)最早也是上海最早的牧場陳森記。
到了民國年間，由于殷行與繁華的虹口、航運樞紐吳淞、工業(yè)區(qū)楊樹浦等地鄰近，此地開始城市化，道路、電廠、實業(yè)先后興建辦起。1928年，殷行從寶山縣劃歸上海特別市，稱殷行區(qū)，面積30.27平方公里。
此時的上海，剛剛進入民國“黃金十年”（從國民政府1927年4月18日定都南京，到1937年11月20日遷都重慶）的大建設時期。政府欲在其無權(quán)管轄的租界之外，建設一個文明程度足與匹敵的新上海。殷行距政府的“大上海計劃”擬建的新市中心——五角場不遠，前景正是一片看好之時。
然而，很快就發(fā)生了1932年的“一·二八”事變，中日在上海首次交戰(zhàn)。這場戰(zhàn)役期間，殷行處于日軍駐軍（虹口、楊樹浦）和增兵（吳淞）的地點附近，成為中日軍隊拉鋸戰(zhàn)涉及的區(qū)域。
時任第八十七師第二六一旅旅長的黃埔一期生宋希濂后來在其回憶錄《鷹犬將軍》中提及了兩軍在殷行附近的部署與交戰(zhàn)：“本旅接防后，積極增修工事，并派出少數(shù)搜索部隊渡過河去，施行威力偵察，與日軍警戒部隊常有小接觸，在殷家行附近的日軍炮兵，常不斷向我射擊”、“而我左翼部隊的繞襲，更使在殷行鎮(zhèn)附近的敵軍炮兵陣地感到威脅”。
不過，“一·二八”之戰(zhàn)被雙方控制在一定規(guī)模內(nèi)。當年3月，中日停戰(zhàn)。此戰(zhàn)似乎對殷行鎮(zhèn)破壞不大。
1937年8月13日，第二次淞滬會戰(zhàn)開始。在此次戰(zhàn)役前期，殷行北面的吳淞是日軍的主要登陸點，到了9月6日，日軍在離殷行更近的虬江碼頭登陸后，殷行南邊不遠的復旦大學、江灣鎮(zhèn)成為中國軍隊“以血肉作長城”的又一陣地。
歷史在此處有一個巧合：在這一區(qū)域作戰(zhàn)的中國主力部隊——36師的師長，正是宋希濂。這次其部隊的戰(zhàn)區(qū)，與1932年時相去不遠，多有重疊。
36師血戰(zhàn)兩個多月，部隊多次補充新兵（如第212團原有2000多人，迭次補充的新兵也達2000多人），陣地巍然不動。直到11月5日，日軍在金山衛(wèi)登陸后，36師才隨全軍撤退。
此次戰(zhàn)役中，殷行北面的吳淞、寶山、羅店，西面的大場，西南的江灣、南面的楊樹浦等地，都打得天地變色，死傷枕藉。而殷行居于腹地，并非要沖，故而未見有重要的戰(zhàn)斗載于史志。
日軍在華最大機場
殷行鎮(zhèn)的滅頂之災出現(xiàn)于日軍占領上海之后。1939年，日軍強行驅(qū)逐殷行古鎮(zhèn)和周圍幾十個村的村民，將這個有400多年歷史的古鎮(zhèn)付之一炬，圈地7000畝建造軍用機場，兩年后完成，稱為江灣機場。
據(jù)統(tǒng)計，1933年，殷行鎮(zhèn)有正戶3629戶、附戶3425戶，共42229人。到了1940年，居民減為4130戶，共20114人。人口的銳減，是日軍殺戮和驅(qū)逐村民所致。
江灣機場成為當時遠東最大的軍用機場，有4個指揮臺，其跑道長1500米，用三合土與瀝青混合澆鑄而成。多條跑道組成“米”字形，飛機可以從各個方向起降。
對于日軍在上海的5個機場，當時的中國空軍尚無力遠道前去奔襲。但1941年12月珍珠港事變之后，美國卷入戰(zhàn)爭，情況就不同了。
在原先美國航空志愿隊（飛虎隊）部分人員的基礎上組建了美國駐華航空特遣隊，1943年3月升格為美國陸軍第14航空隊，陳納德任少將司令。
太平洋戰(zhàn)爭期間，日軍在中國大陸沿海及中國臺灣的機場，對美軍構(gòu)成了威脅。1944年7月8日，美軍飛機首次空襲上海的日軍。11月10日，美軍飛機對日軍進行大規(guī)模轟炸，主要空襲江灣機場、龍華機場和停泊在黃浦江中的日軍軍艦等。日軍只進行了零星高射炮射擊，未升空應戰(zhàn)。
1945年初，美軍偵察機的照片顯示日軍正在上海郊區(qū)擴建機場。情報人員認為，擴建機場的目的是將菲律賓的日機轉(zhuǎn)移過來，以防它們在那兒被美軍被摧毀或繳獲。
1月17日，陳納德麾下第14航空隊第23戰(zhàn)斗機大隊的20架“野馬”P-51戰(zhàn)斗機從位于江西贛州和遂川的基地奔襲而來，轟炸了大場、虹橋、龍華這三個日軍機場，共有73架日機在地面和空中被摧毀，成為第23戰(zhàn)斗機大隊歷史上最成功的一次攻擊行動。
3天后，第23戰(zhàn)斗機大隊再度飛臨上海上空，這次把江灣機場和丁家橋機場也納入了攻擊目標，但上海上空的大量煙塵造成的低能見度阻礙了攻擊的順利展開，結(jié)果戰(zhàn)績非常不理想。
美軍飛機成了上海日軍的噩夢。據(jù)上海地方志記載，從1944年7月起的一年間，美軍至少12次轟炸上海的日軍目標，其中多次針對包括江灣機場在內(nèi)的5個機場。
其實不止美軍飛機，當時中美兩國空軍組建了一個混合團（中美空軍聯(lián)隊），中國空軍史上的傳奇人物——擊落過日軍和美軍飛機、在開國大典上第一個駕機飛越天安門上空受閱的邢海帆，作為該混合團第三大隊第二十八中隊分隊長，就曾奔襲過江灣機場。
邢海帆
1945年4月上旬，日軍頻頻從上海出動轟炸機和自殺敢死隊性質(zhì)的“神風”攻擊機，轟炸在琉球群島登陸的美國海軍艦艇和登陸部隊。
為配合美軍作戰(zhàn)，4月1日7時，邢海帆率隊駕駛40多架剛換裝的P-51“野馬”戰(zhàn)斗機，從陜西安康基地起飛，經(jīng)湖北、安徽、江蘇，歷時4個小時飛臨上海上空。
邢海帆率隊沖向江灣機場，發(fā)現(xiàn)一架日機正在跑道上強行起飛。他立即瞄準攻擊，日機中彈起火，墜地爆炸。邢海帆及其戰(zhàn)友拉起飛機后又與日機進行空中格斗，擊落多架日機。此次行動持續(xù)了3天。
變身“新江灣城”
1946年3月，黃仁宇隨調(diào)任東北保安副司令長官的鄭洞國前往錦州。大約兩個月后，國民黨軍憲兵六團從南京來到上海，等待去東北的船。
這個團中有個叫王鼎鈞的21歲新兵，是前一年10月初中畢業(yè)、投筆從戎的。他在江灣機場看到，機場在遭受多次轟炸后尚未修復，仍由日俘繼續(xù)施工。這時的江灣、楊浦一帶，原先日軍的軍事設施盡被中國軍隊接收，日俘也主要關押在江灣的集中營。
光復之后，江灣機場駐扎過國民黨空軍的第二地區(qū)司令部和多個大隊。1947年底之前，美國空軍也曾駐扎在這兒。
美軍第14航空隊部分飛行員
這個機場還送走過到東京參加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對日本戰(zhàn)犯進行公審的中國駐日軍事代表團。1946年5月27日晨7時，代表團一行15人來到江灣機場，乘坐中國空軍第8大隊派出的B-24轟炸機飛赴日本。
1949年5月24日，國民黨軍隊撤離上海，炸毀了江灣機場的油庫。王鼎鈞在其回憶錄《關山奪路》中說：“通往吳淞口的公路上……一路上右方和后方遠處幾處火頭，后來知道國民黨燒毀了汽車千輛和機場倉庫里的物資。”
王鼎鈞爬上一條意外而至的運兵船，倉皇而去，后來成為中國臺灣著名的散文家。而黃仁宇則在那個月從香港前往橫濱，加入中國駐日代表團，兩年后赴美讀書，后成為歷史學家。
江灣機場后歸解放軍空軍第四軍使用，1994年6月起停飛（3年后機場用地交還上海市政府）。因多年來一直是機場，這塊近9000畝的土地上植被繁茂，河涇自流，加上此后近10年的荒廢，居然恢復到了400多年前殷清來到此地時的面貌，成為上海市區(qū)最大的一片濕地。
直到2003年，推土機隆隆而至，此地開始興修基礎設施、大規(guī)模開發(fā)房地產(chǎn)，這個區(qū)域，現(xiàn)在稱為“新江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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