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領(lǐng)讀|皖南的山
山與霧
皖南的山,得有點雨,才夠美。
美的并不是雨本身,而是因雨升騰起的霧嵐,與山做搭配。
山,無需雄渾,余脈即可。最好有皖南的水,相映襯。
齊云山 / 張國春
每次去皖南,喜住德懋堂。德懋堂藏于徽州區(qū)深山中,落戶在洽舍鄉(xiāng)。每經(jīng)“洽舍”路牌,都會莞爾——融洽之地,安舍樂業(yè),風水寶地。
洽舍鄉(xiāng)有豐樂水庫,有黃山的余脈,有山有水的地方,自然多些靈氣。
春日山里愛下夜雨。經(jīng)常清晨推窗,霧氣正濃,如一條白色的薄紗,縈繞在半山腰,有風拂過,紗搖心動。山上是茶園,像一層層往上推的碧綠褶皺;山澗有溪,一場雨后,是若有若無的細線;湖面碧綠,如春茶一盞。
此刻的皖南山色,是莊子筆下的秋水,硬朗中透著陰柔,是獨孤,亦是自在。
洽舍鄉(xiāng) / 陶妍妍
雨與石
若山是大山,怪石嶙峋,山上有松林、竹海、枯葉、苔蘚,雨落在這樣的山中,便有了舊味。
有舊味的山,是一部默片,是鮮明的黑與白。
山的年紀太大,有上億年,所以它的“黑”不是簡單的黑,“白”更不是貧瘠的白。黑有炭黑、棕黑、耀黑、墨黑;白,有乳白、純白、淺白、米白、粉白……黑白交融,變幻莫測。
明堂山 / 歐陽丁
雨點忽然變大,噼里啪啦敲在皖南的山中,想起蘇東坡的一句詩,“金聲而玉德”。這話本是贊嘆歙硯的,歙硯產(chǎn)自黃山山脈,用來贊雨中皖南的山,也不為過。
雨水洗刷過的山石,漸漸顯影出各式花紋來。有些如水波,有些如魚子,有些似金星,有些是暗細的羅紋…… 那是屬于山的秘密,是內(nèi)秀之美。
雨中登山,是一場人與山的對話。黢黑的山,像一塊上好歙硯;步履不停,留下墨香文字;人生故事,本就要靠著一雙腳,一步步走出來。
滴翠、明黃與火紅
皖南的山,當然也有色彩。
滴翠、明黃、火紅……飽和度都極高。
青山綠水。綠,從來都是山區(qū)的主色調(diào)。但只有與山朝夕相處過的人,才通曉“綠”的廣博。古木深秀、綠竹漪漪、苔痕上階綠……我最愛的綠,是谷雨之后的綠;是從明黃過渡到蒼翠之間的綠;是青翠欲滴的綠;是如一塊翡翠墜入古井中,清冽而蕩漾的綠;是獨屬大山才有的水潤的綠。
明黃,則貫穿了皖南山區(qū)的四季。春天靈山的油菜花田,夏日蜀源的向日葵花海,秋季溪頭漫山遍野的皇菊,冬季陽產(chǎn)土樓晾曬的苞谷米。不知是不是因為徽州的建筑都是白墻黑瓦,皖南的黃,也亮的刺眼。
白際梯田花海 / 黃山市文旅局
皖南山色中自然也有紅。
初春進山,一切還枯澀,偶爾從山脊上斜撐出一兩根枝椏,沒幾天,噼里啪啦掛滿了一串串紅花,像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留下了紅色爆竹屑。到了四五月份,漫山遍野的杜鵑都該開了,那時的山,紅云罩頭,是獨屬春日的嬌俏。
五溪山大峽谷
秋天皖南的山也是紅的,得益于山上的烏桕和楓樹,霜打之后,葉片日漸變紅,遠遠看去,如火把,似晚霞。
皖南川藏線上,有一片2000多畝的落羽杉林,每年的11-12月,是最佳觀賞期。很多落羽杉長在水里,杉木樹形枯瘦,松針卻赭紅如火。站在觀景臺上看水面上綿延的杉林,微風拂面,有秋氣,這才知道,紅色,也可以是冷的。
黃山的夜與星
夜登過一次黃山,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日臨時起意,下午三點,才從慈光閣出發(fā)。第一次登山,并不清楚具體路程,但年輕就喜歡未知,也很相信“我行”。
沒過三分之一,就覺得堅持不了了,速干衣濕透了一次又一次,完全靠信念支撐著發(fā)抖的雙腿。人在絕望中才能真正體會信念的神奇,力氣明明已經(jīng)耗完,卻又能一點點回來,只要有信念在,就不會倒下。
抵達天都峰時,夕陽已落盡最后余暉,天色越來越暗。山路上沒有其他游客,黑,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層又一層疊加起來,第一次體會到伸手不見五指、能把一切都淹沒的黑。
說不害怕是假,大家各自拿出手機,在微弱光線的指引下,簡直是半趴在山脊上往上挪。不知誰開始唱歌,并不動聽的歌聲在山谷間回蕩,那一刻,勇氣漸漸回來。
到玉屏樓快8點了,近索道口的平臺上早已扎滿帳篷。被擠到最靠北的一小塊空地上,旁邊是石頭欄桿,下面就是萬丈深淵。不過因為無邊無際的黑,也不怎么害怕。山頂?shù)目諝鉀龆?,狠吸一口入肺,吞了口雪水般冷冽?/p>
肉體疲憊到極限,整個人也只能發(fā)呆。
神奇的是,雖然夜色如此黑,可所有的山巒依然有著清晰的輪廓,在夜色中不斷起伏、連綿,直到看不見的盡頭。
人聲漸寂,剩下的只有樹和風互相說話。有風穿越山谷盤旋,呼呼啦啦,讓人一度以為是垂天瀑布的巨響。
隔幾日便是中秋,月亮很大,較起城中的月,山頂?shù)脑孪袷潜幌催^一樣,清潔的要命。最感動的是星星,很久沒見過那么多星了,多到星星與星星間,擠的連一點縫隙都不剩。
同伴見我盯著星星發(fā)愣,說,你運氣好,明天準能看到日出。
山上露水重,把鞋子拉到內(nèi)帳,懷里抱著包,沒聊幾句,就昏沉了。年輕真是好,那么冷的夜,就擠在一張防潮墊上,被山巔的云嵐搖著搖著,熟睡了去。
黃山落日
多年后讀竹林七賢劉伶的《酒德頌》,“有大人先生,以天地為一朝,以萬期為須臾,日月為扃牖,八荒為庭衢。行無轍跡,居無室廬,幕天席地,縱意所如?!?/p>
突然想到,那一夜的黃山之巔,或許也落過一顆星,在深深的山谷中,留下過空靈細微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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