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林記憶 | 書院門

是為序。

書院門

朱 鴻

書院門實際上是一條街,或一條路,其東起安居巷南口,西以永寧門里環(huán)島為界,長大約300余米,西安人都熟悉的。它的大致方位是,進永寧門東行,或從三學街西行,皆可以至也。

書院指關(guān)中書院,現(xiàn)在為西安文理學院所用。由于有學生,門看得極緊,不得輕易而入。

馮從吾是陜西長安人,生于士大夫之家,受父親影響,以儒學為立身之本。

明神宗萬歷十七年,1589年,他進士及第,赴北京任職,由庶吉士授御史,負責糾察治安一類的工作。給士中胡汝寧不法,雖然有皇帝偏袒,馮從吾也堅持按規(guī)矩辦,皇帝不得不罷胡汝寧之官。

明朝履職幾年,便發(fā)現(xiàn)了天子的毛病。馮從吾上疏批評明神宗,認為皇帝不祭上帝諸神,不參加朝會,不處理奏章,尤其是罔顧南北安全。他揭露皇帝以身體違和純屬掩飾。他說:“陛下每夕必飲,每飲必醉,每醉必怒?!彼麆C然對皇帝提出建議:“愿陛下勿以天變?yōu)椴蛔阄?,勿以人言為不足恤,勿以目前晏安為可恃,勿以將來危亂為可忽,宗社幸甚!”明神宗頓惱,要施以廷杖之刑,恰逢仁圣太后壽辰紀念活動,大臣也紛紛勸解,馮從吾才得免。然而還是冒犯了皇帝,遂以病還鄉(xiāng)。此事在明神宗萬歷二十年,1592年。

士大夫之志是難移的。不能輔政,便通過講學以啟民智,改良世風。此乃馮從吾的計劃。

進永寧門可以看到一座塔,為五色塔。這里曾經(jīng)是隋文帝時的寶慶寺,唐取代了隋,但香火卻在延續(xù),所以唐文宗時起了五色塔。廟已經(jīng)廢,不過五色塔得以存,真是幸甚,幸甚。五色塔磚多殘破,然而側(cè)耳傾聽,風鈴猶響,頗為玄妙。

當年馮從吾便在五色塔一帶招徒講學。結(jié)盟講學的還有蕭輝之,周淑遠,都是西安的鴻儒。為學識風范所召,四方才俊云集,甚為鼎盛。至明神宗萬歷三十七年,1609年,任布政使的汪可受,按察使的李天麟,參政熊應(yīng)占和閔洪學,副使陳寧和段猷顯,便商量決定,在寶慶寺以東的小悉園筑館建舍,遂有講堂六楹,題匾曰允執(zhí)堂,取允執(zhí)厥中之意,成立了關(guān)中書院,請馮從吾主持。明神宗萬歷四十年,1612年,汪道亨任布政使,在此增修一座斯道中天閣,立孔子像,以祀之。當時的學生,除陜西的以外,還有河南的,甘肅的,四川河北的,足見影響深遠。

馮從吾雖然還有幾次應(yīng)詔赴北京為官,不過仕途坎坷,皆很短暫。一生之中,他共有二十余年致力于講學。他要求學生:“無馳于功利,無溺于詞章,無奪于毀譽?!彼f:“學者須是有一介不茍的節(jié)操,才得有萬仞壁立的氣象?!彼浀囊桓睆V為流傳的對聯(lián)是:“做個好人,心正身安魂夢穩(wěn);行些善事,天知地鑒鬼神欽?!?/p>

明熹宗天啟六年,1626年,喬應(yīng)甲任陜西巡撫,其為了向魏忠賢諂媚邀功,竟毀書院,棄孔子像于城隅。馮從吾不勝悲憤,吁嗟而坐二百日不寢,飲恨而疾,明年便死。1556年至1627年,72歲。

正直,明智,為真理,為國家,敢于發(fā)聲,馮從吾乃古者之雄士,古者之貞士。長安文化多育此等人,可惜今之士弱,越來越弱,士詐,不得不詐,唯唯諾諾,求利而來,求利而往,悲夫。

關(guān)中書院在清得到恢復(fù),尤在清圣祖康熙時發(fā)展頗大。賈復(fù)漢任陜西巡撫,便令西安知府葉承祧和咸寧知縣黃家鼎增而修之,并封西門,開南門,立石牌坊,題額曰關(guān)中水院。鄂善任陜西總督,邀李颙為書院主持。其一旦登場,進士舉貢,德紳名賢,文學之子,便蜂擁而至,環(huán)壇而聚,聞道洗心。有一度書院為督學使署,教育官員于斯辦公,凡20年。不過終于再為關(guān)中書院,還把正學書院的師資并入,擴充了它的規(guī)模。

清世宗雍正時,政府有一千兩銀子撥給書院。乾隆皇帝一向附庸風雅,也嘗給書院題額曰秦川浴德。正是在乾隆執(zhí)政時,畢沅任陜西總督,他不但增修了書院,而且為振興書院,從江寧請來進士戴祖啟作主持,選陜西一批才俊學習于斯。幾年以后,他們參加各類考試,出類之人過半。

書院隨時代變遷,這也非常正常。清仁宗嘉慶至清宣宗道光之間,書院還有維護,然而清文宗咸豐以后,清穆宗同治初,書院式微,幾近關(guān)閉。到清穆宗同治十二年,1873年,陜西布政使譚鐘麟舉一方之力,再助書院,提出了一套方針:重躬行,講經(jīng)義,稽史事,通時務(wù),嚴課程。清德宗光緒時,陜西巡撫馮譽驥在書院設(shè)志學齋,擇優(yōu)入之。幾年以后,陜西布政使曾龢和陜西按察使黃彭又聯(lián)合營造棟宇,廣購圖書。為教育順應(yīng)世界潮流,清德宗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陜西巡撫升允改關(guān)中書院為陜西第一師范學堂。其設(shè)優(yōu)級,培養(yǎng)中學師資,設(shè)初級,培養(yǎng)小學師資。課程以中學為主,西學為輔,注重封建道德之培養(yǎng)。這顯然是垂死掙扎。

中華民國元年,1912年,設(shè)在關(guān)中書院的陜西第一師范學堂改為陜西省第一師范學校,民國二十三年,1934年,又改之為陜西省立西安師范學校。顯然都是培養(yǎng)師資的,然而三民主義思想進來了。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關(guān)中書院仍有其用。1949年,于斯設(shè)陜甘寧邊區(qū)師范學校,旋改其為陜西省技藝師范學校,開始加入馬克思主義和毛澤東思想。根據(jù)形勢需要,1963年奉命撤銷,關(guān)中書院遂空空蕩蕩。1985年設(shè)陜西省西安師范學校,為中學培養(yǎng)師資。2006年改之為西安文理學院。

雖然是西安文理學院,不過石碑坊仍在,題額曰關(guān)中書院,左刻:尚德,右刻:崇文。沿甬道向北,進紅門,豁然出現(xiàn)深深庭院。甬道盡頭是允執(zhí)堂,兩邊各有一亭,并有自由生長的國槐,皂莢樹,皆顯數(shù)百年之老。允執(zhí)堂實為西安文理學院的圖書館,其磚木結(jié)構(gòu),明柱飛檐,頗有雅意。它的前邊,左有四國槐,右有四國槐,皮粗干空,也有數(shù)百年之老吧!仰望其冠,仿佛在仰望一種精神,甚至像是為馮從吾招魂。

在甬道西邊,有一黑板,公布學生違紀之事。我詫異地看到了一行字。學生:王寶寶。班級:六·二。違紀情況:泡妞。我照了一張相,竊以為即使這是惡作劇,開玩笑,也反映了一種意識和趣味。

出關(guān)中書院就是書院門了。東走可以游安居巷,三學街,西安碑林博物館,長安學巷,府城學巷,咸寧學巷,柏樹林,文昌門。西走可以出永寧門,進南大街,游湘子廟街。

書院門在1966年遭遇革命,改之為健康街,不過1972年便恢復(fù)為書院門了。它路短街窄,兩邊的仿古屋舍相逼,凡鋪子必有生意,甚至巷道中央也置貨架,密密麻麻,若一片彩云。陽光難得,空氣盼流。好在這里多售筆、墨、紙、硯,字帖盡有,拓片可得而藏,玉器反光,書畫生輝,印章之篆技藝超強。文化就是陽光,就是空氣,然而書院門如果更開闊,更敞朗,不就是西安更大氣嗎?北院門111號是民宅,門小院深,眾家窩居,遂晝晦夜幽。其以不足五尺之徑相通,局促之至。北院門105號也是民宅,其徑斜且彎,聊以踏之登堂入室。鋪以大塊青石,不過流動的錢比人快。

若有改造的機會,那么我希望書院門要變得大氣,尤其這里當有國學的余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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