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說太原第十三碑 | 邊塞詩風,壯色太原
盛唐邊塞詩的價值,首先在其所體現(xiàn)的愛國主義精神……熱愛自己的祖國,向往和平安定的生活環(huán)境。一旦祖國遭到外來侵凌,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為了祖國就是獻出生命也在所不惜:“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jié)從來豈顧勛?!薄笆胫粏栠呁タ?,縱死猶聞俠骨香?!?/p>
盛唐的邊塞詩和邊塞詩風、邊塞詩派,形成于武則天臨朝稱帝至玄宗李隆基的“開元盛世”。當是之時,東起遼東,西至青海、新疆,萬里烽煙,戰(zhàn)事頻仍。就在這種時代背景下,“邊塞詩”應運而生。這種詩、詩風,乃至于詩派,最突出的當世價值與歷史價值,在其豪邁的英雄主義色彩和愛國主義精神,展現(xiàn)了盛唐時期所出現(xiàn)的以身許國的文人情結(jié),以及描寫和揭示了邊戰(zhàn)的壯闊和悲涼。同時也揭露了統(tǒng)治者窮兵黷武,征伐好戰(zhàn),不惜民生的一面。唐代太原籍詩人王翰、王之渙、王昌齡,或為邊塞詩派之先驅(qū),或為邊塞詩派中之中堅,或為邊塞詩派中之圣手。他們創(chuàng)作的邊塞詩,構(gòu)成盛唐時期的一股強勁詩風,成為當時的一個豪邁詩派,不僅為唐代的文化,尤其是詩歌,作出了重大的奉獻,也為他們的故鄉(xiāng)——北都太原,大壯聲色。有研究者稱這三位“太原王氏”之裔,在他們的有生之年,為盛唐的邊塞詩派的形成、發(fā)展壯大,作出了不朽的貢獻,為太原的歷史文化留下了豐厚的遺產(chǎn)。
邊塞詩派先驅(qū)者王翰王翰是盛唐邊塞詩派的先驅(qū)者,唐北都太原晉陽(今晉源)人。生于武氏則天稱帝前的垂拱三年(687),卒于玄宗開元十四年(726)。他開啟盛唐蒼涼悲壯、豪邁壯闊之詩風,以長于邊塞詩而名滿天下,著名于史的《涼州詞》便出于他之手,“一曲涼州,千載飲譽”,便是對他邊塞詩作的最準確的評價。他的詩作,存史不多,雖有文集十卷遺世,卻失傳。今可見到的也只有寥寥十四首,收于《全唐詩》。他正是以這十四首詩作而名標青史,壯色唐詩,壯色太原。
史稱,王翰出身望族名門“太原王氏”之族,家資豪富巨貴,“櫪多名馬,家有妓樂”。少年時代的王翰,敏有逸才,舉止放浪,常出禮法繩墨之外。逮至長成,更是嗜酒縱馬,性格豪放,長于詩賦,善舞能歌,從不受世俗禮矩之約束。是時在太原作長史的張嘉貞,極為賞識其才華性格,相待甚厚。這使王翰異常感激,曾撰寫樂詞抒發(fā)知遇感戴之情,并在宴筵之上,自唱自舞,灑脫開放,神氣豪邁,一時在太原城中傳為美談。
可能正是在張嘉貞的舉薦下,約于中宗神龍年間(705-707),王翰尚未得功名,便從軍塞上,客游河西(今甘肅河西走廊)。在邊塞,十七八歲的王翰,身臨朔氣金鐸,寒光冷月,流汗灑血,撻伐征戰(zhàn),寫下了蒼涼悲壯,笑看生死,酣暢淋漓,膾炙人口的傳世名篇《涼州詞》: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
所謂《涼州詞》,屬宮調(diào)曲,即“涼州歌”的唱詞。古之俗稱為“涼州破”,是西晉末季,西涼一帶傳唱的融漢末魏晉時之漢族舊樂與西部羌胡之聲于一爐的曲調(diào),因其廣傳于漢羌雜居之涼州,故稱“涼州破”。王翰的這首《涼州詞》,既沒有正面描繪邊塞的肅殺悲涼,也沒有正面描繪戰(zhàn)場的刀光劍影與血濺尸橫。而是獨辟蹊徑地描述了戰(zhàn)后軍中的飲酒場面。葡萄、美酒、夜光杯,一連三個名詞詞組,色彩斑駁的美酒,別具一格的酒杯,如此和諧、優(yōu)美的飲樂,引人入勝,哪有一絲刀光,哪見一縷劍影?然而,筆鋒一轉(zhuǎn),一個“欲飲”,告訴我們,酒并沒有喝到口中,卻傳來了“馬上”的“琵琶”聲。過往多人將“欲飲琵琶馬上催”一句,釋為:琵琶聲在催促征戰(zhàn)之人入帳宴筵。我卻以為這種解釋,望文生義,誤解了王翰此句詩的本意。試想,催人入宴,何用“馬上”的“琵琶”,應該是帳中琵琶或營中琵琶。王翰此時是匠心獨用,他要用“馬上”的“琵琶”聲,催人征戰(zhàn),“馬上”的“琵琶”聲,不是飲宴的“樂曲”,而是征戰(zhàn)的“號角”。當日的邊塞戰(zhàn)斗頻仍,剛剛結(jié)束戰(zhàn)斗,剛剛舉起酒杯,但是,酒尚未入口中,新的戰(zhàn)斗又來了,“馬上”的“琵琶”聲,催人帶酒參戰(zhàn)。于是,才有了“醉臥沙場”,而不是“醉臥軍帳”;于是才有了“君莫笑”,才有了全詩之“眼”,“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邊塞詩前驅(qū)王翰,全詩無絲毫爭戰(zhàn)之氣氛,無絲毫爭戰(zhàn)之痕跡,無絲毫爭戰(zhàn)之場景,卻在“葡萄美酒”“夜光杯”和“琵琶”聲中,隱喻了戰(zhàn)事的緊張、急迫、頻仍;在“醉臥沙場君莫笑”中,表達了邊關將士豪邁中的悲涼,視死如歸中的哀傷。尤其是末句“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的試問,筆鋒直指,所向披靡:罪惡嗜血的戰(zhàn)爭何時才能結(jié)束?活脫脫地展示出唐代太原人豪放落拓的性格,坦蕩無忌的胸懷。
邊塞詩派巔峰王之渙僅小王翰一歲左右的王之渙,成名稍晚,沒有王翰幸運。他出身于唐代中下層官吏之家,從曾祖到之渙,四代為官,除曾祖王隆官秩較高為后魏絳州刺史外,其他或為縣令,或為主簿,均屬中下層小吏。青年時代的王之渙,受太原世風影響,讀書舞劍,酷喜優(yōu)游。《唐才子傳》說其“少有俠氣,所從游皆五陵少年,擊劍悲歌,從禽縱酒”,備受太原鄉(xiāng)風熏冶,頗有并州豪爽風度。至于詩文則“情致雅暢,得齊梁之風。每有作,樂工輒取以被聲律”,傳之域中。然而,仕途卻頗為不順,終因生性爽直,不曲意逢迎,而被上司輕蔑,并遭同行忌陷,難以立足官場,最終憤然辭職,行奔江湖。他在游歷薊北遼西時,與邊塞詩派著名詩人高適,適在薊北的同鄉(xiāng)詩人王昌齡,惺惺相惜,深交為友,擊節(jié)高歌,相唱互答;飲酒賦詩,狂吐塊壘。留下“旗亭畫壁”的千古佳話。《集異記》所載,某日天寒微雪,三人共詣(聚)旗亭(酒樓),貰(賒)酒小飲。俄有妙妓四人,尋續(xù)而至,旋則奏樂,皆當時之名部(曲)也。三人私謂之:“我輩各擅詩名,每不自定其甲乙,今可密聽諸伶所謳,若詩人歌辭多者,可為優(yōu)勝?!币涣孓怨?jié)而唱,乃昌齡之《芙蓉樓送辛漸》;又一伶唱,為高適之“五言古絕”《哭單父梁九少府》。昌齡、高適先后以手畫壁。之渙自以得名已久,便對二人說:“前為潦倒之樂官,所唱皆‘下里巴人’……”乃指諸伶中穿紫衣、貌最美之伶官與昌齡、高適賭說:“若其不唱我之詩,此生不再與二位爭高下,若唱之,則請奉我為師?!惫贿@位紫衣美伶,引吭高歌,所唱正是王之渙之《出塞》,且婉轉(zhuǎn)流鶯,前二伶所不如。這首《出塞》,正是被譽之為唐詩七言絕句的壓卷之作;被稱之為邊塞詩的巔峰絕唱;是諸多“涼州詞”中的至尊之品:黃河遠上白云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寥寥二十八字,滾滾東去的黃河之水,與天邊的白云和藍天銜連;遙遠的邊塞之城,像萬山之海中的一片孤葉;悲咽的羌笛啊,莫要埋怨“折楊柳”之曲的哀婉;這一切都是因為和煦的春風,吹不到荒涼肅殺的玉門關。借喻、比興、曲述,王之渙用他手中之筆,妙語雙關地道出“玉門關”對“春風”的渴望,“羌笛”對“楊柳”的“埋怨”,正是久戍邊關的將士,苦盼何時才是歸期的希冀。一個“何須怨”,宛轉(zhuǎn)深沉,含蓄蘊藉,揭露了統(tǒng)治階級的窮兵黷武,邊陲將士的絕望凄苦。這正是王之渙所生活的那個世代對他的冶鍛、熏陶之結(jié)果。當是之時,正值唐王朝文治武功的極盛時代,統(tǒng)治階級熱衷于開疆拓土,擴實國力。隨著連綿不斷的戰(zhàn)爭,國人對邊塞情況日漸關心,原本就處于國之邊陲的太原,年久積習,養(yǎng)成一方水土,重文尚武,豪爽直率,敏行訥言之民風。特別是一些失意官場,尋找仕途新路的太原詩人,把奔赴邊塞,勇立戰(zhàn)功,作為表現(xiàn)自己才華的新途。王之渙作為其中之一員,奔行邊塞,把描寫邊塞生活,將士疾苦,戰(zhàn)爭殘酷,作為自己詩作追求的主題,才創(chuàng)作出“吟行軍、歌出塞”,大多? ??炙人口,流傳極廣的不朽名篇。他的邊塞詩是這樣,其它詩也是這樣,那首千百年來婦孺皆知,家喻戶曉的《登鸛雀樓》: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完全稱得上:神采斐然,意境高遠,哲理雋永,文思敏捷。是傳千載而不朽,與時光共存的絕響。太原為能有這樣的詩家而驕傲,而自豪。
█ 顴雀樓上的王之渙塑像
邊塞詩派中堅王昌齡在唐代詩壇,太原王昌齡,以絕句而稱雄,尤以“七絕”而飲譽天下,號稱“七絕圣手”。王昌齡之家世生平,因史失闕,難覓全貌,唯可以從他《上李侍郎書》中自述的“久于貧賤”“力養(yǎng)不給”“是以多知??嘀隆?,窺知他家世貧寒,早年便生活在饑寒困頓之中。太原雖是國之北都,但生存環(huán)境與自然條件,遠不能與長安、洛陽,同日而語。為擺脫困厄處境,昌齡多方奔走,希冀得到一官半職。然而,仕進又談何容易。終因四處碰壁,失望苦惱,二十歲左右的兩三年中,年方弱冠的王昌齡涉水翻山,遁入中岳學道求仙。但是正值熱血沸騰的年齡,身懷學識的有識之士,如何能做到“閑云野鶴”“無所作為”呢?誠如他所作《就道士問周易參同契》一詩中所述:“嗟余無道骨,發(fā)我入太行?!辈坏揭荒甑膶W道生涯,反而更激發(fā)了昌齡向生活挑戰(zhàn)的勇氣。他憤然別嵩山,返太原。剛剛返回故鄉(xiāng)的昌齡,正逢玄宗李隆基巡幸太原,升太原為北都,在大唐龍興之地,宴父老,赦罪犯,鐫碑石,記功績,遂大受激勵,走上了從軍邊塞,效命疆場的道路。
王昌齡詩作極多,名篇佳作亦不少,不似王翰遺世之作鮮見,亦不似王之渙,只寥寥六首。他的詩路很寬,主要三大類,邊塞詩、送別詩、宮怨詩,而尤以邊塞詩稱著。昌齡在他從軍邊塞的年代,赴隴右、出河西、過玉門、達青海,戎馬倥傯、金鐸朔氣,一掃往日之沉悶、彷徨。邊塞的大漠、飛沙,關山的壯麗、雄渾,戰(zhàn)斗的激越、悲壯,凱旋的興奮、高歌,將士的厭戰(zhàn)、思鄉(xiāng),人生的坎坷、滄?!汲蔀樗麆?chuàng)作的源泉。他身臨其境,置身其間,心領神會,感悟深切,筆觸和詩作,深入到邊塞的各個角落。
大漠風塵日色昏,紅旗半卷出轅門。寫出了邊塞沙場的肅穆,寫出了戰(zhàn)前戰(zhàn)中的蒼涼。無一字寫將士的悲壯、驍勇,卻處處流溢著嘶聲、殺聲。
前軍夜戰(zhàn)洮河北,已報生擒土谷渾。只寫了戰(zhàn)斗的時間、地點,獲勝的喜悅、激奮。無一字寫戰(zhàn)事過程,無一處寫戰(zhàn)場慘烈,卻處處流溢著激昂、亢奮。
黃沙百戰(zhàn)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這是邊塞將士與敵喋血奮戰(zhàn)的誓言,這是邊塞將士抱定不滅敵酋死而不返的誓言。但仔細品味,個中卻流溢著對久在沙場,連年苦戰(zhàn),歸期遙遙的悲嘆。
對于王昌齡來說,他的邊塞詩最有豪氣,最為壯色者,還數(shù)《出塞》二首: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騮馬新跨白玉鞍,戰(zhàn)罷沙場月色寒。城頭鐵鼓聲猶震,匣里金刀血未干。前一首是古今名篇,是昌齡邊塞詩的代表之作。詩人借古喻今:依舊是秦漢時的明月,秦漢時的關隘,卻沒有秦漢時的龍城飛將。無能的唐將難御強敵,所以戰(zhàn)火遙遙無期,征人難以得勝回還。太原男兒王昌齡,血氣方剛,以詩為武器鞭剖當代,“思古正以諷今”。開元十五年(727),年近三十的王昌齡,告別軍旅生涯,由邊塞返京師,考中進士,補任尚書省校書郎。第二年又應博學鴻詞科及第,遷汜水尉。而立之年的他,已是海內(nèi)聞名的詩家,佳作名篇爭唱于旗亭、樂館,遍及皇都、州縣、邊塞、肆野。其中,以七言絕句成就最大,古往今來,評價極高,所謂“七絕圣手”之譽,絕非妄言。他的詩多,詩好,最好的莫過于邊塞詩,成為盛唐邊塞詩派的中堅。他的詩名愈來愈大,尤其是他的邊塞詩;他的日子則越來越難過,多遭貶謫,多遭忌陷。逮“安史之亂”時,厭倦官場的王昌齡,棄官北歸,在返還故里太原途中,為譙州刺史閻丘曉所害,一代著名詩人,就這樣慘死在惡吏手中。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唐·王維《渭城曲》
碑前鏈接:詩家輩出百載不乏的古都
政治上的突顯,軍事上的持重,往往會帶來文化上的繁榮。有唐一代之太原,由于是王朝的“龍興之地”,所以,成為舉國“三都”之一,政治地位大大提升。而太原與生俱來自古便為兵家必爭的戰(zhàn)略性軍事地理位置,在唐時,更成為京都長安、東都洛陽的北部屏障,對于防御北方及東北方向的異族勢力,保證國家北陲的安穩(wěn),尤顯攸關。在政治和軍事的支撐下,唐代太原的交通也至為發(fā)達,南達兩都,北通薊范,中銜中鎮(zhèn)河中(今永濟),通衢遍達。這一切都為唐代太原的文化發(fā)展,增添了動力。唐代以詩為盛,北都太原在整個唐代三百年間,可謂詩家輩出,數(shù)百載不乏其人。從詩風流派上講,也是“田園詩”“邊塞詩”“新樂府”“閨怨詩”及至于晚唐的“花間詞”,應有盡有,且多為“領軍”“先驅(qū)”人物。
“田園詩派”全稱“山水田園詩派”,其領軍人物便是太原祁人王維。他是一位在當時名壓李白,不遜杜甫的杰出詩人。所謂李杜勝過王維之說,乃生之于唐宋之后的事情。王維是一位文化藝術(shù)全才,他不僅是田園詩派的領軍,而且還是我國“文人畫派”的開山鼻祖,飲譽“南宗之祖”盛名。說到詩,王維之詩路極寬,不僅田園詩首屈一指,舉凡“送別詩”“閨怨詩”“邊塞詩”也均有佳作遺世,在各個詩派中,都屬佼佼者。史稱,王維幼年聰慧多才,對音律尤為敏感,九歲即顯露才華,十五歲優(yōu)游京華長安、洛陽,寫下《過秦王墓行》《洛陽兒女行》,受到上層社會的青睞。年方十七時,便以《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揚名域中,享譽盛唐: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千古吟,傳至今,乃為千百年來膾炙人口的絕唱。王維之詩,絕在于“詩中有畫”;王維之畫,絕在于“畫中有詩”。一首《鹿砦》:“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動中有靜,靜中有動,天成自然,語言質(zhì)樸,恬情淡雅。他的山水田園詩,數(shù)量等身,為其一生各類詩篇之最。他之所以能把田園的生活描寫得那么恬靜、安閑,仿佛并非人間,而是“世外桃源”,產(chǎn)生不同凡響的詩境,風格獨具的詩風,諸多研究者,多認為正是他從小受到母親“尊佛”的熏陶和后來喜愛佛學的影響。被世人稱之為“詩佛”。閑適自得的《竹里館》:“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庇伞蔼氉钡健皬椙佟保瑥摹坝捏颉敝痢吧盍帧?,有情有景,情景交融,尤其是末句“明月”“相照”,使“獨坐”進入月下,使琴聲傳入月中,使“幽篁”更“幽”,使“深林”愈“深”,把靜境變成了動境。看似平淡,獨具匠心,使人心曳。唐詩極重用典,而看似平恬的《辛夷塢》:“木末芙蓉花,山中發(fā)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比姴挥靡坏洌S意數(shù)筆,將辛夷塢的幽靜、清境,烘托于每一個讀者的面前?!伴_且落”“寂無人”,花便是人,“開”和“落”,便是人的一生。平恬中揭示了王維的“心路”,他追求自然而然的人生。還有《渭川田家》:“斜陽照墟落,窮巷牛羊歸;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荊扉?!甭淙罩鄷熛φ?,陋巷之歸來牛羊;惦念牧童之野老,農(nóng)家小院之荊扉……詩中有畫,畫面生動,形象逼真,栩栩如生。“落日”“陋巷”“野老”“牧童”“牛羊”“荊扉”,儼然一幅充滿詩情畫意的農(nóng)家生活民俗畫卷。再如《春中田園作》:“屋上春鳩鳴,村邊杏花白(古韻bie);持斧伐遠楊,荷鋤覘泉脈(mie);歸燕識故窠,舊人看新歷(lie);臨觴忽不御,惆悵遠行客(kie)。”初春之一派生機,通過“鳩鳴”“燕歸”,通過“故窠”“新歷”,通過伐木的“鐸鐸”聲,流泉的“潺潺”唱,躍然紙上,動人心弦,使浪跡江湖的游子,頓生遠行之“惆悵”。真是寓情于景,寓景于聲,寓聲于畫,寓畫于人,寓人于詩情。藝術(shù)上的成就,令古今叫絕。王維不僅在田園詩的造詣上己樹一幟,標新立異,還獨辟水墨渲染法山水畫蹊徑,創(chuàng)立了中國美術(shù)史上的“文人畫”南宗畫派。? ?稱,“筆蹤措思,參于造化,而創(chuàng)意經(jīng)圖,即有所闕,如山水平遠,云峰石色,絕跡天機,非繪者所及也”。他的這種繪畫特色,與其詩的“空山深林,明月斜日,幽篁花草”,水乳交融在一起,達到前無古人之境界,深受時賢后人之贊嘆。唐代宗對他曾有御評:“天下文宗,位列先朝,名高希代,抗行周雅,長揖楚辭?!眰€中雖有過譽,但從藝術(shù)成就來說,王維無愧于一代卓然大家。他為太原爭得了歷史的榮譽。
偉大的現(xiàn)實主義詩人白居易,祖籍太原。雖祖上為官宦,離故鄉(xiāng)數(shù)代,但始終自稱自署“太原白氏”“太原白公”“太原白居易”。唐代詩壇,名家輩出,各領風騷,佳作洋洋。白居易以其千古不朽之名作,飛舟擊浪,與“詩仙”李白、“詩圣”杜甫,并駕齊驅(qū),共譽天下。白居易之詩,求實、求俗、重現(xiàn)實、重客觀,獨辟一徑,主張詩“為時而著,為事而作”,終成“新樂府運動”之領軍,與元稹共為主盟。有佳話傳,白居易初出茅廬之時,便詩作不凡。當是之時,京都長安人才濟濟,青年白居易為求深造,求教于當時名士、著作郎顧況,希冀得到顧氏的賞識、指教和提攜。當顧況見到白居易時,見其一介青年書生,遂不以為然,打趣說到“長安米貴,‘居亦弗易’”。幽默詼諧與才思敏捷,盡在其中。然而,當他打開白居易奉上的詩篇,看到那首《賦得古原草送別》,讀及“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一聯(lián)時,不禁拍案叫絕,贊賞不止,即刻對白居易刮目相看,喜悅地說:“道得個語,‘居’亦‘易’矣!”由于深得顧況之贊譽,更因為自己所具有的才識,白居易頓露頭角,詩名大震,一時轟動京師文壇。白居易二十七歲步入仕途,為宦一生,漂泊一生,賦詩一生,名篇巨制,枚不勝舉。長達一百二十句的長篇愛情敘事詩《長恨歌》,深刻反映農(nóng)夫“力盡不知熱,但希夏日長”的《觀刈麥》,傾吐心中塊壘的《琵琶行》,控訴“宮市”制度黑暗的《賣炭翁》,譴責“進奉”制度的《紅線毯》,怒斥統(tǒng)治階級的《杜陵叟》……篇篇切中時弊,首首揭露黑暗,有力地抨擊和揭露了中唐以后丑惡的社會現(xiàn)實,都是具有高度人民性的現(xiàn)實主義鴻篇,是為人民而歌的千古不朽之作。最難能可貴的是,白居易為官一生,清廉一生,為民請命一生。在忠州刺史任上,他面對地處荒僻,民生凋敝之現(xiàn)狀,簡政安民,勸農(nóng)墾荒;增加豪富稅額,減輕貧民負擔;親自領民在荒山禿嶺,植樹造綠,改善環(huán)境。因而忠州百姓捐建生祠“白公祠”,永久地紀念他。在杭州刺史任上,他率眾治理錢塘,興辦水利;引導湖水,灌田抗旱,所筑之西湖“白堤”,至今猶存,千年以來百姓以其姓而名堤,以示懷念。在蘇州刺史任上,白氏“簡條科,均賦稅”,化簡政事,削減工役,使蘇州吏民休養(yǎng)生息,僅僅在任一年,因病離任時,“蘇州十萬戶,盡作嬰兒啼”。晚年定居洛陽后,還“心中為念農(nóng)桑苦”,為便于舟船行駛,減輕船工役苦,個人出資開鑿了龍門灘的兩處險灘。以至于他謝世后,洛陽百姓和游客“每至龍門灘,思念白樂天”。
出將入相的中晚唐著名詩人令狐楚,究竟何方人氏,舊說頗紛?!短撇抛觽鳌吩破洹?a href='/dunhuang/' target=_blank>敦煌人也”?!度圃姟酚衷疲骸?a href='/xuanzhou/' target=_blank>宣州華原(今陜西銅川)人也?!比欢詈s自云其是太原人。《全唐文》五百四十三卷所收錄的令狐楚作《盤鑒閣銘記》之文末題署“太原令狐楚”便是明證。此文為寶歷二年(826),令狐楚為宣武軍節(jié)度使時,作于汴州(今河南開封)。而《唐才子傳》出自元人之手,《全唐詩》更為清人編撰,如何及本人所述,難以為憑。當然,令狐楚自述也非孤例,《舊唐書·宰相世系表》便載,令狐楚乃唐太原人。令狐楚以其文治武備,留名于史,出道雖早,二十五歲入仕途,但大器晚成,直至五十歲時,出將入相,所任皆有善政。史家評其“為人外嚴重而中寬厚,待士有禮,門無雜賓”(《舊唐書》),“始自書生,隨計成名”(《太原府志》)。無疑,令狐楚的仕途從政是成功的,而他的文賦詩詞,亦不為人后,飲譽文壇史冊。令狐楚是一位多產(chǎn)的詩人,作品雖多散佚,《全唐文》仍收其文五卷、二百余篇。其唱和詩代表作《游晉祠上李逢吉相公》:不立晉祠三十年,白頭重到一凄然。泉聲自昔鏘寒玉,草色雖秋耀翠鈿。少壯同游寧有數(shù),尊榮再會便無緣。相思臨水下雙淚,寄入并汾向洛川。短短五十六字,狀晉泉之聲,摹水草之色,形象逼真;述朋友之情,憶舊日之事,細膩入微。捧來一讀,“泉聲自昔鏘寒玉,草色雖秋耀翠鈿”,似聞其聲,似見其色。輕吟細詠,“相思臨水下雙淚,寄入并汾向洛川”,思念之情,心飛古國。其閨怨宮詞,更知名一時:“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逼鸸P自然,毫無鋪陳,淺白比興,貼切而感人,成為閨怨宮詞中的名篇?!秾m中樂五首》的“月上宮花靜,煙含苑樹深”句,一“靜”一“深”,含蓄道出“宮門深似海,月煙兩相依”?!堕L相思二首》之“朦朧殘夢里,猶自在遼西”句,與“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所感懷之并非一事,卻有“似曾相識”“異曲同工”之妙。唐代太原詩人最長邊塞曲,令狐楚之邊塞之作,堪稱精致,一首《塞下曲》:雪滿衣裳冰滿須,曉隨邊將伐單于。平生意氣今何在,把得家書淚似珠。寫盡征人“英雄氣”與“思家切”之矛盾心理,完全是一幅“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的生動寫照。尤其是他的《少年行四首》中“少小邊州慣放狂,驏騎蕃馬射黃羊”句,活脫脫描繪出自己生于軍鎮(zhèn)太原,長于軍鎮(zhèn)太原,陶冶了一身“并州少年”尚武豪爽,狂放無羈的“俠兒”性格。令狐楚身上,滿載太原男兒志在四海,友遍域中的爽朗性格,與許多中晚唐詩人關系密切,惺惺相惜。號稱“大歷十才子”的盧綸,在令狐考中進士,與同榜狀元、鄉(xiāng)親尹樞攜手回太原時,作《送尹樞令狐楚及第后歸覲》詩相贈?!霸姾馈?a href='/liuyuxi/' target=_blank>劉禹錫與令狐詩文往來四十年,輯令狐所遺詩稿編成《漆奩集》。所謂“少有一身兼將相,更能四面占文章”之譽,就是出自劉禹錫之手。大詩人元稹,尊稱令狐楚為“一代文宗”。與杜牧并稱“小李杜”的詩人李商隱,追隨令狐楚多年,為其幕佐,深得令狐“四六駢”技法真?zhèn)?,曾作《謝書》一詩,衷道忘年之交的感激之情。與令狐楚同時代,年長于其的白居易,盛贊令狐楚“盡解呼為好才子,不知官是上將軍”。對令狐仕途之成功,詩文之成就,白氏至為贊嘆,有贊詩曰:辭人命薄多無位,戰(zhàn)將功高少有文。謝眺文章韓信鉞,一生雙得不如君。
有唐一代籍出太原之詩人,名家輩出,數(shù)百載不乏。上舉犖犖大家,僅其大端也。最值稱道者,則是盛唐時形成的“邊塞詩派”中“太原三王”:王翰、王之渙、王昌齡(以卒年為序)。他們不是單打獨斗,而是前赴后繼,繼往開來,以其愛國主義情操,英雄主義精神;以其為祖國而死,義無反顧的大無畏氣魄;以其豪邁之詩風,蒼涼之詩句,悲壯之詩興,激勵著當時,影響著后代,成為唐代太原籍詩人中,最為雄壯的勁旅。他們?yōu)樘臍v史和文化,鑲嵌了熠熠生光的璀璨之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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