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訪秦嶺道回峪,眼前又是一棟空宅,一間荒蕪而孤寂的山中老房子

我喜歡的貴州侗族作家潘年英,在他的散文集《河畔老屋》里,記錄了一個有關(guān)買賣老房子的小細節(jié):

村人老款靠倒賣木材發(fā)了點兒財,曾幾次上門游說我三弟和母親,希望能把老屋連同地基一起賣給他,他愿意出價十萬元購買。

十萬元就想買我的老屋,還連同地基?哼,真虧你老款想得出。他倒是沒有直接跟我說,如果他是跟我說,那我會答復(fù)他,十萬元可以讓他在我老屋門前站上十分鐘。

這個小細節(jié),最令人拍案叫絕的是最后那句話,十萬元只配在門前站上十分鐘!

老家那種帶地基的老房子,與城里一個模子造出來的商品房,于人的情感認同上是完全不同的,這不是錢多錢少的商業(yè)問題,這是一個有關(guān)人的情感的私人問題!

對于主人來說,老房子里有自己記憶最深處的溫暖,空著荒著是家,爛了破了也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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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會在這篇文章的開頭,提及這么一個關(guān)于老房子的故事?那是因為我接下來要說的,就是這樣一些秦嶺山里的老房子。

過了楊家灣,楊四廟溝便無人居住了,里面是荒溝一條。人家搬走了,溝荒了,剩下的只有一棟棟空空的老房子。

最近十多年來,先是穿越秦嶺的高速公路通了,接著又是橫跨秦嶺的高速鐵路也通了,原先這些翻山古道上曾經(jīng)熱熱鬧鬧的山溝,本地人越來越少,漸漸荒蕪廢棄。

如果從溝口算起,大約五里地之后,楊四廟溝會出現(xiàn)一個三岔路口。往左是主路,里面就是爐子石(也作樓子石)、九間房、興龍溝,往右是一個岔道,走進去就是道回峪。

因為地處道回峪的出口處,所以這個地方便被叫做道回峪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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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回峪口原本有兩戶人家,既然整條溝都荒廢了,這兩戶人家自然也沒有人居住。不過,人雖然搬走了,這兩棟人家的老房子,卻墻未倒頂未塌,還好好的。

不但這些老房子還好好的,進進出出的道路也還能走。在楊家灣碰到的村民說:“到了周末,大峪那邊,還會有翻山過來的人,都是徒步旅游的。有時候還很多,上百人的隊伍都見過。”

前面這戶人家,是道回峪口的第一戶人家。這戶人家院壩里的草,都已經(jīng)齊腰深。人離開了,沒有人在上面踩來踩去,即便是瓷實的地面,這山中的夏草呀,也像瘋了一樣生長。

如果是70后或80后看到這樣的草,特別是小時候曾在農(nóng)村生活過的,都知道這些都是上好的豬草。那時候的鄉(xiāng)村,喂豬是全民運動,但豬也很可憐,吃不上精飼料,只能吃野草野菜。

于是,許多70后80后的童年時光,便是在田坎邊、山坡上、野地里度過的。大家成群結(jié)隊,背著背簍,四處尋找這樣的豬草。打豬草這事,儼然成了比學習還重要的任務(wù)。

如果時光倒流,院壩里這樣的草,肯定早就被人割得干干凈凈了。通通拿去,煮熟喂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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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到這樣的老房子,其他游客大概只會匆匆而過。秦嶺山中的荒村茅店,空無一人,大概都擔心有狐妖神怪之類的。

其實,在你眼中看起來不安全的這些老房子,對于主人來說,卻是留下了無數(shù)珍貴記憶,而且無限溫暖的地方。

就像潘年英說的那樣,即便花上十萬元,外人也只配在他老屋門口站上十分鐘!

我也喜歡這樣的老房子,每每碰到都會走近了去認真打量每一個細節(jié)。行走秦嶺,尋訪遺棄的老村莊,總讓人無限感慨,因為每一棟老房子都有它的故事。

龍?zhí)?/a>鄉(xiāng)-楊四廟村-021”“雙學雙比示范戶柞水縣婦聯(lián)會”“一帆風順”“農(nóng)村低保戶柞水縣民政局制”,門頭的這三塊牌子和一副對聯(lián)橫批,基本就概括了這戶人家的情況。

山里的一戶人家,雖然有故事,但故事是多么卑微呀,二三十個漢字,就寫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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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棟老房子其余的細節(jié),則都在這兩張“干部包扶貧困戶明白卡”里。明白卡顯示,市里和鎮(zhèn)上,先后共有兩個干部,包扶過這個羅姓人家。

這戶人家有3個人,但只有1個勞動力。致窮原因是生病、缺資金,幫扶項目是種豬苓、養(yǎng)牛。時間是2014-2016年。

兩張“明白卡”下面,還蓋著一張“森林防火責任書”,簽署時間是2011年10月1日。從眼前房屋荒廢的程度,無法準確判斷主人離去的時間。

與此同時,更無法知道這戶人家中,生病的兩人是否還健在,以及唯一的勞動力去了何方?

我站在正房和偏房中間狹窄的通道里,靜靜地往后看了看房屋后面,滿山草木繁茂,正漸漸地朝著房屋這邊生長過來。

遙想許多年前的時候,這戶人家的三個主人,是不是也經(jīng)常站在這里,這里瞧瞧、那里瞅瞅,撿撿柴火、趕趕雞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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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行走遠方的人,站在雄奇?zhèn)グ兜纳綆p之上,吐氣納息都會氣象萬千。

但我在想:這個世界上,還有沒有與我一樣的人,喜歡在這簡陋到近似原始的屋檐下,思考一個毫不相識的秦嶺山中人的人生?并試圖感同身受地與主人同呼吸?

在狹窄的通道下,我轉(zhuǎn)過頭,目光看向屋子正面院子的方向。兩旁黑乎乎的,但那些野草生命力卻非常旺盛,蓬勃、成熟、陽剛!

當年,這棟老房子的主人,也必定如此,堅強而充滿希望地奮斗了一輩子,種植豬苓、放養(yǎng)黃牛,希望讓日子過得更好一點!

然而呀,歲月無聲無息地擊碎了他的夢想。一如老房子門口的小河溝里,靜靜地流淌著的這些從終南山奔來的溪水。有時候想想,人就是因為太愛折騰,反倒不如這溪水快活!

秦嶺有太多的故事,也許主角都已經(jīng)離去,但山中并不平靜,這里還有他們生活過的遺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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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里走,悠悠的秦嶺古道繼續(xù)綿延到大山深處,滿目都是蒼翠,空間中彌漫著清新的山味。

只有走到這里,見到古樸的大自然,你才發(fā)現(xiàn)疊石造山、借樹造景、人工造湖那一套,機心確實太重,景雖美、韻全無。園林是才子佳人吟詩作對的地方,雪月風花、鶯歌燕舞。

但秦嶺不同。譬如路邊的這三根原木,它們粗獷而質(zhì)樸,被扎成簡陋的籬笆,這畫面立即就有了人世間的煙火味。

秦嶺的美,雖然在于起乎于山水,最終卻落在了山里的這些普通人家身上。山水沒有喜怒哀樂,但這一戶戶老秦人的生老病死,卻寫就了最動人的人生華章。

前面就是道回峪口第二戶人家,路邊的土地有人耕種,難道還有人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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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上了土豆的土地旁邊,立著一根水泥電線桿子。電桿上的電線很細,這里曾經(jīng)通過電。多年前,夜晚的秦嶺山中,這里肯定也曾亮起過溫暖的燈光。

再向上追溯,許許多多的老秦人,每一天的生活,都是日頭出來時,扛起鋤頭上山下地,夜幕降臨后,在溫暖的炕頭沉沉睡去。呼哧呼哧,鼾聲的節(jié)奏,從小小的窗戶里傳出。

因為之前在路邊看到了籬笆,看到了籬笆圍起來的地里,甚至還種得有土豆,原本以為第二戶人家會有人居住,沒想到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

眼前又是一棟空空的宅,又是一處冷冷的院,又是一間荒蕪而孤寂的山中老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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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近處半人高的草叢里,卻隱隱藏了一輛摩托車,看來主人就是騎著它回來種地的。

“有人沒?”然而,大喊了幾聲,周圍卻并無人應(yīng)答。草叢不遠處,一臺磨盤,兩個碓窩子,被遺棄在了一邊。那臺磨盤,齒牙和邊沿已經(jīng)被磨得光滑溜圓。

那兩個碓窩子,其中一個已經(jīng)壞掉了,不過卻都積滿了水。從石頭被打磨成磨盤和碓窩,使用幾代人或者幾十年之后,又被遺棄于此,它們的故事誰會記得?

這又是秦嶺山中一棟普普通通的老房子,雖然已經(jīng)無人居住了,但卻曾經(jīng)有著最美的人家煙火。如果把時間往前推數(shù)百年,這里必定也是古道上行人投宿的一個去處。

只可惜無法進行時光穿梭,否則我一定會全文記下,投宿的人向主人說了怎樣的話,以及主人怎么描述他們的山中生活,保證一個字也不會漏下。

道回峪口再往里,悠悠的古道還在繼續(xù)延伸,楊四廟村最深處,似乎還有更多平靜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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