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90后苗族青年的雷公山古戰(zhàn)場朝圣之旅

我們在雷公山腳下遇到一群廣東的驢友。

驢友問:“你們是哪里人?”

答曰:“我就是黔東南本地的”。

廣東游客不解:“你們本地人還要來爬雷公山啊……”。

對啊,我們?yōu)槭裁匆獊砼肋@座山?

本地人不是應該走出去看三山五岳,西域雪山嗎?

我想,也許有的時候情懷是無法用價值來衡量的,攀登雷公山對于苗族人來說更像一次精神朝圣和心靈洗禮。

為了尋找先人的一絲足跡,或是為了尋找《南征日記》一書中小人物命運在密林深處的悲歡離合與人生百態(tài)。

乾隆元年三月,丹江許通判拿解木佬人羅阿簸,隨即審訊:

問:有多少苗子在唵古箐里面呢?

供:丹江苗子有一半逃到箐里了,還有一半在唵林山里。離唵古五六十里,里陶堯三十里,離丹江城二十里,他們沒有在唵古住?!?/p>

當時的整個雷山縣約有二萬多苗族,為了求得一線生機,大半逃到密林深處。

而丹江以南的八寨(今丹寨)也是如此,逃難至此的苗族占了總?cè)丝诘娜种弧?/p>

“問:別寨的人在唵古有多少人呢?

供:唵古有一百五十家,臘方有二十家,還有別寨的苗子是番仰、番貢那邊被廣東、廣西的官兵趕到臘方、箐里的,有男女六七千人?!?/p>

而其山東麓的臺江劍河兩地,在屠刀驅(qū)趕之下扶老攜幼也竄入這片大山之中。如:

“郎城司押解一名兇苗阿曾。隨即審訊:

問:孤羊古溪有多少人在里頭呢?

供:男婦大小共有二萬多人。

問:是哪些寨子的苗子在那里頭呢?

供:小的只曉得交密、翁破、孤羊古溪的人躲在里頭。別寨人小的不曉得?!?/p>

到底是什么樣的山有如此大的胸懷容得下這么多求生的人?

抑或是什么樣的山能夠像母親的胸懷般庇護這些顛沛流離的子民?

海拔900米。

方祥鄉(xiāng)政府駐地平祥村,這里不過是僅有二百余戶,小的不能再小的集市。

烈日當空,悶熱異常。

抬頭遠眺雷公山頂還是云霧繚繞,顯得神秘莫測。

就像麗江玉龍雪山成都西嶺雪山。

但凡神山,離人類居住地是那么近、也是那么遠,可望而不可及。

繼續(xù)往上走不到兩公里就是陡寨村,陡寨苗語稱呼 Bil Gheib。

但是從地形來看叫它陡寨確實是名至實歸。

層層疊疊的吊腳樓鑲嵌在山間,遠眺如望天之極。

很多梯田已經(jīng)荒廢,即使種上水稻的水田還留著去年秸稈根,可見根本就不犁,不求精耕細作,收多少算多少。

或許再過多少年,山上的闊葉林就要往山下進攻,直到將農(nóng)田全部變回森林。

海拔1300米。這里已經(jīng)是水稻種植的上限,苗族人開墾的梯田到此戛然而止。

明顯感覺到溫度在下降。

一陣狂風過后,大雨接踵而至。

這種山地雨對于我們本地人來說見怪不怪,用不了多久就會放晴。再攀登不久又來一場大雨。

如此反復多次。

多變的氣候?qū)τ诋斈旮魇」俦鴣碚f一定是苦不堪言,只能望山興嘆。寄希望于山上的苗人自相殘殺,降低圍剿難度。

如書中稱:

“復傳諭眾苗罪輕之犯如拿獲罪重之犯自贖,苗類互相拿獲,彼此舉發(fā),雖比鄰族黨,父子兄弟間不敢容隱護庇一人?!?/p>

官兵都還沒打到山頂,自己人倒是殺起來了,好不熱鬧。

海拔1500米,高大喬木已經(jīng)不見。

只剩下十米以下的中小喬木,樹干樹枝上長滿了苔蘚,其下是俗名叫做萢的野果,還有尚未成熟的獼猴桃,以及農(nóng)歷六月中旬半熟狀態(tài)的楊梅,世間早已經(jīng)沒有楊梅了啊。

其下就是折耳根,剪刀菜之類的野菜。

這些都是雷公山博大胸懷的一部分。

山下的官兵不斷縮小包圍圈,糧食危機開始蔓延。

如:

“乾隆元年八月十三日擒獲包利之子阿兩,隨即審訊:

問:你老子(指包利)為什么與他們走散了呢?

供:兵敗不能約束,箐里沒得吃的就四散走開了。

問:你躲的這個箐有多少人家呢?

供:共有二百多家。

問:箐里的米還能吃多久呢?

供:米也將要完了,挖野菜吃的俱多?!?/p>

讀到此處,肚子里頓時覺得餓得慌。

先從背包里拿點餅干充饑再繼續(xù)攀登。

一路上過了數(shù)個隘口,依稀還有石頭砌的石墻。層層設防,固若金湯,還是架不住思想的動搖和糧食危機。

海拔1700米,氣候更加陰冷潮濕,草本多水植物已經(jīng)不多見。

一棵大樹斜著駐立在路邊。

我突然想到:當年這里會不會有上吊的苗族人呢?

在絕望之下,在山里上吊自殺是很多人解脫的方式。

“八路官兵四面漸逼,以次進攻……兇苗自揣必被拿獲,四無去路。有彼此交縛赴營乞降者,有自知罪惡情急自盡者,其迫于饑餒餓斃山林,惶恐奔竄投崖身故者不可勝計。”

如“白道寨兇苗冒報婁”在山里上吊結(jié)束自己生命,本寨人上山砍柴發(fā)現(xiàn)了他,將其首級割下來獻給清軍。

“歹賴寨苗人久餓吊死在昂調(diào)山里,隨即傳喚太擁苗人生丁前來辨認,確認無疑,當將首級割取懸示……”。

如此記載,比比皆是。

又是一場大雨之后,山路泥濘不堪,密林深處漆黑一片,冰冷的泉水冒著涼氣奔向山下的瀑布。

在那年的冬月,兩個婦女帶上四個小孩躲在雷公山深處,最大的一個是十五歲的少年,第二個12歲,最小的兩個女孩只有五歲和三歲。

最終他們被人發(fā)現(xiàn),眾人先是朝一個婦女肚子里面射了一箭,另一個婦女大喊:“快把你身上的刀拔出來砍那個射箭的人”,眾人一擁而上,將另一個婦女和三個兒童全部亂刀砍死。

這個十五歲的少年提著長刀,沖向眾人拼命。

終因勢單力薄被擒獲。

他就是前面被審訊的包利之子阿兩。

到底是哪一片密林才是這場故事的舞臺呢?

如今已經(jīng)不可考。

但是在雷公山上,這樣的舞臺到處都是。

海拔1800米,視野逐漸明朗,一個寬闊的高山草甸浮現(xiàn)在眼前。

這就是雷公坪了。

山中云霧頓開,各色野花與地衣苔蘚組成的樂園,除了一條石板鋪成的小路之外,其他人工痕跡已不多見。

此地當年稱為“孤羊古溪”。包利等人在山上設立的木城大營,全盛的時候容納清江與臺拱二地近一萬多難民。

周圍群山環(huán)繞,眾多山泉涌向中間的大草甸,最終匯成一股溪流形成瀑布奔下山去灌溉那層層的梯田。

從山上下來以后,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夜幕將雄渾的大山籠罩得漆黑一片。

驅(qū)車翻越雷公山隘口前往雷山縣城。

從雀鳥苗寨到烏東苗寨的三十公里范圍內(nèi),沿途除了兩處森林檢查站依稀的燈火之外并無人煙。

這里是黔東南人口密度最低的地區(qū)之一。

整個方詳鄉(xiāng)也不過6000多人口,在古代全境不過千人。

但是在戰(zhàn)亂的年代居然能夠容納數(shù)萬人之多。

雷公山是富饒的,這里降水充沛,土壤肥沃,是野生動植物的樂園。

這里也是荒涼的,冰冷的山泉和超高的海拔使水稻無法種植,成為人類生存的邊緣。

這里是冷清的,動物的嚎叫超過雞鳴狗吠之聲。

但是這里也是熱鬧的,廝殺的聲音多于歡笑的聲音。

這里是眾多河流的源頭,是苗嶺山脈的主峰,也是雷公山苗區(qū)的中心。

既是地理坐標的中心,也是精神的豐碑,這些都是每一個苗族朝圣的理由。

圖 冊

格頭苗寨

陡寨苗寨

大雷公坪

圖文來源:苗疆行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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