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在十字路口的觀獸天堂——探訪卡拉麥里自然保護區(qū)
盛夏時節(jié)，我來到位于北疆的卡拉麥里有蹄類自然保護區(qū)，保護區(qū)的名字源于卡拉麥里山。“卡拉麥里”是哈薩克語，意為“黑油油的山”，因為這里的低山、丘陵的巖石以黑色巖層為主而得名。卡拉麥里山的東部是戈壁，西部則是中國第二大沙漠——古爾班通古特沙漠。
這片本是荒漠戈壁的所在，生活著大量的野生動物，因此成為中國難得的觀獸勝地，一旦走近卡拉麥里，大大小小的動物糞便和腳印便隨處可見。普氏野馬、蒙古野驢、鵝喉羚等多種野生有蹄類動物在這里繁衍生息；金雕、獵隼或佇立于孤峰之巔，或翱翔長空；秋天，集群于此地的沙雞鋪天蓋地，上百只遷徙的猛禽劃過天空，壯觀而震撼。但這里同樣有著豐富的礦產(chǎn)資源，近年來的礦產(chǎn)開采大潮，使得卡拉麥里的未來變得撲朔迷離……
當時，我還是一名瘋狂的“鳥人”，想到北疆布爾津和喀納斯一帶尋找和拍攝一種心儀的鳥類，途中需要經(jīng)過卡拉麥里有蹄類自然保護區(qū)。那天，我和同伴從自治區(qū)首府烏魯木齊出發(fā)，沿著東線的216國道行駛，經(jīng)過三四個小時的車程，到達了卡拉麥里。
在216國道的卡拉麥里有蹄類保護區(qū)行走，一路上幾乎看不到河流和湖泊，眼前一派荒漠景象。時值正午，陽光灼人，滿目都是接天的黃沙，稀稀拉拉的梭梭、錦雞耳、紅柳等灌木趴伏在地面上。隔一段路程，便看到一個個黑黝黝的山包，山包經(jīng)過多年風蝕，層層山石被剝落得如刀片一般鋒利，其上寸草不生。
被高溫炙烤的大地升起擾動的氣流，平坦而干燥的地面反射出的強光讓人心煩意亂，人不得不瞇著眼睛才能向外看。同行的前《金陵晚報》記者韋曄一路上都在說，路邊隨時有可能看到鵝喉羚和野驢，所以我努力讓自己保持警覺狀態(tài)。
韋曄自幼在新疆北屯長大，我和他是在云南西雙版納自然保護區(qū)拍攝亞洲象時認識的。由于都喜歡觀察和拍攝野生動物，所以我們自然而然地成為了好朋友。這次他要回家休假，便邀我一同前來，有一個當?shù)厝俗鱿驅(qū)В易匀皇指吲d。
卡拉麥里有蹄類自然保護區(qū)是一個長方形，東西長100公里，南北寬20～40公里，整個地形東高西低。保護區(qū)內(nèi)生境類型多樣，有戈壁、沙漠、平原、山地和丘陵，丘陵位于保護區(qū)北部，荒漠戈壁則位于卡拉麥里山與丘陵之間。
然而，過了許久，我仍沒看到韋曄所說的鵝喉羚和野驢，充滿期待的心情在得不到釋放的情形下，會變得異常糟糕，當我開始嘟嘟囔囔抱怨被“拐騙”到這窮鄉(xiāng)僻壤的時候，車子剛好開上一個坡頂，路邊的兩只鵝喉羚頓時映入眼簾。車停下，我們搖下車窗玻璃，將兩只鏡頭伸出窗外，快門聲隨即響起。
對于不速之客的突然到訪，兩只鵝喉羚只是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我們。眼前站立著的是一只雌羚羊，身旁跟著一只幼崽，在打量我們的時候，幼崽躲到了母親的身后，母親則橫著身子擋在幼崽前面。雌羚羊表現(xiàn)出強烈的不安，它伸直脖子，警惕地看著我們，可愛的黑色小尾巴也立了起來，一圈圈地甩動著，還一邊拉著糞粒兒，似乎隨時準備奪路狂奔。靜默了一會兒，雌羚羊似乎發(fā)現(xiàn)我們沒有敵意，便護著孩子，慢慢地踱著步子，漸漸消失在一個土坡后面。
“怎么樣，滿意了嗎？”韋曄得意地笑著說。這的確是難得的驚喜，對于喜歡野外和鳥類的我來說，看到美麗的鳥兒已經(jīng)足夠欣喜，如今看到更加珍稀和難得一見的野生哺乳動物，早已喜出望外。
“這就是鵝喉羚？怎么看都像普通的黃羊啊?！笨粗f曄得意的神色，我不搭茬地問道。韋曄接過話：“是啊，我們當?shù)鼐徒兴S羊’，這兩種動物很類似，只是鵝喉羚在發(fā)情期時，它的喉部會變得肥大，就像鵝的喉嚨一樣，所以人們才叫它‘鵝喉羚’。其實識別鵝喉羚的最好方式是觀察它的尾巴，鵝喉羚的尾巴比普通黃羊更長一些，所以它也被叫做‘長尾黃羊’。”
聽完韋曄的解釋，我恍然大悟。第一次見到鵝喉羚，我的心情立馬開朗起來，全神貫注地看著車窗外的沙地，期冀有新的發(fā)現(xiàn)，而韋曄早已司空見慣，于是繼續(xù)向我介紹當?shù)氐囊吧鷦游铩?/p>
除了鵝喉羚，一路上韋曄念叨最多的就是普氏野馬了，這是世界上比大熊貓還要珍稀的野生動物之一，全世界的普氏野馬不足1500匹。上世紀70年代，普氏野馬在野外幾乎滅絕，現(xiàn)在已經(jīng)通過人工繁殖和野放，再次回到了這片荒原之上，216國道上的普氏野馬也已成為北疆旅游南線上的一道景觀。
如今在卡拉麥里，普氏野馬很容易見到，在一片發(fā)紅的荒漠地帶，遠遠就看到幾匹野馬站在路邊低頭覓食。車子在距離它們不遠的地方停下，這是一個由5匹母馬和一匹小馬駒組成的馬群，對于我們的到來，它們只是抬頭看看，便不再搭理我們。
普氏野馬原產(chǎn)于新疆準噶爾盆地和外蒙的干旱荒漠草原地帶，因此又被稱為“準噶爾野馬”、“蒙古野馬”，它們主要以針茅、駝絨藜、角果藜和假木賊等荒漠植物為食。1876年，俄國探險家普爾熱瓦爾斯基率領(lǐng)一支探險隊潛入準噶爾盆地進行野外探險和物種搜集，兩年后，他們在卡拉麥里首次發(fā)現(xiàn)普氏野馬，并將標本帶回歐洲，從此一舉成名。后來，動物學家普列雅可夫?qū)⑦@種野馬定名為“普爾熱瓦爾斯基野馬”，簡稱“普氏野馬”。
當時，歐洲等地的野馬已經(jīng)絕滅，普氏野馬成為野馬中保留下來的唯一物種，因此普氏野馬的發(fā)現(xiàn)轟動一時，也很快引來了大量歐洲國家的獵馬隊伍。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西方人在蒙古國進行了6次普氏野馬捕捉行動，隨后將捕捉到的馬駒送往歐洲，圈養(yǎng)在多國的動物園和馬戲團中。
普氏野馬原本就生活在環(huán)境惡劣的荒漠戈壁中，這里不僅食物缺乏，水源也是大問題，卡拉麥里的水源一直較少，且很多都是苦水，這對它們的生存很不利。此外，它們還要面臨低溫和暴風雪的侵襲，一場大雪后，很多動物都會因為無法抵御寒冷而死去，此時，人類的捕捉無疑雪上加霜。在近一個世紀的時間里，中國普氏野馬的數(shù)量銳減，幾乎瀕臨滅絕。
上世紀80年代，中國科學院等先后組織考察隊，深入幾個普氏野馬的原產(chǎn)地進行考察，但都無功而返，普氏野馬在中國已經(jīng)消失。上世紀，我國啟動了普氏野馬還鄉(xiāng)之路，分3次從各國動物園引回18匹普氏野馬。至今，卡拉麥里自然有蹄類保護區(qū)一共實施了8次普氏野馬放歸，保護區(qū)內(nèi)共生活著100多匹普氏野馬，有11個家族群。
然而，要想讓普氏野馬在卡拉麥里真正繁衍壯大、脫離瀕危的境遇，還任重道遠。目前，在卡拉麥里有蹄類保護區(qū)內(nèi)，放歸的普氏野馬雖然生存狀況良好，但依然有很多令人擔憂之處。
無論是在蒙古，還是在新疆，放歸的普氏野馬在夜間過路時被汽車撞死的慘劇屢有發(fā)生，卡拉麥里就多次發(fā)生過類似事件?！八晕覀冎缓貌扇∞k法，將野馬放歸到遠離公路的地方，事實證明，這一狀況確實得到了極大的緩解?！?a href='/altay/' target=_blank>阿勒泰林業(yè)局的副局長初紅軍說。
普氏野馬在卡拉麥里的放歸只是一個開始，未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希望幾百年以后，我們的子孫后代能在這片土地上看到飛奔而過的普氏野馬群。
此次新疆之旅，我在卡拉麥里周邊轉(zhuǎn)悠了大概10天，讓我印象深刻的，除了卡拉麥里豐富的野生動物資源，還有數(shù)量眾多的越野車。好奇之下，我詢問了當?shù)孛骛^的老板，才知道這些車幾乎都是來這里開礦的。經(jīng)濟開發(fā)和自然保護近乎無解的矛盾，也沒有因為卡拉麥里的神奇而避免。
卡拉麥里的神奇，除了豐富的野生動物資源，還有大量的煤、油和其他礦產(chǎn)資源。韋曄和其他在新疆從事鳥類觀測的朋友告訴我，近些年來，卡拉麥里的道路已經(jīng)很通暢了。原來的石子路和車轍路被柏油路和新建的烏準鐵路（烏魯木齊—準噶爾盆地）替代，卡拉麥里的戈壁灘上，竟然有一座水庫拔地而起，在“保護動物”牌子的旁邊，也赫然豎立著“五彩灣工業(yè)園”的指示牌。而建設(shè)這些基礎(chǔ)設(shè)施的動力，是準噶爾盆地豐富的礦產(chǎn)資源。
因為石油開采，216國道以西的廣闊地帶已經(jīng)喧囂了二十多年，現(xiàn)在，216國道以東的自然保護區(qū)也受到了影響。數(shù)十家大型煤化工企業(yè)進駐大戈壁，并夜以繼日地施工，巨型切割機日夜轟鳴，上百臺超重的大卡車向外輸送石材，川流不息。白天，216國道沿線停滿了超載的重型卡車，等到夜幕降臨后，巨大運輸車隊綿延100公里，場面令人嘆為觀止。
原本無人的荒野，如今簡易公路縱橫交錯，新疆的糧油瓜果、煤油礦產(chǎn)得以輸送到其他城市，因此很快帶動起當?shù)氐慕?jīng)濟發(fā)展，216國道已然成為當?shù)匕傩盏摹靶腋Ｂ贰薄?/p>
然而，這條國道卻正好從保護區(qū)的核心區(qū)穿過，所以也成了保護區(qū)有蹄類動物的“殺手”。一年中有5匹普氏野馬命喪車輪之下，被撞死的野驢、鵝喉羚等更是不在少數(shù)，因而沿途所能見到的鵝喉羚、蒙古野驢等野生動物的數(shù)量正急劇減少。
與此同時，開礦還嚴重影響了當?shù)孛颓莸姆毖苌ⅰＭ回５氖皆臼墙鸬?、獵隼等猛禽最鐘愛的繁殖地，然而，隨著人類的迅速侵入，山腳下已經(jīng)變成機器轟鳴的采石場，對鷹巢抱有好奇和遐想的掏窩賊也紛至沓來。
對于目前的礦產(chǎn)開采大潮，初紅軍深感擔憂?？ɡ溊锏纳鷳B(tài)本來就很脆弱，一旦遭到嚴重破壞，如果再想恢復如初，可能需要耗費數(shù)十年，甚至數(shù)百年的時間。
1990年，初紅軍這位山東漢子毅然離開發(fā)達的東部沿海地區(qū)，投身到新疆的野生動物保護事業(yè)中。吸引他的，正是卡拉麥里奇特而豐富的野生生物物種?！斑@里是我可以發(fā)揮作用的地方，我可以用自己的專業(yè)知識真正做點實事?！?/p>
聯(lián)系上初紅軍時，他剛剛結(jié)束野外考察回來，從電話里傳出的聲音透著一絲疲倦。二十多年來，初紅軍親眼目睹了卡拉麥里的變化，他和同事做了大量野生動物的保護和研究工作。“我們對這里的野生動物的了解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深入了。我們目前所想的，是如何將野生動物的保護融入到當?shù)氐陌l(fā)展中來，而不是一味地對抗，做絆腳石和邊緣人?！?/p>
今年，初紅軍就50歲了，但他對卡拉麥里的野生動物保護信心滿滿，他堅定地說：“我還可以再努力10年，希望能用最后的10年，為卡拉麥里和當?shù)氐膭游锉Ｗo做一些事情。雖然現(xiàn)在也面臨著很大的開發(fā)壓力，但我相信，人們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卡拉麥里這么多的野生動物遭受苦難。要知道，在北疆，除了喀納斯，卡拉麥里可是新疆的一張生態(tài)名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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