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鹽的橋：同安橋
我是在那個驕陽之火的夏日的中午來到同安橋上尋找它曾經(jīng)的記憶的。同安橋，位于江南古剎天寧寺西側，橫跨鹽嘉塘，北連海濱路，而南堍直接與民居相連?，F(xiàn)在這座仿古三孔石橋，建于2000年，所以，它無法給人帶來滄桑感，最多只能給人以少年老成的印象，而原先這是一座鋼筋混凝土梁板橋，而更早的時候，它們的始祖是木板平橋。
站在橋上，環(huán)視四周，天寧寺的飛檐翹角，民居的白墻黛瓦，商業(yè)區(qū)的畫棟雕梁，橋頭茂盛的樹木花草，不遠處的古雅廊橋，無不透析出古色古香的江南小鎮(zhèn)的氣息。此時，一條小船劃破平靜的水面，緩緩從廊橋下駛來，小小的船頭上坐著頭戴草帽的劃船人，一把槳在劃船人手里不緊不慢地劃動著，不一會，船已輕輕來到同安橋前，悠悠地從中間橋孔中穿過。
小橋、流水、漁船，這是古典江南小鎮(zhèn)的絕版景色。我知道時下同安橋周圍的建筑大部份都是新建的，但我覺得唯有同安橋周圍的環(huán)境才能與千年古鎮(zhèn)的稱謂有所合拍。
南堍屋陰下圍著方桌搓麻將的四個男女對我的到來露出好奇的眼神，但并不停止他們手上的動作，麻將在他們的手下“嘩嘩”的翻動著。我把相機的鏡頭對準橋上的楹聯(lián)，并將它們拉近，原本因距離產(chǎn)生的模糊，瞬間變得一清二楚，還沒有退去的鎦金的字體更顯字跡的清晰。東聯(lián)為“已牽鴛水入於海，更從秦溪騰若龍”，西聯(lián)是“撲面佛光圖普照，經(jīng)天堯日許同安”。不知道這橋聯(lián)是誰的杰作，佩服橋聯(lián)對情與景的把握，然而，當我細細品味那句“撲面佛光圖普照，經(jīng)天堯日許同安”時，心里突然升起一股隱隱的辛酸，記得就在前幾天一位老人語氣沉重地告訴我，當初造同安橋是為了在日本人飛機、大炮轟炸時方便人員疏散的。看過很多有關抗日戰(zhàn)爭時期上海、重慶遭日本飛機轟炸的電影電視記實片，那種悲慘景象讓人不寒而栗，悲憤交織。原來建造同安橋的初衷卻是那么的悲壯和那樣的無可奈何。也許正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我找不到同安橋建造的確切年代?！段湓?zhèn)志》這樣說：“同安橋，位于海濱西路，寺弄鈄對面，南北跨鹽嘉塘，始建于抗日戰(zhàn)爭期間，原是一座木板平橋?！笔堑?，在那個動蕩不安的苦難時期，在那種硝煙四起的環(huán)境里，在生命隨時被飛來的橫禍突然終止的恐懼中，建造一座避難功用的橋，誰還會有心世去做那些記錄。
那么，就讓我們去翻開那段歷史的記憶，盡管這樣的記憶好痛好悲好恨。我在同事的帶領下，見到了今年已九十三歲的趙老婆婆，如此高齡，雖然耳朵有些失聰，但我對她的記憶非常的驚訝，老人告訴我，那時大柵橋一帶非常熱鬧，也是農產(chǎn)品的貿易集散地，從縣城向西，大柵橋是唯一的通道。據(jù)趙老婆婆回憶，當年大柵橋曾一度被損壞過。當我向她提起同安橋時，她脫口而出，這是“逃難橋”。她非常流利地說出了當年在民間流傳的一句順口溜：“東海飛在哈哈鳥，甩個蛋來不得了”。這句順口溜簡簡單單，明明白白道出了當時海鹽民眾對侵略者暴行的恐懼。趙老婆婆對當年逃難的情景永世難忘，她說大家聽到東洋人飛機“哈哈哈”飛過來的聲音便四處逃亂。其實，同安橋不僅只是防轟炸防炮擊的防空疏散通道，當年只要人們聽到東洋人打過來了，知道他們燒殺擄掠奸淫無惡不做，就紛紛離家四處躲藏。有的躲到鄉(xiāng)下親戚家，有的躲在桑樹地里，有的躲到蘆葦從中，有的人來不及過橋，只好逃水淌河。
“我三十三歲那年農歷十月初三，日艦炮轟海鹽，擊中寶塔。城里商店和大戶人家，紛紛逃難，有的逃過江，逃到江南余姚和紹興，有的逃到老遠的鄉(xiāng)下。我們小戶人家，只逃到近處蘆葦從中躲藏”。這是《海鹽文史資料》收集到的家住東門外北網(wǎng)舍村民朱大寶的回憶。這農歷十月初三就是1937年11月5日，這是中國非常特殊的一天，就是這一天，持續(xù)三個月的淞滬會戰(zhàn)在這天因為日軍第十軍三個師團從金山衛(wèi)登陸，國民政府軍的戰(zhàn)術從進攻與堅守轉入撤退。幾天后國民政府發(fā)表自上海撤退的聲明。5日那天中午時分，海鹽縣城外杭州灣海面上駛來了三艘日本軍艦，將黑洞洞的大炮對準縣城實施轟炸。據(jù)第二天的《申報》報道：“五日午敵艦三艘駛海鹽，泊距岸約三千公尺海面，向縣城開炮近五十發(fā)，北門民房炮彈毀數(shù)間，新北門亦有民房被毀，城中東大街亦落彈”。五團村民劉全國回憶，當天有炮彈落在城外，五團陸阿福10歲的大兒子背著2歲的小妹和8歲的弟弟在村路邊玩耍，日艦的一枚炮彈剛好落在他們三人附近，二個兒子被當場炸死。日本飛機轟炸縣城開始于1937年的11月14日，至1939年，共進行了六次空襲。出生于1928年的曹泉生和出生于1930年的馬老虎，他們永遠也抹不去留給他們童年那可怕的記憶，那是1938年農歷十二月三十下午，日機轟炸海鹽縣城，城內廣福橋一帶中彈數(shù)枚，廣福橋橋堍開紙扎店的唐圖老板中彈身亡，可憐他尸無完尸，一條腿被炸飛在河里，上半身炸飛在橋上，慘不忍睹。西門吊橋附近鐘表店老板的妻子頭部中彈，當場死亡。隆隆的炸彈爆炸嚇得在附近澡堂里洗澡的人來不及穿衣服赤條條地逃了出來。鎮(zhèn)上的居民都紛紛躲到有樹林遮擋的莫家地，以為有樹葉擋住了天空，飛機就不會丟炸彈下來了，結果炸彈象長了眼睛一樣還是落了下來，當場炸死炸傷20多人。曹泉生和馬老虎目睹這慘狀差點把魂靈都嚇掉。當天，日機還在大柵橋附近扔下兩枚炸彈，一枚落在黃春和餛飩店，躲在店里的譚老三的妻子等3人被炸死，臨河有家豆腐店，店主何長生的妻子正在作坊干活此時也成了日本炸彈的冤魂。炸彈落下之處硝煙彌漫，彈片四處飛濺，可憐躲在天寧寺天王殿旁李家百貨店老板的兒子被飛來的彈片擊中額骨，有痛苦中掙扎了二天，最終幼小的生命還是消失了。
抗日戰(zhàn)爭期間，武原鎮(zhèn)成為重災區(qū)，曾三遭淪陷，長達五年七個月，重受燒殺搶掠，六次遭日本軍艦炮擊，六次被日本飛機轟炸。至戰(zhàn)爭結束，城內被毀房屋1810間，占全城房屋的百分之九十。徐園、朱園、百可園等一些文物古跡毀于一旦。醫(yī)院、學校也被毀掉。城內傷亡人數(shù)達797人。1938年5月的一天，一群日本鬼子闖入福業(yè)寺，原來福業(yè)寺的僧人以為日本是信佛的國家，不會對僧人無禮，那里想到這日本鬼子不僅非常無禮，還是非常的殘酷狠毒，他們將12名僧人用鐵絲穿住肩胛，押至敕海廟，用刺刀捅死后，拋尸大海，可憐這些天真的僧人，不知道死后是否能夠瞑目。
當我寫下這些文字，再一次來到同安橋，一位老人告訴我，原來的木板平橋是1962年8月拆除并改為鋼筋混凝土梁板橋的，當時的木橋是用一塊塊結實的木板鋪成，橋欄桿是用木條做的，橫鈄交叉，成花格狀。正是中午時分，我站在河邊的樹影下，靜靜地望著同安橋，同安橋倒映在平靜的水中，橋上鮮有行人，時不時海濱路上有小車駛過，但并沒有破壞整體的寧靜。遠望橋聯(lián)，“經(jīng)天堯日許同安”，此時此刻，不正是當年人們許下的同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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