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 | 追憶我的淮安古文化老師謝榮芳老太

謝榮芳老太在93歲時候同筆者講述楊家往事

謝榮芳老太離開這個世界已經(jīng)將近三年了,我用此篇文章來紀(jì)念我的淮安文化老師,以此對她的懷念。我清楚地記得,我是在2013年3月23日的一個下午,天氣晴朗,我在淮安古城夯輪寺巷北頭閑逛,目光被漕運菜場東邊的一座明三暗五體量巨大的古堂屋所吸引,我在此停留了好久。

恰巧這時來了一位端莊恭儉,有著大家風(fēng)范,并戴著一副老花鏡的老太太。我慢步上前,很恭敬地問了這位老太太,您還知道這古堂屋的來歷。她說這個大古堂屋是她的叔公楊既明家的。房子屋脊造型是有年代的,與我們住的這個房子屋脊造型年份不同。那古房子過去漂亮呢!現(xiàn)在被農(nóng)機廠糟蹋地不成樣子了,過去古堂屋門檻是銅皮包裹的,銅皮上的釘子,釘出花出來,不是我們家的這些個窮門檻子。我與老太邊走邊說。我在后邊跟著老太慢慢進(jìn)了大門過道,拐個彎,眼前的古色古香的建筑布局,我仿佛又進(jìn)了一個新的天地。

謝榮芳老太講述楊家家世

當(dāng)筆者問她,你們這個楊家與南門楊士驤是不是一楊的時候。楊老太笑著回答說:我的老公公楊蔚霞(即楊士晟,字蔚霞)與直隸總督楊士驤是親兄弟,上代我不能表態(tài)。

楊士驤在北京啊!我們怎曉得呢!我們近房的大公公楊孟英就在楊士驤家管事的,聽大公公說的,畢竟是親侄兒啊,比較放心。我(指謝榮芳老太)十八歲從河下中街嫁到夯輪寺巷楊家來,我們還追人家這些根嗎?我今年(指2013年)都94歲了,說這話呢!這個男廳上邊有三個誥封盒子?xùn)|西,我們識些個字,這個我們都親眼看見的,圣旨就跟介紹信一樣,皇上封你做什么官,什么官。說一輩子也忘記不的呢!年代多了,現(xiàn)在也就把它都忘記的了。

我們楊家原來,一轉(zhuǎn)子都是一家子,把大門一關(guān),都姓楊的。回的,沒得后的,就隨他去了。回頭再鬧“日本鬼子”跑個反,空房子在這里,隨人家占去吧!這些老事記得些個,講講把他們伢子聽聽也有好處??!

老太穿的格格正正的,頭發(fā)黑的比白的多,看上去只有八十幾歲。老太說的,不穿的干干凈凈的,走出來沒得一個人樣子,不礙人家說嗎?不是的,過去人走外去,不應(yīng)該不像樣子的。我們現(xiàn)在住的這個是男廳,門口能臟出這個樣兒來嗎?是人家嗎?人也不能進(jìn)門?。窟^去我們這里漂亮呢!一個灰珠兒都沒得。東邊是棵桂花,西邊是棵天竺。天竺臘梅共水仙??!這個門口全是花瓦堆砌起來的,全是磨磚的印方門?。∧南瘳F(xiàn)在這個樣子?,F(xiàn)在沒得辦法,隨它去吧!我都這么大歲數(shù)嘍!現(xiàn)在這些事也沒得我們想干嘍!

原來我們家里有男廳、女廳。這個是男廳,不住人,是接客用的,過去一大早就來客了,來客都到廳房坐??!人家不能到你堂屋內(nèi)去??!女廳在后邊呢!從這個男廳東邊這個三門進(jìn)去,門口一邊一個小石獅子,不是一般人家的樣子。后邊還有上下堂屋。有小花園,花園除外,還有四畝地,夠蓋二百間房子的位置,后門對著東門大街阮氏宗祠。

老太有五個兒子,三個女兒。老太與最小的兒子楊載波一起生活的,小兒子修理家用電器,老太沒事講給他們聽聽。不懂的人,講這些廢話有什么用啊?懂的人,就曉得了,這是文化不是廢話,把這些老人走得了,就沒得人閑談了。

老太出身名門受過良好教育

謝榮芳老太七十歲時在男廳門前拍的照片

我娘家是淮安河下姜橋巷謝家大樓的,我們也是做官人家,清光緒年間從浙江紹興過來做官的,姓謝,堂名,沭春堂。奉旨到淮安來做官,回的把紹興家內(nèi)的這幫人,就都帶過來了。做什么官,做什么官,我們不曉得,反正家里原來有那個白水晶頂子、藍(lán)水晶頂子好幾個,有官銜才有那個頂子呢!

姜橋巷謝家大樓,早已拆得了,老早拆的了,我們出生就拆得了。河下謝家大樓哪個不曉得??!現(xiàn)在連個影兒都沒得了,那個大樓地下的地樁,刨出來,堆在那里,抵得上開個大木廠的都不止,你看看那個大樓面積有多大?

十房頭都住一起,后來就各散各散吧!就借住在姜橋巷內(nèi)的朱公館。朱公館,也漂亮??!人家那個朱公館進(jìn)數(shù)大呢!多少進(jìn)子呢!都是明三暗五的廳房??!我們家謝公館拆的了,我們?nèi)液投x又青就搬到朱公館住。謝公館,我們出世都拆的了,家內(nèi)出敗子,又遭天火,又老死人,就狼狽的了。真像古書說的那樣:“一年幾次遭天火,失落財產(chǎn)化灰塵。”

我的祖父叫:謝子齋,在淮安做官的。親弟兄十個,他排行七。二祖父名叫:謝又青(淮安府縣衙門里面的師爺),文化水平非常高,不是一般的人。父親名叫:謝念慈,早年在漣水開當(dāng)?shù)?。母親:謝宋氏,淮安世家名媛。二叔名叫:謝仲虞,做過河下浙紹會館館主的,做過淮陰西壩鹽務(wù)局管事的。我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我的名字叫:謝榮芳。

我和我大姐謝榮珍這些個文化都是跟我們二爹爹學(xué)的。他教過了,還要講把你聽,還要理解。比例一首詩的話: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fēng)雨聲,花落知多少。”等于是說:春眠睡覺就不覺得醒,耳聞就聽見處處鳥聲叫了。夜里聽見風(fēng)雨的聲音,花被風(fēng)雨吹落下地不知有多少了。他都字字講給我們聽,不是就這樣說下子,每句話都有它的一定的意思。

老太幼時常游玩淮安湖心寺

老太說的,淮安湖心寺大呢!不是一般的!有天王殿、大雄寶殿、藏書樓、寶鏡堂、倚舟堂、椒堂、法堂、方丈樓。湖心寺還得了嗎!外面有牌樓、荷花池子、草亭子,大呢!我(指楊老太)八歲時不敢走那個九曲橋到草亭子內(nèi)去玩。大殿好看呢!跟天安門形式差不多,比府衙大堂大得多,大呢!大官大宰,來人都到湖心寺玩。1928年的時候,慧之(俗家姓范)出門接待我大舅宋焜(民國初,任淮安第一區(qū)區(qū)長。字文獻(xiàn),淮安著名學(xué)者,著有《靜思軒藏書錄》存世。)大舅把我們一趟都帶著,那擺渡船沒得閑人,夠交情,還在湖心寺吃飯呢!

湖心寺怎跟官結(jié)得呢?他的田地要人管呢!跟官結(jié)也抗事啊!那個大殿高呢!那個大殿中脊上的寶鼎一層一層跟小寶塔似的,多高的堆起來,寶貝都在里面呢!大戶人家得病了,把戒指拔下來,擺在寶鼎里邊,叫個泰山壓頂,保佑他們家好,寶貝都在里面呢!提說這些古事,我們都曉得。你看這個湖心寺,要有錢人來,還能把它復(fù)起來。

湖心寺漂亮呢!建筑好看呢!過去好看的房子都叫個樓臺天閣,黑瓦黃墻。里邊大鼓、小鼓多呢!我們常與他們大人進(jìn)去玩去呢!當(dāng)時家里有不少外地親戚來湖心寺游玩,我們就跟人家一起去玩包!湖心寺大呢!一天??!一天直接在里邊轉(zhuǎn),小伢子在內(nèi)頭轉(zhuǎn),還能摸不出來呢!蠻漂亮的!那個大殿內(nèi)的擺設(shè)全是花梨紫檀東西,都是好東西。就那些當(dāng)?shù)厝?,?dāng)?shù)厝硕妓赖牧耍銌栂乱淮鷷缘冒??全是花梨紫檀東西,漂亮呢!菩薩多呢!

那個大門口天王殿內(nèi)的四大金剛,嚇人呢!大呢!你望了嚇得害怕呢!高呢!能有大房子屋脊高。那個四大金剛,站在那塊,腰哈哈的,直接走在那里害怕,害怕跌跟頭,什你的,四大金剛??!現(xiàn)在要是眼睛好,還可呢!眼睛也不行,耳朵也不行,心里發(fā)燥??!湖心寺當(dāng)家和尚慧之上人看見過的,輕易不接近這些人啊!人肯定有樣子!縣長到那里,就到慧之方丈室去,旁人能去嗎?

湖心寺外邊東南角有個草亭子,底下是荷花池子,那邊有個九曲橋,我那當(dāng)兒才八歲,不敢上去,人家都上去看荷花啊!湖心寺全是好東西!那個說這話呢!有家什???家什大呢!都是田地上的,田地多少畝數(shù)呢!人家不置家什嗎!旁的寺廟沒得它這個家什。它這個湖心寺家什最大,田地多啊!人家收下來,就置家什!那個縣長就跟他搭嘍!到慧之辦公室去,那個高級的,旁人也沒得里去。吃啦!喝啦!玩啦!

老太傳承淮安民俗文化

謝榮芳老太(左二),左一為小兒楊載波

與夯輪寺巷鄰里街坊談?wù)?a href='/jingdian/16116' target=_blank>楊家祠堂座落方位及祭祀

楊老太精通鑒賞、文玩、繡花、剪紙、紙扎、民俗等文化。筆者曾在2013年清明節(jié)這天,曾親眼目睹謝榮芳老太不顧自己年已九十四歲高齡,仍然堅持拿出自己省吃儉用的微薄積蓄為祖宗上供,還親自下廚烹飪菜肴。她跟筆者講:過去淮安城里頭,清明節(jié)供祭當(dāng)個大事呢!過去她家在八字磨磚大門口,擺張八仙桌,桌上供奉祖宗遺照,上面放八個白碟子盛著些茶食、瓜果。中間放著一個鼎,里面燃著上好的檀香。

現(xiàn)在只能在家里堂前八仙桌上供奉六碗飯菜,形式都簡單了。這桌上六碗是豆腐白菜(保平安)、熗黑木耳、紅燒草魚(魚,發(fā)閨女)、紅燒五花肉(肉,發(fā)小子)、金針菇肉圓、茄子餅(茄子餅是干糧)等。七月半有會事呢!那個七月半的亡人等不到天中,都趕會去了。

謝老太對祖宗照片說著,祖宗啊,保佑我們家大大小小平平安安,保佑我不咳不喘,有精有神的。說完,她在堂屋外正中燒三攤紙錢。東邊是燒給老婆婆董氏老太太的,中間是燒給大公公婆婆的,西邊是燒給自己公公婆婆的。燒紙的時候嘴里還不停地禱告,祈求好運降臨。紙燒完了,她回到堂屋里,叫小兒子楊載波拿個拜墊子,她跪在拜墊上對著祖宗遺照叩了三個頭,小兒子楊載波也叩了三個頭。然后她叫小兒子楊載波用筷子在每一個盤子里夾一點點菜,放到另外一個小碗里,這個形式叫“破盤兒”。

楊載波然后將破盤兒的菜端到門外,用筷子夾起來拋到屋頂上,這個形式叫“高升”。

老太感慨長壽因曾救人

老太說過的,過去有個本家的窮??!三代窮。他媽媽喊我還叫奶奶呢!沒吃沒住的,就住在淮安多子巷楊仲和房子里。他媽媽死得了,公家真真把她用蘆席裹得了,放在西門堆綠化帶那里。

伢子姓胡,當(dāng)時才十二歲,六月內(nèi),天暖呢,讓他無家可歸,也沒得吃的,就站在我們夯輪寺巷楊家大門過道里。我婆婆謝氏太太就跟我說了,你家飯多,你呢沒叫他后來,也叫個回人家。我二話沒說,盛上一碗飯堆尖,站他跟前,看見他三口兩口吃得了。我把他碗接過來,又盛一碗,又盛一碗。

這個我自己的壽,暗地里可能就是救他一命。媽媽死了,還有個不傷心的嗎!吃的也沒得,住的也沒得。他姓胡哦!他后來到蘇州公安局了,到我們這里來回訪過的。我長壽有可能暗合那個事情,人呢,要做善事,心眼子要好,還不能生意外的心。當(dāng)時要是不把人家吃,真能餓成一個樣兒來。三碗飯把他一吃,他就出去找路去了。跟新四軍做小鬼,才十二歲??!他就來說,替人家遞遞飯,拿拿東西。叫過江,他高興了,過江打頭炮去了,也沒穿軍衣,人家炸彈不仍,把他命又逃下來了?;氐?,有飯把他吃了,又安排工作,分配到蘇州公安局。是我們楊家老姑奶奶的孫子,本家,窮?。∧隳軉柸思腋F?。∧隳芟尤思遗K?。∵^去善書上說的,人心要好,才能對后人好?。?/p>

口述 | 謝榮芳:淮安文昌宮求簽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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