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春作家追憶余光中系列作品(二)

“詩人騎鶴到天堂,無限鄉(xiāng)愁留梓桑”。余老溘然長逝,故鄉(xiāng)永春人民自發(fā)以各種形式表示痛悼。斯人已逝,音容宛在。永春作協(xié)成員紛紛執(zhí)筆,寫下對余老的追思與緬懷。

——編者按

12月14日中午

周梁泉

先生走的那天上午,我正在余光中文學館里為臺盟中央的客人講解《鄉(xiāng)愁》。中午12點多,客人離開后,我收拾完畢,騎著摩托車匆匆往家里趕,因為一會兒還有一批金門的客人來訪。半路上,手機響了,我以為是客人提前到了,趕緊停車,沒想到竟是一位香港文友傳來了先生已走的噩耗。我的淚水洶涌而出,就在路邊哭了起來。一點三十分時,金門客人的電話來了,我只好哽咽著說:“對不起,今天我確實無法為您們講解了……”這是我自開館以來唯一不能講解的時候。

淚水無法停下來,我沿著桃溪慢慢地往家走,心里總在想著先生與國家,先生與永春,先生說的“桃溪水流過的地方,就是我的故鄉(xiāng)”,總在后悔著一直未能騰出身來前往先生家中深造鄉(xiāng)愁……

兩年又一個月零六天沒見到先生了。

先生總在掛念著永春,掛念著文學館。記得一個夏日的午后,我在館里看見一老師,便主動上前講解。老師自我介紹姓王,來自高雄中山大學,一聊之下,原來竟是先生委托她專程來文學館看看,回去后再向他詳細描述。上個月,為了給先生祝壽,我們在永春最高的雪山之巔隆重舉辦鄉(xiāng)愁詩會,遠在海峽那一邊的先生第一時間就委托二女兒余幼珊教授發(fā)來賀信:“恭喜你們辦得如此成功!”總記得先生每次回來,最喜歡的是捧著蘆柑拍照;總記得先生為家鄉(xiāng)寫的第一篇作品《永春蘆柑》,文末還寫上我的名字和電話;總記得《一路書香》來訪……

總記得與先生交往的點點滴滴。先生學貫中西,但情有獨鐘的是傳統(tǒng)文化。先生一直認為鄉(xiāng)愁的內涵很豐富,有些人的理解總是很片面。鄉(xiāng)愁不單單是海峽兩岸的骨肉情感,鄉(xiāng)愁包含著太多太多的內容,包括人類的精神家園,包括對傳統(tǒng)文化的守護與傳承。

先生走了,走在我們的萬畝鄉(xiāng)愁園正式啟動之后。我想,我們只有化悲痛為力量,傾力打造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聚集地和體驗區(qū),將鄉(xiāng)愁的守護進行到底,才是先生所愿意看到的。

斯人已逝,鄉(xiāng)愁永春!

(作者系永春余光中文學館負責人)

我恨那搖喪鐘的海神

梁白瑜

“余老,您醒醒!”

您睜開緊閉的雙眼,如初醒的孩童般看了看我看了看四周?!铱墒菙_了您的清夢嗎?可,我不愿您如此沉睡如此不醒。

“海神每小時搖一次喪鐘。”您微微一笑,輕輕說,說得相當安詳。比《鬼雨》中,一次次寫下這句話時安詳許多?!缃竦哪蛟S已見到那只有三天生命的兒子和曾經護著您躲避炮火的母親了。

可是,我恨那搖喪鐘的海神!

去年的這個時候,我到高雄看您,您依舊穿著經典款背帶格子褲,依舊清清瘦瘦,——只是,似乎更顯瘦了一點。

“您老很帥??!只是好像瘦了一點。”我沒大沒小地跟您說話,您回我予溫暖的笑容。您知道啊?您在燈下一筆一劃寫著“和光公益書屋 余光中 二○一六.十二.十六日”時,我有多感動。為了一個小小的我,為了一個尚未成形的小小書屋,您竟贈我如此厚禮!

轉眼到了今年的12月。我恨今年的12月,尤其恨14日那截斷一切的“病逝”。隔著海峽,我只能一遍遍痛哭,一遍遍追憶。

2015年9月到11月,您三月兩還鄉(xiāng),為的是位于桃溪岸畔的這座以您的名字為名的文學館。而我也正是因這座館與您結下厚緣。那是9月,我第一次來到余宅,您遞給我?guī)讖埵指?,跟我說:“小梁,這些可以帶回去?!碧亓?!這份囑托太重,我抖著手,接過。

“白瑜嗎?我是余光中?!?0月,突然接到您的電話,最后您說了聲“謝謝!”您的這聲謝,令我不僅手抖,心都抖了一下。在“文字魔術師”面前,我的文字該有多稚嫩啊,您卻一點也不嫌棄。不僅不嫌棄,還呵護有加。“小梁對我是了解的。我放心?!蹦看胃匀诉@樣說的時候,我都假裝沒有聽見,因為作為后學晚輩,哪里夠得上了解您,您的呵護是贈予我的大恩德。

余老,您還記得嗎,我懇請您畫的地圖嗎?您一定記得。11月7日,文學館開館的前一天,您走到那幅地圖前,特意指著大大的“永春”二字,樂呵呵地說:“在這里?!惫?,又調皮了!看看,圖上,與“永春”字號字體一樣的都是大城市的名。如此不守規(guī)矩地將心意真實地表達是頑童才敢有才能有的不拘。

“白瑜,這是楊惠姍老師的作品。是我們一家人送給您的?!蹦翘?,幼珊姐把我叫到房間,送我一方青綠通透的琉璃——“龍展千秋”。我不懂琉璃,還不認識楊惠姍,我只懂得您與家人予我的厚愛。

——誰曾想,兩年前的那一趟返鄉(xiāng)會是最后一趟!您還沒有回來看看和光公益書屋呢?您還沒有來閩臺緣看看我呢?

——誰曾想,一年前的那次見面會是最后一面!三個月前,我才剛剛收到您郵來的光碟《詩情樂韻——余光中》??粗嬅嫔系哪?,聽著您朗誦,總想著下一回要到現(xiàn)場去聆聽。

“當我死時,葬我,在長江黃河之間,枕著我的頭顱,白發(fā)蓋著黑土——”您說著,閉上了雙眼。

余老先生,安息吧!我知道您定已化身為隨意暢游舊大陸新大陸的詩人,化身與李白同游高速路的好友,化身繆斯的座上賓,化身燧人氏的神火。

(作者系中國閩臺緣博物館館員,余光中文學館主筆人)

詩意人生——悼念余光中

李小梅

聽到余老仙逝的消息,我的第一感覺是非常的詫異,接著是迷茫和哀痛。我內心深處總是固執(zhí)地認為能寫出那樣詩意文字的人是永遠不會走的。詩人的形象宛如熒屏上經典影視劇中的明星,一直是最初的模樣。

余老生于南京,但他的祖籍是福建永春,所以我們算是老鄉(xiāng)。跟大多數人一樣,我第一次知道先生的名字還是從小時學過的那一首《鄉(xiāng)愁》開始。

小時候/鄉(xiāng)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

長大后/鄉(xiāng)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我在這頭/新娘在那頭

后來啊/鄉(xiāng)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我在外頭/母親在里頭

而現(xiàn)在/鄉(xiāng)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

這是一首現(xiàn)代的人幾乎家喻戶曉、耳熟能詳的詩。我從小就熱衷誦讀,平日里,余老的作品也讀過不少。但更多情況下,年少的我很難體會余老文字所承載的那份深厚的情感。

我是一個戀家的人。當身邊很多同學任性地選擇離開故鄉(xiāng)和父母親人,到陌生的遠方去尋求未知命運的時候,我決然留在家鄉(xiāng)就讀師范,所以很難體會所謂的“鄉(xiāng)愁”。直到有一年因為脫產進修,離開了老家到省城福州。雖然只有短短的一年時間,雖然從永春到福州只需短短的車程,但一時離開熟悉的環(huán)境讓我感到難以適應,暫別自己熟悉的小家,耳邊突然沒有了父母不厭其煩的嘮叨,我非但沒有感到解脫反而泛起一絲莫名的失落。我無意翻開一本記不清名字的詩集,再一次看到這首《鄉(xiāng)愁》時,我的內心才開始有了波瀾。

印象最深刻的是去年余館舉辦的那場“海峽兩岸(永春)青少年余光中詩文朗誦邀請賽”,身為活動主持人的我,有幸觀賞了海峽兩岸學子,足足有45個參賽隊伍那般深情地演繹,其間由我負責的我校參賽作品《鄉(xiāng)愁四韻》和《五陵少年》分別獲得了第三名和第五名的好成績。記得為了迎接這場比賽,為了更多地感受到余光中先生作品的情感,除了閱讀余老的大量作品之外,我還閱讀了一些有關余老的傳記,對他的人生經歷有了更多的了解。1928年余光中生于南京,1949年因戰(zhàn)亂遷居香港,隔年赴臺。在臺灣畢業(yè)后赴美留學。余光中的前半生因為各種緣故幾乎是在顛沛流離中度過的。他后來的詩歌幾乎是對他前半生的詩意寫照。余老的大半生都在臺灣度過,“從男友變成丈夫再變成父親,從青澀的講師變成滄桑的老教授,從投稿的‘新秀’變成寫序的‘前輩’”,因而他稱“臺灣是妻子”,但他對祖國大陸的思念一刻也從未停止。

如今先生已逝,沉睡在了“最縱容最寬闊的床”,望余老天堂之上不再有“鄉(xiāng)愁”……

【歸念】

你走了,在初冬的第一場雪里

變成一片雪花飄走了

自此,你不再需要郵票 不再需要船票

那灣淺淺的海峽再也無法羈絆你的腳步

你困了,要去睡那整張的大陸

你要用白發(fā)蓋著黑土

去聽長江黃河奏響的安魂曲

多少年啊,

那個夜讀曹操獨飲混茫雙魏的你

那個在李白繡口里尋覓盛唐的你

那個在汩羅江打撈屈原的你

那個哪怕燒成灰也要用漢魂唐魄縈繞故土的你

終于可以歸去了

西湖太湖

到多鷓鴣的重慶

回到你的江南

回到有著矮矮墳墓的江南

回到飄著杏花村雨的江南

在父老鄉(xiāng)親面前的演講

余光中

謝謝剛才副縣長的這番介紹。

各位鄉(xiāng)親、各位家親、各位朋友,今天很高興,在七十年后還能夠回到故鄉(xiāng)來跟鄉(xiāng)親見面,要有很多條件。剛才吃晚飯,陳縣長跟我提到這件事情,(那)我說:“一個人隔了七十年能回到故里,見到這么多鄉(xiāng)親來歡迎他,當然就覺得非常光榮。不過呢也不是每個人都做得到,因為首先他必須長壽。我今年七十四、七十五歲了。我不是生在永春,我生在南京,( 那么)六歲的時候回到永春來,住過幾個月,(那)當然記憶不是那么多,所以我這次回來呢,是七十年以后。常人所說:“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我連這個都做不到,因為我的鄉(xiāng)音也生疏了。永春話我“也曉聽淡泊啦”(用閩南話說。即: 永春話我也懂得聽一些啦。掌聲如雷。)

這個事情有一半要怪我的母親。因為當初我的父親追求的,然后結婚的,不是一個永春人,他結婚的是一個江蘇人,是常州人,正如我后來結婚的也是一個常州人——我的太太。(那么)所以家里面講的話呢,沒有完全講水春話。同時呢我是生在南京,(那)今天在各位鄉(xiāng)親的面前,我想了一下,我在1992年那一年第一次回大陸來,到現(xiàn)在11年了。我大概回來了二十次,去年我就回來了8次之多,算是一個高潮了,(那么)我回兩次福建,都是到廈門大學去講學、開會。時間的關系,沒有能到永春來祭祖,所以感覺到非常的不安,非常的慚愧。(那)這回我有這個機會了,是非常的高興,一償平生夙愿。

可是我在想,我在此地的報告或者演講,今晚上我是準備漫談一下,至于學術報告,也不是什么嚴肅的演講,因為(這個)在諸位鄉(xiāng)親面前,我象(那個)剛才我所講的“少小離家老大回”,(那)至于“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我先要講清楚我這個人從哪里來的,當然我是從永春來的,不過到外面的江湖去浪跡了那么多年,我必須報告一下我這么多年到底做了些什么,可是我今天坐車進永春的時候,看到了恐怕有百把個小朋友在烈日之下列隊

歡迎,還要奏樂,非常之隆重,所以我跟唐朝的那個賀知章還是不一樣的。因為什么呢? 他們知道我是誰,所以并沒有“笑問客從何處來”。( 可是)我今天要做的可以分成兩半。前面的一半呢,講下我的生平。因為在座的鄉(xiāng)親或者一半朋友知道我大概是誰,大概最清楚的一件事情,就是這個人寫了一首詩叫做《鄉(xiāng)愁》。等到你要問他第二件事情呢,很多人未必說得出來,所以我前面的一半,報告一下我這么多年在做些什么。那么后面的一半呢,我來講我自己這一生所追求的四種價值,就是文學。

我寫的作品,從詩開始,然后有散文,然后有翻譯,然后有評論,講這幾件事情。所以回到我的小時候,我是生在南京,生在石頭城,一直到九歲為止,基本上都住在南京,(那么)其中呢六歲回過永春,那時候我父母帶我回來,我記得是從上海坐船(哪)到廈門,然后從廈門再回到永春來,在海上還看到鯨魚在海面上,印象很深?;貋碇笞×藥讉€月呢,就又隨父母回到南京去。你問我有多少印象? 對于永春,我可以說出這么幾件事情來: 我記得我的老家大門走進去呀,旁邊兩邊好象有廂房,然后有那個茶?,然后從兩邊有石階走上去,上面有一個廳堂。我小時候常常坐在上面那廳堂上玩耍、吃飯,有一次咬得太歷害,碗破了。

好象有一句話叫“吃緊弄破碗”(用閩南話講),把碗都吃破了。而且我還記得呢永春人大多跟閩南人一樣的歡喜吃宵夜,這個宵夜是很晚,我常常記得等我睡到一半,我的母親就把我叫起來吃育夜,然后,吃完之后我糊里糊涂又再回去睡。當時我有一個哥哥,我叫光中,他叫光亞,亞洲的亞,(那么)他大概比我大十幾歲,然后他就生病去世了。我就只有這么一個哥哥。還有一次呢,我記得是這樣的,大概是廟會吧,把我綁在一個臺上面,這個臺呀,以下有幾個人可以抬起來,去游街的,我不曉得扮演什扮演一個什么,反正把我推上這個臺,這個臺有架子,因為我很小,所以就把我綁在架子上,然后穿上不曉得是龍袍,還是什么東西,假扮一個什么,然后戴一頂很重的冠,然后大人一直問我累不累,我覺得很威風啊,去巡街,從早到晚回來,我一點不覺得累,因為覺得很出風頭。我所記得的就是這些零零碎碎的雜事。

然后在我九歲之前基本上是在南京,我的母親呢是江蘇常州人,就是浦靖人。南京去常州很近,火車只要兩個小時,所以呢,我小時候常常去常州。九歲那一年中日戰(zhàn)爭,我父親就隨著政府遷去了漢口,最后去了重慶,這是1937 年中日戰(zhàn)爭。我父親去了后方,我母親就帶著我在江蘇的淪陷區(qū)逃亡。南京大屠殺的時候,我母親帶著我就在日軍的前面大概二、三十里而已,在逃亡,最后逃到安徽邊境的一個縣叫高成縣,日軍就超過我們了,我們躲在一個古廟里,然后日本的騎兵就駐扎在廟的中庭,我們母子就躲在大雄寶殿前面那個香案底下,前面幸好有幃幕遮住。日本人是信佛的,他們在戰(zhàn)爭期間也很怕死,所以呢,晚上,日本兵就到大雄寶殿來拜佛。我們就在那個香案下,相當危險。第二天他們朝前走,我跟母親跟族人就反而往后走,逃到洞庭湖旁邊的一個小鎮(zhèn),在那兒躲起來。早晨日本兵下鄉(xiāng)來搜索,母子兩個人就躲在一條漁船上,漁船就蕩進蘆葦叢中; 晚上日軍回城,我們又回家了。如是有半年,最后轉到上海,最后再隨母親坐船經過香港、安南(那時候不叫越南),然后云貴高原去重慶,這樣再跟父親相會。

我的父親他在永春做過教育局長,他的名字叫超英,“超英趕美”的那個超英,(那么)跟王超英先生是同名。他在此地做過教育局長,后來做過安溪縣長,后來他到南洋去,在麻坡馬六甲附近,然后他辦了小學,最后他才回中國,在政府機關工作。

我的中學時代都在四川度過。從1940年到1946 年,中學都在四川,所以我可以講四川話。我跟我的妻子都不是四川人,可是我們一直講四川話,可以亂真。然后復員,這就是1946年,我再度回到南京,就考大學了,考取了北京大學。到今日我還留著北京大學的入學通知書。不過我沒有能夠去讀北京大學,因為那個時候北方已經打仗了,所以我就留在南京讀金陵大學,也就是今日南京大學的前身的一部分。所以我在文章里說:“我考取北大很興奮,要去做朱光潛的學生”,所以說京浦路,那時候鐵路叫做北京到南京的浦口,京浦路伸出兩千里的長臂歡迎我去北京,可是我的母親伸出兩尺半的短臂把我攔下來,我就留在了南京。在金陵大學讀了一年半,又因為戰(zhàn)爭的關系,所以家庭就回福建來,在廈門大學讀了一學期,這就是我跟廈門大學的關系——今日成為廈大的校友。不過那時候學校非常的亂,因為戰(zhàn)爭的關系,福州已經要卷入戰(zhàn)爭了,所以還沒有放假,福州的同學就說: “我們要回家了,再不回家,回不去了?!?a href='/jiaotong/' target=_blank>交通斷絕,非常之混亂,所以我雖然讀了一學期呀,開始是學生罷課,后來教授罷教,然后呢員工又罷工,一學期紛紛擾擾。所以我一生呢考取5 個大學,念過三個大學。這沒有會么好夸口的,這只能說明我的時代非常動蕩。我在大陸考取過北大、金陵大學跟廈門大學的轉學,然后就去了臺灣。1950年到了臺灣,我進入臺灣大學,把大學的后面兩年讀完。所以今日海峽兩岸能象我這樣在三個大學都號稱校友的絕無僅有,一定要有我這樣的情況才能做三校校友。因此廈門大學校慶我有回來,去年南京大學百年校慶,我也應邀回去參加校慶。

我在大學畢業(yè)之后,就開始工作。開始,做一個翻譯官,做了三年,在這個期間呢,我已經開始發(fā)表不少文章了。其實我一生發(fā)表文章是在福建開始的,是在我讀廈門大學的那一學期。今日的《 廈門日報》當時叫做《江聲報》,我一個大學生就去投稿,登了大概有七、八首詩,五、六篇文章,三、四篇翻譯,而且還跟一個不知名的人氏發(fā)生論戰(zhàn),非常的熱鬧。后來離開廈門,當然這個論戰(zhàn)也就告終。于是我在臺灣開始刊出很多稿,也開始教書。然后在我三十歲的那一年,我的母親去世,我的第一個女兒出生,所以我的家庭一死一生,對我的沖擊很大。就在我情緒十分波動的那個時候,我竟然有個機會到美國讀書,就離開了臺灣到美國去,因此那年對我的變化很大——1958 年,我三十歲,喪失了母親,得了一個女兒,之后又去了美國。

在臺灣開始幾年,我不太有鄉(xiāng)愁,因為那到底還是中國人的世界。到了美國去之后,我們知道,五十年代末期的美國跟五十年代末期的中國臺灣差別很大。那是一個高度開發(fā)的工業(yè)的社會,科技非常的進步。那從臺灣去呢是到了另外一個世界。我還記得呀我第一次進美國,是從西雅圖入口,坐在機場上候飛機,我忽然看見所有的乘客在候機室都往一個角落看,(那)我也看過去,就看見一個盒子,蠻大的盒子,上面有些東西在晃動,我再一看,原來是電視,(我不知道這是電...)我知道有這樣的東西,可是我一看,看了半天,大家都在看,哦,原來是TV,這是1958年,我到了美國去之后,雖然我學的是外文系,英文是沒有問題,可是生活上還是覺得跟中國是很不一樣。那么(在) 所謂歐風美語(呀) 的(這個) 沖擊下,就讓我反省我自己到底是誰,我是一個中國人,我是(在)中華文化( 中)成長的,我來此地想學文學的,可是美國有多少文學可以教我呢? 我的祖先寫了那么多偉大的文學作品,我現(xiàn)在竟然要到只有兩百年(歷史)的美國來向他們學習他們的文學,(這)當然可以參考。不過,我越來越發(fā)現(xiàn)哪,我是一個( 在)中華文化之中成長的人,從那個時候,我的民族意識才高揚起來。我說一個人哪不離開家,不知道家的可愛; 不離開國,不知道國的可貴,一定要做過一次浪子再回頭,才知道家鄉(xiāng)的特別可愛,才知道家的意義。

之后,我在臺灣教書很久,之后我就做起,從講師一路做到教授,從男朋友變成新郎,從新郎變成丈夫,然后變成父親。哦,我有四個女孩子。后來我又回美國去,兩次教書,(那么)在1974年我有個機會到香港去教書,香港的中文大學,很多人分不清楚,把香港大學跟香港中文大學混為一談。香港大學是很久很久的,朱光潛在那兒讀過書,張愛玲在那兒讀過書,許地山在那兒教過書,那是香港大學。比較新的一所大學叫做中文大學。我在中文大學教了十一年的書,再回到臺灣的高雄。在高雄我已經住了十八年、在高雄的中山大學教書。三年前我退休了,不過現(xiàn)在我在學校里還有一間研究室,還兼兩門課,這樣我的情況便是如此。

我在一篇文章里面這么說,我說“大陸是我的母親,臺灣呢是我妻子,香港是我的情人,歐洲呢是我的外遇”,不曉得小朋友聽得懂嗎? (笑聲)后來我也講過一句話,后來記者就來問我這句話有沒有講過,我說我現(xiàn)在取消這句話,第五句話是“美國是棄婦”。后來我就把這句話取消了,因為象這樣對美國不太公平,因為我在美國也求學,也教過書,美國對我還是有相當的啟發(fā)。

我這一生自己覺得我的空間有四度,四度空間,就是我認為我要追求的東西當然都是文學。不過分別說來呢,我最早是寫詩,然后寫散文,然后翻譯跟評論這四樣東西,其實合起來就是文學而已。寫詩是在南京就開始寫了,然后在廈門發(fā)表。我小時候,我的父親跟母親就開始教我讀古文,讀的是《古文觀止》、《四書五經》‥‥‥

因錄音技術原因,未完

(2003年秋,趙明斌根據錄音整理)

文學館里話鄉(xiāng)愁

劉春耀

余光中文學館的開館,恰值去年“亞藝節(jié)”的時候。余老攜妻女返鄉(xiāng)參加開館儀式,在全國,乃至世界各地刮起了一股“鄉(xiāng)愁”熱潮,許多人帶著朝圣般的心情,不遠千里萬里來到鄉(xiāng)愁的發(fā)祥地永春,參觀了余光中文學館。據不完全統(tǒng)計,開館以來,接待了幾十萬名來自世界各地的參觀者。作為一名土生土長的永春人,我選擇高潮稍褪的午后,瞻仰了位于桃城鎮(zhèn)花石村的余光中文學館。

文學館依留安山傍桃溪水而建,遠遠望去,白墻灰瓦,依山勢落錯有致成此起彼伏的“四度空間”,在冬日暖陽下熠熠生輝。走近一看,“余光中文學館”六個繁體篆書方正而力挺地鑲在匾上,一股文化氣息穿越歷史、跨越海峽撲面而來。

走進館內,在解說員悅耳動聽聲音的陪伴下逐層觀賞,可見文學館共有四層。一層是小型的舞臺劇場,可容納200多名觀眾,“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舞臺布景、音響燈光、座椅道具,應有盡有。據說這里將常態(tài)化地演出交響詩劇《鄉(xiāng)愁》,讓來訪者感受《鄉(xiāng)愁》所帶來的藝術震撼。二樓是非遺展廳,以實物、相片等形式全面展示了永春的國家、省、市、縣各級非遺,用數十項先人智慧的結晶,詮釋著“人杰地靈”的含義。三樓和四層小閣樓是文學館展廳,在這里,我們將全面地了解一個真實的余光中,他幾乎所有的作品,他的赤子之心和原鄉(xiāng)情結。從一樓到四樓,幾十個臺階拾級而上,告訴參觀者攀登文學巔峰的艱辛不易,也象征余老榮膺“鄉(xiāng)愁詩人”、“桂冠詩人”等諸多榮譽,一步步“上下求索”的“路漫漫”。

重頭戲文學展覽館分為三個部分:“鄉(xiāng)愁四韻”、“龍吟四?!焙汀八亩瓤臻g”。給我印象最深的還是“鄉(xiāng)愁四韻”,雖然余光中的成就遠遠不止鄉(xiāng)愁,也遠遠不止詩歌、散文、評論、翻譯“四度空間”,可以稱得上著作等身,譽滿天下,但他的原鄉(xiāng)情、桑梓心是最令人感佩的,也是引起共鳴最多的。余老離開大陸六十余年,一幅中國地圖從不離身,如今雖然“回頭已不是青絲,是白首”,仍克服種種困難與不便,毅然回來看看家鄉(xiāng)的變化。想到這里,有一種液體盈上了眼眶,全身洋溢起無數的感動與激動……

“文學館的設立,表現(xiàn)了鄉(xiāng)愁日益深入人心。余老今年88歲,身體還很健朗,他先后返回大陸60余次,多次回到永春。他說他還會回來的,雖然他人在那頭,但根在這頭……”文學館副研究員周梁泉先生如是說。

鄉(xiāng)愁四韻共分為四個部分:“原鄉(xiāng)情”、“故鄉(xiāng)心”、“離鄉(xiāng)痛”、“望鄉(xiāng)愁”?!疤蚁鬟^的地方,就是我的故鄉(xiāng)”,面對著永春的母親河,詩人無不深情地說。時空滄?;槐M這刻骨銘心,魂牽夢縈的濃濃鄉(xiāng)愁,對于詩人來說,中國,永遠是“最美最母親的國度”。“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兩岸一水相隔,卻血脈相連,一首《鄉(xiāng)愁》道出了海內外游子的心聲和來自故鄉(xiāng)的深情呼喚。鄉(xiāng)愁,深深融入炎黃子孫的血脈,更是人類普遍的情感,它跨越年齡、性別和民族,記得住鄉(xiāng)愁,才留得住根。

展館給人印象最深的是余老的兩尊蠟像,一靜坐觀書,一揮手站立,觀書者入神,站立者藹然。兩座蠟像皆惟妙惟肖,逼真得足以以假亂真,余老神情容貌,毫發(fā)畢現(xiàn),栩栩如生,呼之欲出。蠟像一如余老,身材矮小瘦弱,臉上溝壑縱橫,白發(fā)斑斑,給人一種長者的慈祥和親人的親切。我的內心陣陣激蕩,仿佛穿過時空巨大的鴻溝,站在余老的面前,面對面地聆聽他沉沉低吟,娓娓說道。

余老的題字和稿件手跡令人感慨不已,我雖然對書法不內行,但讀出了書法之外的東西。十幾副題字和400多張手稿,雖稱不上書法大師之作,但一筆一劃,硬瘦端正,一絲不茍,一如其為人,認真求實,堂堂正正。已是耄耋之年的余老,寫作時還保留“手工作業(yè)”的習慣,親自動筆。很難想象,50余種作品,500多本書籍,幾百萬的文字,都是這樣一筆一劃,工整清楚地手寫出來的。余老對文學的執(zhí)著與追求,由此可見一斑。

文學館的電子書和視頻也給人帶來視覺的盛宴和聽覺的享受。尤其是歌曲《鄉(xiāng)愁四韻》和詩劇《鄉(xiāng)愁》。羅大佑那深沉而滄桑的嗓音,把《鄉(xiāng)愁四韻》演繹得淋漓盡致,“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酒一樣的長江水,醉酒的滋味,是鄉(xiāng)愁的滋味……”,低沉的音樂深情地響起,撞進耳膜,在心里細細婉婉出一種難以言說的哀愁與感動。詩劇《鄉(xiāng)愁》有90多分鐘,如果來不及當場細看,永春文藝網里有視頻可供下載。據解說員介紹,詩劇共四個部分,通過“小時候”、“長大后”、“后來啊”、“而現(xiàn)在”四個篇章,運用詩化的音樂、語言、舞蹈、畫面,以詩劇的形式和結構交織回響,演繹出一支世界各地殷殷赤子共有的思鄉(xiāng)曲,也打響了永春的品牌。詩劇從2012年巡回演出到現(xiàn)在,獲得了國家、省、市多個獎項。如今神州大地,何處不鄉(xiāng)愁?

參觀完余光中文學館,有一種激動在心中久久回蕩,這是一種超越個人悲歡,融入祖國之愛、民族之戀、鄉(xiāng)土情結的鄉(xiāng)愁的牽動,也是來自繆斯殿堂,文學大師的深情召喚。正如余老所說“文學有家,作家之幸”,文學館的建立,使得鄉(xiāng)愁有了寄托,這不僅是永春之幸,更是游子文人之福。

(本文2016年1月11日發(fā)表于《泉州商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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