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車1:本非同根生(2) ---從葉爾羌國王陵漫談現(xiàn)代維吾爾民族的形成
(西域出土的佉盧文書)
(二)全面伊斯蘭化之前塔里木盆地居民的信仰和文字
塔里木盆地地處東西方交流的十字路口,各種人種、族群、語言、文字、宗教都在這里交匯?,F(xiàn)代的語言學(xué)已經(jīng)能把歷史上流行與西域各個地方、各個年代的語言按語系、語族和語支分很清楚。不是語言學(xué)專家,看得也是一頭霧水。用比較通俗的表達,影響西域的語言文字,最重要的應(yīng)該是漢語、印度語、突厥語。
根據(jù)目前的史料,西漢經(jīng)營西域之前,似乎這里的綠洲城邦沒有文字,漢字是第一個在西域落地的官方文字。直到公元2世紀后半葉,隨著貴霜帝國的強盛崛起,貴霜帝國官方文字佉盧文傳入吐魯番盆地。佉盧文最早起源于古代犍陀羅(印度河北部地區(qū),中心在今天巴基斯坦的巴沙瓦一帶),是公元前3世紀印度孔雀王朝的阿育王時期的文字。公元1-3世紀,大月氏人建立強大的貴霜帝國,統(tǒng)一印度河北部、阿富汗和中亞地區(qū),佉盧文也在中亞廣泛流行。
樓蘭古城、尼雅古城、交河故城和龜茲故城等新疆古代遺址的考古,都有佉盧文和漢文同時出現(xiàn)。公元399年去印度取經(jīng)的法顯在其《佛國記》中記錄他經(jīng)過西域諸國“諸國俗人并沙門盡行天竺法,但有精疏。從此西行,所經(jīng)諸國,類皆如是,唯國國言語不同。然出家人皆習(xí)天竺書、天竺語?!狈@所講的“天竺書、天竺語”應(yīng)該就是佉盧語和文字。
5世紀之后,佉盧文逐漸消失。與佉盧文大體同時期產(chǎn)生的另一種語言文字--婆羅米文字,開始取代佉盧文成為西域諸國的通行文字?,F(xiàn)在語言學(xué)把這一時期的西域語言分得很細,有于闐塞語、焉耆--龜茲語等等。大體都是用印度婆羅米文字的一種變體。這種文字大體使用時間是公元5至10世紀。
當時的中原人都籠統(tǒng)地把它叫印度語。如,玄奘法師的《大唐西域記》記載:阿耆尼國(焉耆國,位于今天新疆焉耆縣及周邊地區(qū))“文字取則印度,微有增損。”;屈支國“文字取則印度,粗有改變。”;跋祿迦國(今阿克蘇一帶)“人性、風(fēng)俗、文字、法則同屈支國,語言少異?!眮疑硣ㄎ挥诮裉斓男陆?a href='/kashi/' target=_blank>喀什)“其文字,取則印度,雖有刪訛,頗存體勢。語言辭調(diào),異于諸國?!?;羯盤陀國(位于今天的新疆塔什庫爾干縣)“文字語言大同佉沙國?!?;烏鎩國(位于今天的新疆莎車縣)“文字語言少同佉沙國?!?;斫句迦國(位于今天的新建葉城)“文字同瞿薩旦那國,言語有異?!宾乃_旦那國(即于闐國,位于今天新建和田)“文字憲章,聿遵印度,微改體勢,粗有沿革。語異諸國。”
佉盧文和婆羅迷文在塔里木盆地流行期間,也是佛教文化在塔里木盆地盛行的時間。在此期間,源自中亞的粟特文在西域商業(yè)交往中也被廣泛使用(粟特人是商業(yè)民族,隋唐時期,大量的粟特人穿梭往來于絲綢之路上,是絲綢之路最重要的一支商業(yè)力量)。
公元840年之后,西遷的回鶻人進入塔里木盆地?;佞X人的到來不僅在人種族群上給塔里木盆地帶來沖擊,語言文字也帶來根本性的改變。在西州回鶻王國(自今天的阿克蘇往東,塔里木河下游區(qū)域、吐魯番盆地、哈密地區(qū)和天山北坡),回鶻文成了官方語言,佛教依然是主要宗教。而西部的喀喇汗王國則改信伊斯蘭教,并對于闐王國發(fā)動“圣戰(zhàn)”。公元1006年,于闐王國被喀喇汗王國所滅,突厥文開始在塔里木盆地的南沿和西部占統(tǒng)治地位,同時伊斯蘭教取代佛教成為該地區(qū)的刀鋒下的全民信仰。期間喀喇汗王國也曾經(jīng)對西州回鶻汗國發(fā)動“圣戰(zhàn)”,但以失敗告終,西域佛教得于在西州回鶻汗國延續(xù)到15世紀前后,最后是在黃金家族系的察合臺汗國和東察合臺汗國時期,徹底伊斯蘭化的。
(三)蒙古系汗國時期完成的的西域全面伊斯蘭化
公元1219年,成吉思汗借口中亞強國花剌子模發(fā)動西征。此后40余年的時間里,蒙古帝國發(fā)動三次西征,建立龐大的蒙古帝國。
在成吉思汗西征途中,西州回鶻汗國是第一個主動投附的國家。而西州回鶻汗國也有比較高的文明,擁有自己的文字,也因為從漠北大草原遷居到塔里木盆地的農(nóng)業(yè)區(qū)域,對農(nóng)業(yè)社會的管理積累了豐富的經(jīng)驗,這對于長于征戰(zhàn)而實際還沒怎么開化的蒙古實際有著很好的借鑒。早期的蒙古文字就是在回鶻文字的基礎(chǔ)上創(chuàng)制的(13世紀至16世紀末期的蒙古字為回鶻體蒙古文)。元朝建立后,忽必烈在其國師、藏傳佛教薩迦派領(lǐng)袖八巴思協(xié)助下,借鑒藏文,創(chuàng)制了“八巴思文”,不過這種文字沒有成功,元朝滅亡后就沒有人使用這種文字了。在有有元一代,西州回鶻一直享有相當特殊的地位。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上長期保持半獨立狀態(tài)。而蒙古帝國相對寬松的宗教信仰,也使得西州回鶻所轄地區(qū)(歸屬于元帝國)佛教得以繼續(xù)保持和傳播。
公元1259年,蒙古大汗蒙哥在攻打四川釣魚城(位于今天重慶合川縣境內(nèi))被炮石擊中身亡(釣魚城是一座傳奇的城市,在蒙古鐵蹄下居然堅守了36年,還把那位縱橫歐亞的蒙哥大汗擊給干掉了。今天在釣魚城上有一首懷古詩“折鞭歐亞震,護國鬼神驚”,誠如斯言?。?。蒙哥去世后,其兩個兒子忽必烈與阿里不哥之間爆發(fā)爭奪汗位的內(nèi)戰(zhàn),之前成吉思汗分封的諸王選擇支持不同的陣營,最后在被征服地區(qū)建立了被稱為“四大汗國”的欽察汗國、察合臺汗國、伊利汗國和窩闊臺汗國等實際上獨立的國家。其中的察合臺汗國統(tǒng)轄區(qū)域大體在今天塔里木盆地庫車以西,包括伊犁河谷、中亞河中地區(qū)和巴爾喀什湖一帶。
蒙古帝國分裂出來的這些汗國,雖然名義上奉元帝國為“宗主國”,但其實也不怎么鳥元帝國皇帝的,彼此之間不時互相攻伐搶地盤,窩闊臺汗國最后就是這么給察合臺汗國給兼并掉的。但兼并了窩闊臺汗國的察合臺汗國也沒穩(wěn)定多久,就再次爆發(fā)窩里斗,分裂成東察合臺汗國和西察合臺汗國。西察合臺汗國成了突厥貴族的傀儡,說他是黃金家族的子孫,好像有點給成吉思汗抹黑。東察合臺汗國倒是頑強地生存下來。到公元1348年,禿黑帖木兒(這名字太拗口,為敘說方便,后面就簡稱“禿汗”)繼位后,為了政治斗爭的需要,皈依伊斯蘭,同時強迫蒙古貴族及16萬帳蒙古人集體皈依伊斯蘭(大概一帳就是一個家庭吧)。
在強迫蒙古人皈依之后,禿汗又支持穆斯林教團組織“庫車伊斯蘭社團”到當時處于佛教和伊斯蘭教沖突地帶的西域佛教中心庫車(就是高僧鳩摩羅什的故鄉(xiāng)龜茲)傳教。伊斯蘭傳教的方法嘛,你懂得。公元1359年,禿汗征討中亞撒馬爾罕時,留在都城的信仰基督教的貴族和群眾發(fā)動反抗強制該宗伊斯蘭的暴動,庫車的佛教徒也群起相應(yīng)。其后,禿汗回兵鎮(zhèn)壓暴動。這時候,禿汗更不客氣了。你們不是不愿意改宗伊斯蘭嗎?那好辦,留頭不留佛,留佛不留頭。“庫車伊斯蘭社團”拆毀佛教寺廟,搗毀佛像,焚燒佛教經(jīng)典,屠殺佛教徒,具有千年歷史的庫車佛教文化被毀滅殆盡。繼于闐之后的有一個西域佛教中心在血與火的清洗中湮滅了。
(蒙古帝國各汗國分布圖)
禿汗死后,東察合臺汗國又陷入長期的內(nèi)部混戰(zhàn)。禿汗的孫子黑的火兒者(這名字也太拗口了,后面都叫他“黑汗”吧)在反賊內(nèi)部人士的幫助下刀口余生。公元1389年,在黃金家族的號召力和實力派系的支持下,黑汗登基。這人也是一個伊斯蘭崇拜著(也是政治的需要),登基后就開始著手攻克西域佛教的下一堡壘、西域的東部佛家中心--吐魯番。
公元1392年,黑汗親自率領(lǐng)伊斯蘭軍隊進攻吐魯番。這時候的大元已經(jīng)消失在漠北的風(fēng)沙中(公元1368年,元朝被朱元璋所滅),統(tǒng)治中原的是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1368年到1398年在位)。而自宋開始,海洋經(jīng)濟已經(jīng)興盛了幾百年,雄才大略的洪武皇帝實在沒有心思經(jīng)營這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西域,直接在酒泉修建嘉峪關(guān),連敦煌、哈密都放棄,只是象征性地在敦煌、哈密設(shè)置衛(wèi)所,讓他們自生自滅。吐魯番這塊曾經(jīng)在大元庇護下的佛土就這樣暴露在黑汗率領(lǐng)的“圣戰(zhàn)”鐵蹄下,結(jié)局自不待言。公元1399年,黑汗還組織過一次對哈密的“圣戰(zhàn)”,不過這次動的可是大明的奶酪,雖然大明也沒怎么重視哈密,但也不能讓別人欺負,黑汗也在這場戰(zhàn)斗中被明軍給打死了。
在黑汗之后繼位的是穆罕默德汗(如果成吉思汗地下有知,估計會氣的爬出來暴打一頓這數(shù)典忘祖的龜孫子)。這哥們更是一個極端狂熱的伊斯蘭推行者,據(jù)十六世紀上半葉的中亞蒙古史《拉失德史》記載,默罕默德汗要求所有的蒙古人必須信仰伊斯蘭教,必須遵守教規(guī),必須纏頭巾。如果發(fā)現(xiàn)不纏頭巾的人,就用馬掌釘入他的腦袋。在他的鐵腕推動下,東察合臺汗國治下的蒙古人全部信仰了伊斯蘭教,最后融入到穆斯林當中。
在黑汗進攻哈密是失敗后,東察合臺的繼任者又對哈密發(fā)動過數(shù)次“圣戰(zhàn)”,在持續(xù)的戰(zhàn)爭打擊下,哈密的佛教力量逐漸退出。明朝軍隊退出哈密后,佛教更是急劇衰落。16世紀初,佛教已經(jīng)從哈密全面撤退。從此,玉門關(guān)外的南疆土地全面伊斯蘭化。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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