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代帝王與敬亭山

陸在奇

《宣城歷史文化研究》第163期

“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略知中國詩歌的人都知道宣城敬亭山。敬亭山，初始名曰昭亭山。光緒《宣城縣志》載：城北十里敬亭山，舊曰昭亭，又曰查山，橫亙于此若屏障然，高數(shù)百丈，周廣百倍之，東臨宛、句，南府城闉，萬壑千巖，近郊勝境也。民國《安徽第九區(qū)風(fēng)土志略》載：敬亭山距城約八華里，雄偉深秀，崛起地面數(shù)百丈，遍山植蒼松翠竹，崗巒起伏不斷，周廣十余里。

筆者爬梳史實(shí)發(fā)現(xiàn)，歷史上敬亭山與皇帝的淵源極其深厚，曾先后為避二位皇帝和二位皇帝生父名諱更名；六位皇帝對民間供奉的敬亭山神進(jìn)行詔封；一位皇帝詔封敬亭山為“南國神山”；一位皇帝賜御書藏于敬亭山中的寺廟；敬亭山上的兩位大和尚曾先后受兩位皇帝召見，并賜其金襕袈裟；一位皇帝登基前曾親自至敬亭山拜見隱居的大和尚，登基后又在京都專門為其賜建廟宇。單從這一點(diǎn)來看，不僅聲名遠(yuǎn)揚(yáng)的黃山、九華山無法比擬，而且在我國山川史上也實(shí)屬罕見。

因避皇帝及皇帝生父名諱前后四次更名的敬亭山，漢代及漢代以前山名曰昭亭山。西晉太康二年（281年），晉武帝司馬炎滅東吳，敬亭山歸屬西晉疆域。為避皇帝司炎生父、晉文帝司馬昭名諱，更名敬亭山。唐長慶四年（824年），唐敬宗李湛登基，為避敬宗皇帝名諱，復(fù)名昭亭山。洪武《寧國府志》云，“唐以避諱敬宗，曰昭亭山”。文德元年（888年），唐朝第十九位皇帝(不含武則天及唐殤帝)昭宗李曄即皇帝位，為同時避敬宗和昭宗兩位皇帝名諱更名查山。乾隆《寧國府志》云：敬亭山，一名查山?！恫樯健肥窌涊d極少，明代梅振祚留有《查山六首》詩歌。

楊吳、南唐時，查山復(fù)名敬亭山。開寶八年（975年），宋太祖趙匡胤滅南唐，敬亭山納入大宋版圖，為避皇帝趙匡胤生父趙敬名諱（趙匡胤建立宋王朝后，追尊其父趙敬簡恭皇帝，廟號翼祖），復(fù)名昭亭山。［清］嘉慶《寧國府志?輿地志》援引《江南通志》載，敬亭，一名昭亭，在府北十里敬亭山。在敬亭山麓，今廢，古坊存。按：舊府志皆作昭亭，不知此亭因敬亭山得名，其名昭亭，蓋亦宋時避諱而改耳。元滅南宋，昭亭山再次復(fù)名敬亭山。史籍多稱昭亭山，今人稱之敬亭山。明清時期，敬亭山最為鼎盛，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jì)，山上有歷朝歷代建筑的名勝古跡近百處。

六位皇帝詔封民間祭拜的敬亭山（昭亭山）山神，民間供奉其廟宇，始曰昭亭山神廟，位于敬亭山東麓，瀕臨古廟埠碼頭，后因皇帝的昭封先后更名曰敬亭山神廟、敏應(yīng)廟、廣惠王殿、廣惠王廟等。據(jù)坊間百姓口口相傳，敬亭山神廟最鼎盛時有九十九間半廟宇，廣教寺九百九十間半廟宇，是仿此擴(kuò)建。東漢桓帝元嘉年間（151年～153年），人們在敬亭山登山入口處建昭亭祠（注：唐及唐以前，人們上敬亭山多從城北水陽江西岸古廟埠碼頭處上岸登山。李白獨(dú)坐樓原址即在敬亭山神廟后，不在今址）。

［明］萬歷《寧國府志》載，敏應(yīng)廟，在敬亭山，祀廣惠王之神，歲用八月朔日。［宋］高承《事物紀(jì)原?州郡方域部》載：“（南朝）宋元嘉二年（425），錢塘神梓華居?xùn)|境，友人雙霞識之，神（梓華）攜往廟（注：昭亭祠）中，具酒食宴別后，為縣令盛疑之，所焚，來托此（昭亭）山，百姓恭祀，號昭亭山神廟?！薄洞笄逡唤y(tǒng)志》引《永初記》曰：“宛陵北有昭亭山，山有神祠，神稱梓府君?！薄度莆摹肥珍浀摹毒赐R祭文》載，“（梓華府君之神）斯邦之人，虔奉靈威，有危必禱，有疾必祈。嘉報昭應(yīng)，響答影隨。”唐大順元年（890年），淮南節(jié)度使孫儒率50萬大軍接連攻占楊吳開國奠基人、太祖武皇帝、寧國軍節(jié)度使楊行密的領(lǐng)地常州、潤州，次年攻占和州、滁州，楊行密連戰(zhàn)皆敗。景福元年（892年），孫儒大軍在焚掠蘇州、常州之后，再次圍攻宣州，時間長達(dá)四個多月?！坝^察楊行密禱于（昭亭山）神，風(fēng)雷陰助”，連破孫儒營寨50多處，梟其首級傳至京師，“自淮以南，江以東諸州皆下”，成為唐王朝南方勢力最大的軍閥。戰(zhàn)后，楊行密感激昭亭神的庇佑，上書昭宗李曄請求詔封（梓華神）昭威侯。萬歷《寧國府志》卷十《明禋志》載，景福初，淮南賊孫儒犯宣境，觀察楊行密禱于神，風(fēng)雷陰助，請敕封“昭威侯”。

《齊王重修敬亭昭威侯廟記》載，南唐昇元三年（939年），大元帥、齊王李璟對破敗梓華神廟“更彩繪威容，裝換幃帳，添列鞍馬，漆刷門窗”，至?xí)N元四年六月落成。是年八月，李璟被立為皇太子。昇元七年（943），李璟即皇帝位，史稱南唐中主，改元保大。中主李璟為感謝梓華神保佑，進(jìn)封山神梓華為昭威王。北宋景德元年（1004年），宣州知府裴章上奏真宗皇帝趙恒敕改封山神梓華為廣惠王?！段墨I(xiàn)通考?郊社考》載：“廣惠王廟，宣州昭亭山神也。唐景福中，封昭威侯。偽唐保大中，加為王?！?a href='/zhenghe/' target=_blank>政和年間（1111年～1118年），宋徽宗趙佶賜廟額“敏應(yīng)”。

元至治二年（1322年），元英宗詔封山神梓華為忠烈顯正福佑廣惠王?！吨亟◤V王殿碑志》載：元至正十七年（1357年）四月，朱元璋曾駐蹕梓華神廟，馳援“常勝將軍”常遇春攻占寧國府（《明史?列傳第二十》）。寧國府之戰(zhàn)，朱元璋得軍士十余萬，戰(zhàn)馬二千匹和開國功臣朱亮祖，謀士敬亭山大和尚金碧峰，實(shí)力大增。

朱元璋登基稱帝后，視宣城（含明代廣德州和寧國府地境）為“興王之地”，詔封敬亭山神廟供奉的梓華為敬亭山之神，列祀南京十王廟（萬歷《寧國府志》）。洪武元年（1368年），寧國府知府黃榮祖對敬亭山神廟進(jìn)行修復(fù)，六年（1374年）知府胡乾祐重建。光緒《宣城縣志》載，“（敬亭山神廟）后圮。洎宣德中徐善淵延江西龍虎山法士顏福淵，捐貲募眾大加修拓。正統(tǒng)中，知府袁旭請禮部尚書胡榮記”。清康熙十一年（1672年）再次擴(kuò)建，經(jīng)歷代擴(kuò)修，鼎盛時，正廟三棟，包廂、亭、臺、樓、閣近百間，碑坊林立，氣勢雄偉壯觀。民國17年（1927年），宣城廟埠農(nóng)民革命暴動焚廟大半，所余毀于日軍侵華戰(zhàn)火。民國37年（1948年），重建正廟三間祀廣惠王。1973年，興建皖贛鐵路時，折除廟基被鐵路占用，移址重建。

清代寧國知府佟賦偉《二樓志略?重修敏應(yīng)廟碑記》載：敬亭山敏應(yīng)廟，自六朝迄今千三百余年矣。按郡志：南宋元嘉時魏長史自江右載豆來宣城，忽有梓木并舟而行，夜夢神告曰：“我錢唐梓府君也，欲托祠于昭亭山?！奔戎?，魏度地可為神居，但無所得財(cái)，復(fù)夢神曰：“民間方病，目舟中豆可療?！痹囍?，輒效。于是，人爭易豆，數(shù)倍其值，而廟以是得成。南齊謝朓領(lǐng)宣城，屢賽敬亭山廟有喜雨諸詩。唐大順時觀察楊行密請封昭威侯。南唐保太中，時封昭威王。宋景德時改封廣惠王。政和時賜敏應(yīng)觀額。元贈忠烈愿正福佑廣惠王。明洪武辛亥詔封敬亭山之神，其廟祀由始興。歷代封號存加本末如此。（又）敬亭祈雨在今敏應(yīng)廟，古祭法所謂山林溪谷之神能興云雨。（南朝）宋元嘉中有梓府君食此土，以福此民，而明初封以為敬亭山之神。

宋太宗賜藏御書的山中寺廟——廣教寺，光緒《宣城縣志》載，（位于）敬亭山南麓，（始為）新興寺，（唐）會昌二年（842年、唐武宗滅佛教時被）毀。（敬亭）山之西北初有偉、昭二禪師庵，后有浩禪師作草堂于道場西北，其旁有藻律師居之。至唐大中二年（848年），（宣州）刺史裴休合三院為是寺，（唐武宗會昌三年?duì)钤┍R肇為之記。歷代高僧大德輩出。嘉慶《寧國府志》引乾隆《寧國府志》載，宋太宗賜御書百二十卷，僧惟真建閣貯藏，郝允李建觀音殿，并梅堯臣記。

元代初，皇帝召見并賜金襕袈裟的敬亭山廣教寺住持大和尚榮枯崖。光緒《宣城縣志》（卷之二十八）《仙釋》載，榮枯崖，涇邑田中里梅氏子。住持寧國路廣教寺。赴帝召，賜金襕袈裟。臨終別舊友，坐化。（卷之十）《祠祀寺觀附》載，元初設(shè)御講僧曰講主，坐下數(shù)百人。別有柏二株，住持僧有禪行異者，即開花數(shù)色。

元順帝召見、洪武帝親自拜見的大和尚金碧峰，本名石寶，號碧峰，6歲時出家為僧，修煉多年，深諳佛法，并擅長陰陽術(shù)數(shù)，人稱“文殊化身”。明史、地方志書及相關(guān)史籍多有記載?！堆a(bǔ)續(xù)高僧傳》載，至正八年（1348年）冬，元順帝遣使者曾召（金碧峰）至燕都，慰勞甚至。天竺僧指空，久留燕，相傳能前知，號為三百歲，人敬之如神。師往與叩擊，空瞪視不答，及出，空嘆曰：“此真有道者也。”夕大雪，有紅光自師室中起，上接霄漢。帝驚嘆，賜以金紋伽黎衣，遣歸。明年復(fù)召見，命建壇祈雨，輒應(yīng)。賜寂照圓明之吏，詔主海印禪寺，師力辭。名香法衣之賜，殆無虛日。自丞相而下，以至武夫悍將，無不以為依皈。已而，懇求還山。金碧峰云游天下，（也許是追尋元初皇帝召見的廣教寺御講僧金碧峰）至宣城敬亭山，因廣教寺毀損，不得已棲居碧峰北坡下巖洞，今人稱之為神仙洞。萬歷《寧國府志》卷十九《外教列傳》載：國朝金碧峰，不知何許僧，有道行，習(xí)天文家言，棲敬亭山西北石巖。元至正十七年（1357年）四月，吳國公朱元璋親自率軍攻取寧國府。羅懋登《西洋記》載：時太祖渡江，偶一元臣迎謂曰：“今欲霸，我將財(cái)貨納贐?！鄙线吃唬骸拔冶卷樚鞈?yīng)人行王道，汝敢霸視我耶？”元臣曰：“若篤行王道，可尋宣州胡僧金碧峰，必有所授?！惫饩w《宣城縣志》（卷之二十八）《仙釋》載：明?金碧峰，有道行，習(xí)天文家言。棲敬亭石巖。太祖至宣州，幸其地，趺坐不起，露刃臨之曰：“汝知有殺人將軍乎？”應(yīng)曰：“汝知有不懼死和尚乎？”上異而謝之，問以所向。決勝如其言，后召入京。

元至正二十八年、明洪武元年（1368年），朱元璋在應(yīng)天府稱帝，詔金碧峰到京城南京，建碧峰寺供其居住?！?a href='/jingdian/9289' target=_blank>金陵雜詠》載：晉瑞相院，唐改翠靈，宋改妙果，元改鐵索。明洪武敕建居金碧峰，故名?！赌暇┦?a href='/yuhuataiqu/' target=_blank>雨花臺區(qū)老地名標(biāo)志碑》載：碧峰寺，位于今南京中華門外能仁里，明洪武年間，為異僧金碧峰敕建，因名碧峰寺。永樂年間鄭和曾為碧峰寺定制十八尊雕妝羅漢像。（1946年毀寺建校，原址建有碧峰寺小學(xué)），現(xiàn)遺址為雨花臺區(qū)實(shí)驗(yàn)小學(xué)西校區(qū)。

明開國皇帝朱元璋詔封敬亭山為“南國神山”，史籍沒有說明具體原因。筆者分析：一是朱元璋感謝敬亭山神的保佑。元至正十七年（1357年）四月，朱元璋寧國府之戰(zhàn)，此前朱元璋的明軍多次被元義兵元帥朱亮祖打敗，且被俘虜六千多人，并丟失了原為明軍所占據(jù)的寧國府首邑宣城。在收復(fù)宣城的戰(zhàn)斗中，“常勝將軍”常遇春被朱亮祖射傷，徐達(dá)等大將不敢于朱亮祖對陣，朱元璋只好親自率兵降服朱亮祖；二是拜見隱居在敬亭山的大和尚金碧峰，向其“問以向道”，獲得“果決勝如其言”的良策；三是敬亭山為佛教名山，此前多位對其詔封，和尚出身的朱元璋可能對其有另類感情；四是寧國府之戰(zhàn)，朱元璋得軍士十余萬，戰(zhàn)馬二千匹，相對于與其他農(nóng)民起義軍和元王朝來講，實(shí)力相對薄弱的朱元璋來難能可貴；五更重要的是朱元璋降服的朱亮祖，為其建立大明王朝立下了汗馬功勞?！睹魇贰肪硪话偃吨炝磷媪袀鳌份d：朱亮祖勇悍善戰(zhàn)，跟隨朱元璋奪南昌、攻九江，大戰(zhàn)鄱陽湖，下武昌，晉升為廣信衛(wèi)指揮使。元至正二十五年，朱亮祖大破張士誠手下重要將領(lǐng)李伯升，俘獲同僉元帥等六百余人、士卒三千、戰(zhàn)馬八百匹，輜重鎧甲無數(shù)。隨后攻打陳友諒、討伐浙東農(nóng)民起義軍領(lǐng)袖方國珍弟弟方國英、攻取廣東、廣西，立下無數(shù)戰(zhàn)功。朱亮祖班師回朝，太子率文武百官出城迎接犒勞。洪武三年（1370年），朱元璋詔封朱亮祖為永嘉侯，食祿一千五百石，賜予世襲的憑證。洪武四年（1371年），朱元璋昭封敬亭山為“南國神山”。

（作者系宣城市檔案館副館長，宣城市歷史文化研究會副會長）

制作：童達(dá)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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