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云港筆記:蒼梧綠園及其沿墻的小吃街

東方

連云港蒼梧綠園是一個老城區(qū)里的公園,公園面積不是很大,但是因為位置好,周圍的居民來往方便,所以總是一派人氣旺盛的景象。剛剛到了連云港,很湊巧就把車停在了蒼梧綠園邊的胡同里。信步而至,在蒼梧綠園西門的長椅上坐下休息。長途駕駛的疲勞使人一時之間沒有什么精神,但是也有一個好處,那就是更可以從虛弱的低處往上看人世的一切,看見一切都有了生的樂趣與生機:眼前大人孩子出來進去的熱鬧,他們的興致勃勃和對當(dāng)下的時間與狀態(tài)的熱衷的樣子,逐漸就讓人的注意力重新變得饒有興味起來。

和任何一個城市公園一樣,蒼梧綠園在節(jié)假日里基本上都是老人孩子的世界。不過,蒼梧綠園門口進出的人,牽著大人的手的孩子出現(xiàn)的頻率之高,還是讓人多少有點驚訝。拿著風(fēng)箏的,拿著玩具的,拿著抄網(wǎng)的,拿著本子的,拿著皮球的,拿著吹泡泡的彩色吹筒的,每個孩子,不論是進去的還是出來的,眼睛里都迸發(fā)著一種生命之初完全不知愁滋味的渾然活力。他們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是為了玩耍,就是為了今天玩耍了以后明天還玩耍。這種勁頭對他們早已經(jīng)于此熟視無睹的家長來說,可能有點疲于奔命,但是對于已經(jīng)遠(yuǎn)離了童年也忘記了童年的生趣的成年人來說,則具有一種分明的感染力。

在這樣的感染之下,我不由自主地就從離開了椅子,走進了公園,走到中心廣場上,走到櫻花盛開的草地上,走到松樹高挺的草坡上;哪里哪里都是一片孩子們紛紛攘攘的景象。在清明時節(jié)和暖起來的春日融融之下,他們直接表現(xiàn)出來的生機和間接予人的未來感,都與到處盛開的花朵互相烘托,使人看著看著便已滿眼含笑。

這是始料未及的,到連云港來看風(fēng)景,所看到的第一個風(fēng)景就是公園里孩子們的歡樂的海洋。這種歡樂的海洋的景觀給人的好感覺是具有治愈力的,以至于第二天早晨很自然地就又奔著蒼梧綠園來了,將那些主流話語里的強調(diào)的花果山之類的本地著名旅游點都置諸腦后。

因為是早餐時間,便決定先在外面買點食物,帶到公園里去吃。正好沿著公園的南墻是一溜各色小吃的門臉兒,門臉兒一家挨著一家,賣什么的都有。史豬頭似乎是名吃,但是當(dāng)時門口沒有人排隊,也許是早餐不大適合吃這類重量級的食物吧。

類似煎餅果子的灌餅門前排著長隊,老板? ??婦興致盎然隔著老遠(yuǎn)和最后一個過來排隊的人打招呼,問要什么加什么不加什么。他們有超強的記憶力,輪到下一個了總是能八九不離十地將他在剛排上隊的時候說過的選擇再重述出來。我注意到,這里的排隊是有秩序的,是沒有加塞的,也沒有人試圖加塞。這個細(xì)節(jié)顯示著當(dāng)?shù)匾环N不言自明的基本秩序狀態(tài),顯示著其超越北方城市,甚至是北方大城市的某種現(xiàn)代文明屬性。

這一溜沿著公園南墻的食品門臉,食物種類很多,堪稱琳瑯滿目,在這里買了反復(fù)聽說過,但是因為對那個島國的惡劣印象而一向拒絕購買的飯團;買了小炸魚,買了一種基本呈長方形但是棱角都是橢圓的燒餅,買了現(xiàn)磨的豆?jié){,買了……如果不是胃口所限,大約想把每一種都買一點,都拿到公園里去慢慢享用。人的消費受感覺制約,在感覺好的地方就容易什么都買一點,什么都嘗試一下。如果是在一個漠然的環(huán)境里,買賣僅僅就是基本需要的手段,也就僅限于滿足基本需要的界限而已了。

這時候,早晨八九點的陽光正溫煦地照耀在這一道街上每一家的門臉之中,不論是買的還是賣的,大家都沐浴在這樣越來越燦爛越和緩的春日里,身邊近在咫尺的車輛行人也像是都受到了這美好時光的浸染,沒有鳴笛的,沒有急躁的,大家都在這樣的秩序里沉浸著,按部就班地運轉(zhuǎn)著。

這樣按部就班的運轉(zhuǎn)貌似平和如水,沒有波瀾,但是走到蒼梧綠園的南門,還沒有走上門口的高橋,就可以看見高橋的那一邊幾棵正在盛開的長柄海棠花一樹樹耀眼的燦爛了。那樣的燦爛就是這樣的運轉(zhuǎn)著的秩序里的高潮樂段,就是時間對人世終于盛開的獎賞。

以前對于海棠這種雅致的花樹的印象一向停留在四合院里偶然的一株,它們叢生的枝干卻有喬本植物的高大,白花之中的紅芯綠蕊與周圍的嫩葉使其顏色豐富而耐看,加之花期比之杏花桃花更長一些,所以最適合隔窗而望,夜臥聞香?,F(xiàn)在連云港蒼梧綠園這長柄海棠的花朵似乎更其繁茂,比之普通的海棠更其燦爛和熱烈,人們逐花而望,舉著自拍桿與長柄海棠合影的樣子本身就是對植被與時序的謳歌了。

我們說別處的春天往往比自己長期居住之地的春天來得更其像是春天,甚至只有在別處的春天里經(jīng)歷了,才會對比著意識到一個嶄新的季節(jié)已經(jīng)在自己的生命里降臨,正此之謂也。

在連云港蒼梧綠園海棠樹下吃卷了紫菜的飯團與去了頭的小炸魚的這個春天的上午,正是自己在這又一年的清明時節(jié)里,千里迢迢地對于春天的尋找中的值得銘記的收獲。乃至其后對于隴海路步行街和連云港規(guī)劃館美術(shù)博物館的參觀,對于云 臺山連山的遙望,對于山下那些紅瓦頂?shù)拇迩f的龐大規(guī)模的感嘆,都有了一個永恒的背景,一個關(guān)于這個春天的獨特性鮮明的印象。

世界之大,物候之豐富,窮盡我們的生命大約也難以一一企及;但是在美好的季節(jié)里,抵達(dá)一個嶄新的地方,總之會是生命中又一個珍貴的收獲。2019年清明時節(jié)的連云港使我對于這個在歷史地理中屢屢被提及的所在終于有了最真切的個人化的空間感受,哪怕僅僅是浮光掠影,僅僅是一個小小的公園里的花樹下的仰望,也從此能讓所有關(guān)于這個地方的閱讀和追憶都有了屬于自己的介入角度,有了審視這一方天光海色與紛紜舊事的具體可感的線索。而這,已經(jīng)從一個側(cè)面,逼近了旅行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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