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趙本山到李雪琴，“大城市”鐵嶺20年出圈記｜棱鏡

鯤鵬計劃獲獎作者,優(yōu)質(zhì)財經(jīng)領(lǐng)域創(chuàng)作者

作者 | 陳弗也 編輯 | 楊布丁

出品 | 棱鏡·騰訊新聞小滿工作室

編者按：從咫尺到遠方、從個體到群像，這是一個萬物皆可網(wǎng)紅的時代，如今，輪到城市了。

或是新經(jīng)濟下的產(chǎn)業(yè)變遷、或是輿論場內(nèi)的文化重塑、亦或僅僅是時代洪流里普通人的肆意嬉笑，在被鋼筋水泥包裹的外表下，每座網(wǎng)紅城市，都必定擁有屬于自己的鮮活面孔。

2020年末，我們走到那些東南西北、大大小小的新網(wǎng)紅城市，試圖感受他們各自不同的城市脈搏、發(fā)現(xiàn)他們本同末離的網(wǎng)紅基因。

是為《網(wǎng)紅“進城”》系列第一篇。

在東北笑星的語言體系里，鐵嶺這座小城的邊界正在被不斷擴容。

1999年的春晚，趙本山讓全國人民首次知道了這座城市。那是趙本山登上的第9次春晚，也是他與宋丹丹、崔永元第一次合作，帶來的小品是《昨天 今天 明天》。在節(jié)目最后，趙本山計劃帶著老伴出去旅旅游，走一走大城市，然后有了那句著名的本山語錄：“去趟鐵嶺，度度蜜月。”

那一年，趙本山的鐵嶺小老鄉(xiāng)李雪琴剛剛4歲。

隨后多年，“大城市鐵嶺”成了全國人民調(diào)侃回味的經(jīng)典梗，與此同時，東北地區(qū)以外的人們都開始尋思：這個鐵嶺是哪里？到底有多大？時至今日，當人們提起“鐵嶺”二字，第一反應還是“大城市”。

20年后，脫口秀取代小品成為全國人民的歡樂源泉，緊接著，25歲的李雪琴在今年脫口秀大會上又為鐵嶺這座城市賦予了新的定義——“宇宙的盡頭”。

在那期堪稱李雪琴巔峰之作中，李雪琴吐槽如今仍住在鐵嶺的媽媽，凡是自己遇到不順心事情的時候，媽媽都會讓自己回鐵嶺：失戀了要回鐵嶺，工作黃了要回鐵嶺，甚至微博掉粉了也要回鐵嶺。

“愛因斯坦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是在我媽眼里，宇宙的盡頭就是鐵嶺?！?/p>

此句一出，一戰(zhàn)成名。于是，從趙本山到李雪琴，這兩個相差38歲的開原老鄉(xiāng)，各自憑借著一己之力，讓鐵嶺不斷出圈。

“大城市”鐵嶺究竟有多大？

在鐵嶺，有一種名為“倒騎驢”的交通工具，它的形狀像極了三輪車，但不同的是，這種車子要倒著騎，載物的車斗在人的前面。

“倒騎驢”曾在上世紀90年代的北方城市非常流行，是當時重要的拉貨工具。但在2020年11月的鐵嶺街頭，依然可以看到這些“倒騎驢”的身影。

一位五十多歲的大爺告訴作者，他的那輛倒騎驢已經(jīng)有十多年的車齡了，那是他最重要的賺錢工具。每天，他會早起騎著倒騎驢出門攬活，幫人搬家、拉貨，穿梭在城市的街頭巷尾，每個月會有兩千塊錢左右的收入。

進入冬季的鐵嶺，時常會頂著一個灰蒙蒙的天空，由于氣溫低，街上沒有南方城市的喧囂繁忙，樓房、商場也顯得有些陳舊。

從鐵嶺舊城區(qū)到鐵嶺新城，要經(jīng)過一大片已經(jīng)收割完成的田地。圖片為作者拍攝。

無論之前對鐵嶺抱有什么樣的想象，踏上這片土地后就會有一個直觀的感受：這就是一座普通的、甚至有些落后的北方小城。

鐵嶺是一個地級市，位于沈陽市的東北部，兩城相距僅80公里。鐵嶺下轄兩區(qū)五縣，主城位于銀州區(qū)，南北狹長，面積不大，約203平方千米，從南到北，開車只需20分鐘。

根據(jù)2016年的《鐵嶺年鑒》，銀州區(qū)人口約33.95萬，按照國務院城市規(guī)模劃分標準，鐵嶺是一座實打?qū)嵉摹靶〕鞘小薄?/p>

同時，鐵嶺并沒有從靠近省會城市的區(qū)位優(yōu)勢上獲得太多便利，它的GDP常年位列遼寧省倒數(shù)第二。

在中國城市發(fā)展史上，真正能夠在名字面前加上“大”字的只有上海和武漢——大上海、大武漢自現(xiàn)代以來都是赫赫有名的大都市。趙本山用“大城市”來定義鐵嶺，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的是東北農(nóng)民對外部世界的個體想象，同時也濃縮了趙氏幽默的精華。

“趙本山是開原人，開原是鐵嶺下轄的縣級市，位于鐵嶺的北部，鐵嶺就是距離他們最近的大城市了。”知乎網(wǎng)名叫“李有才”的一位博主向作者介紹。

李有才是一名土生土長的鐵嶺人，也是一個“斜杠青年”，其中一個身份是美食博主，對鐵嶺文化、故事、八卦都有了解。21年前，當趙本山在春晚上說出那句“大城市鐵嶺”時，李有才還是一個在上中學的少年，他覺得趙本山的這句話既真實又搞笑。

那個年代，交通、信息都還不太發(fā)達，對于很多當?shù)氐霓r(nóng)民來說，能去一趟鐵嶺就是去了一趟城市。趙本山把鐵嶺說成是大城市，本身沒有毛病。但是放眼全國，鐵嶺顯然不是一座大城市，更不是一座可以讓情侶們度蜜月的浪漫之都。

很多時候，趙本山在小品中的形象就是一個現(xiàn)實、愛耍小聰明、愛忽悠的東北農(nóng)民，那一次他也抖了下機靈，用了一句很現(xiàn)實的話把全國人民都給“忽悠”了。

“當時聽說真有兩個女孩從北京過來，想看看鐵嶺到底有多大。這兩個女孩挺傻的，這么容易就被忽悠了，鐵嶺真的不大。”李有才一臉尷尬地告訴作者。

從趙本山到李雪琴的歡樂迭代

如今，21年過去了，在鐵嶺，尤其是在開原，到處仍可見打造喜劇文化的努力。

作為趙本山的老家，《馬大帥》、《鄉(xiāng)村愛情》的拍攝地，開原市刻意塑造著自己的幽默形象。從鐵嶺出發(fā)，下了高速之后不久，就能看到一個寫著“開心之原 歡樂之城 幽默之都”的牌子閃閃發(fā)光。

開原高速路口的城市宣傳牌。圖片為作者拍攝。

多年來，開原大劇院幾乎每天都會? ?節(jié)目上演，最經(jīng)典的節(jié)目就是二人轉(zhuǎn)。11月5日那天，本山劇團團長張小偉來到開原大劇院表演。半個小時的演出中，他邊唱邊跳，不忘與臺下的觀眾互動、合影。不過，臺下的觀眾不過百人，還有不少買的是30、60元的低價票。

前兩年，直播行業(yè)火起來時，東北人占據(jù)了半壁江山，外界曾對天生幽默的鐵嶺人寄予厚望，但遺憾的是，鐵嶺并未出現(xiàn)全國知名的主播、大V。今年，受疫情影響，鐵嶺多家直播公司都已經(jīng)大門緊閉。

一位直播公司老板告訴作者，去年行情還比較好，公司雇傭著七八個主播，但今年年初疫情開始后，主播們都回到了農(nóng)村老家過年。疫情期間，雖然直播行業(yè)比較火，但是主播們的老家不具備直播條件，沒設(shè)備、沒無線網(wǎng)絡(luò)，農(nóng)村管控又出不來，公司就做不下去了。

“四五月份主播們回來后，發(fā)現(xiàn)流量已經(jīng)續(xù)不上了，現(xiàn)在只有兩個主播了?！边@位老板現(xiàn)在也打算回到自己的老本行，去本地的一些劇團里工作。

雖然目前的直播行業(yè)不景氣，但在鐵嶺的直播界里也誕生了一個億萬富翁，并成為了鐵嶺的新首富。他就是快手的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程一笑。根據(jù)《2020年胡潤全球富豪榜》，程一笑擁有的財富高達150億元人民幣。

這一兩年，脫口秀又火了起來，為了跟上形勢，開原大劇院也推出了脫口秀節(jié)目。目前的代表節(jié)目是《小航說事》，表演者正是當?shù)氐摹稗D(zhuǎn)壇老將”馬小航。

在開原大劇院上演的《小航說事》。圖片為作者拍攝。

與李誕、李雪琴等人的脫口秀相比，有著二人轉(zhuǎn)深厚功力的馬小航在表演脫口秀時會融合很多二人轉(zhuǎn)的特色，唱歌、跳舞、聲樂表演，無所不能。但他的名氣也僅限于當?shù)?以前二人轉(zhuǎn)時代的老粉絲。

最終將鐵嶺風格脫口秀帶火的，還是那個叫做“李雪琴”、完全沒有任何二人轉(zhuǎn)經(jīng)驗的年輕姑娘。

“李雪琴？沒聽說過?！痹陂_原大劇院，一位工作人員向作者詫異地表示，直到身邊的一位年輕人提醒，他才恍然大悟：“哦，你說的是那個說脫口秀的年輕人啊。”

目前，在微博上，李雪琴的粉絲達到367萬，超過了鐵嶺市的總?cè)丝凇鶕?jù)公開信息，2018年，鐵嶺的人口總數(shù)是271.77萬人。今年，在脫口秀領(lǐng)域，李雪琴成為了粉絲數(shù)量僅次于李誕的紅人。

她從一開始就以一個小城青年的形象示人，在脫口秀大火之前，她的主業(yè)是拍攝小視頻，很多人之前都不會想到這個胖乎乎甚至有點不修邊幅的女孩，是北京大學畢業(yè)的高材生。

不過，自成體系的李雪琴也與其他脫口秀演員有著明顯的不同，她的脫口秀作品中，不是廉價的段子堆砌，往往會帶著一些當代年輕人的焦慮和苦澀。

當她在《脫口秀大會》第三期上，吐槽媽媽總是讓她回鐵嶺老家時，應該引發(fā)的是所有年輕人的共鳴：大城市打拼這么難，是不是真的可以考慮回老家發(fā)展了？

宇宙的盡頭是鄉(xiāng)愁

于是，到了李雪琴，“大城市”鐵嶺，搖身一變成了“宇宙的盡頭”。

然而，在一位當?shù)厝丝磥?，李雪琴的這句名梗，絕不只是信手拈來的一句。與“歡樂之城”的招牌相比，? ?歷史上，鐵嶺有過一段厚重的記憶。

清朝初年，鐵嶺曾是被貶官員重要的流放之地，尤其是位于鐵嶺下轄清河區(qū)的尚陽堡，至今都是研究“北方流人文化”的重要基地?？滴跚捌谠娙硕〗樵凇冻鋈姟分性@樣描述當時的情景——“南國佳人多塞北，中原名士半遼陽”。

位于鐵嶺博物館旁邊有一座銀岡書院，被稱為“東北第一書院”，它的締造者就是順治、康熙時代的一位“流人”郝浴。郝浴26歲中進士，后授刑部主事、四川巡撫等職，順治十一年，因彈劾吳三桂被貶流放，在沈陽、鐵嶺度過了22年的流人生活。

如今，“宇宙的盡頭”還有現(xiàn)實的支撐。前述當?shù)厝烁嬖V作者，很多年輕人可能只是認為這句話很搞笑，很幽默，但是卻說出了很多當?shù)馗改傅男穆暋?/p>

他介紹說，鐵嶺有著濃重的鄉(xiāng)土情結(jié)，孩子們想去外面闖，但父母們對孩子的期望是平安、開心，回到鐵嶺就能滿足這些期望。這座城市雖然不大，經(jīng)濟也不發(fā)達，但是如果有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每天上班下班，晚上擼串喝酒，也是一種愜意人生。

擼串是鐵嶺人重要的娛樂活動，他們也和很多東北人一樣，將燒烤形象地稱之為“重工業(yè)”。

“上炕擼串”是當?shù)氐囊患抑麩镜?，?019年還被拍進了紀錄片《人生一串2》。這家燒烤店的一大特點就是將餐桌搬到了炕上，顧客需要脫掉鞋子盤著腿在炕上擼串?？敬南阄?、腳的臭味，再加上鐵嶺人吹牛時的大嗓門，融合起來就是當?shù)厝苏{(diào)侃的“鐵嶺的味道”。

上炕擼串店面其貌不揚，里面人聲鼎沸。圖片為作者拍攝。

“鐵嶺的味道”也是家的味道。

李有才大學畢業(yè)后，曾當過一年“北漂”，他想證明自己可以在外面活下來。他在北京住過隔斷、睡過地下室，但是挺了一年之后，還是回老家了。

如今，他在鐵嶺有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每天有事干，業(yè)余時間還搞一點副業(yè)，認識本地各行各業(yè)的朋友，他覺得生活很滿足。

快手網(wǎng)名“來姐”的女孩也是一位“回巢”的年輕人。2010年大學畢業(yè)后，她在沈陽的鐵西服裝城開了一家服裝店。2018年初的時候，她開始玩快手，上傳一些服裝的視頻，如今粉絲量已經(jīng)超過了57萬，專門做大碼女裝這個品類。

“有粉絲經(jīng)常問，主播是哪里人，我說是鐵嶺的，粉絲們就說，哦，大城市啊?！眮?a href='/jingdian/6156' target=_blank>姐告訴作者，她覺得在知名度上，鐵嶺不比沈陽差。后來，她干脆就把沈陽的店給關(guān)了，回到了鐵嶺，并把直播間和門店放到了鐵嶺。

如今，她和老公在鐵嶺新區(qū)生活，依靠快手帶來的生意，每年都有不少的收入，她覺得內(nèi)心很平靜，沒有了在外的漂泊感。

鐵嶺新城，曾因人少而備受爭議，如今這里的人氣已經(jīng)旺盛起來。圖片為作者拍攝。

不過，一位當?shù)卣賳T 告訴作者，作為一座靠近省會城市的東北小城，鐵嶺仍舊很難留住年輕人，即便這些年輕人不去北上廣等一線城市發(fā)展，也會去沈陽待上幾年。

根據(jù)官方資料，2019年鐵嶺的GDP達到640億元，同比增長2.9%，第一、第二、第三產(chǎn)業(yè)的占比分別為24.1%、28%和47.9%。去年年底，鐵嶺名牌戰(zhàn)略推進委員會曾評出幾個鐵嶺的知名企業(yè)，如鐵嶺閥門廠、鐵嶺橡膠廠、鐵嶺化工機械廠等，這些企業(yè)所在的行業(yè)構(gòu)成了鐵嶺的工業(yè)基礎(chǔ)。

于是，被媽媽多次呼喚回老家的李雪琴，最終還是止步于沈陽。企查查顯示，她持股90%的北京十斤文化，100%控制著四家位于沈陽的文化傳媒公司，其中有三家都是今年剛剛成立。

最近幾年，鐵嶺也在不斷改善營商環(huán)境，希望吸引優(yōu)秀企業(yè)前來建廠投資，他們知道，只有這樣才能給年輕人提供一個好的生活、工作環(huán)境，留住年輕人。此前，鐵嶺市營商局圍繞窗口服務質(zhì)量不高、企業(yè)群眾“辦事難”、落實減稅降費政策不到位等5個方面問題，確定了17項具體推進措施。

“在鐵嶺辦事還是很講關(guān)系的，這一點不好，不利于營造良好的營商環(huán)境，人們都說‘投資不過山海關(guān)’，改善營商環(huán)境是整個東北的大命題。”上述政府官員向作者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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