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愛民:濮陽縣四牌樓究竟建于何時?

濮陽縣四牌樓今昔

愛民/文

牌坊,又稱牌樓。建筑專家說,二者功能一樣,只是式樣稍有不同,有屋頂?shù)慕信茦牵瑳]有的叫牌坊。不少地方并不細分,尤其南方,往往混著叫。濮陽老城四牌樓,明清州志的正規(guī)名稱,就叫四牌樓坊。因位于州治兩條主街交叉之處,又俗稱中心閣。只要是濮陽老人,很少有不知道的。

日前,帶著道聽途說的一些問題,前往四牌樓作了翻考察??吹狡鋿|匾“顓頊遺都”、西匾“澶淵舊郡”、南匾“河朔保障”、北匾“北門鎖鑰”。北匾左邊有“劉文選書”幾個小字,并留有印記。再四處察看,坊體及坊下,均未看到相關文字介紹。于是順便訪問了周圍幾家商戶,竟無一人能說出其建筑朝代,為何而建等大概情況。所有這些,與先前聽到的,基本相同。

幾番唏噓之后,乘10路公交返程。不料,走到約60米遠的北街與國慶路交叉口,意外發(fā)現(xiàn)縣政府2014年2月28日,在路邊樹立的一塊介紹四牌樓的石牌。上寫“四牌樓又名中心閣,是明嘉靖開州知州龍大有為表彰都御史侯英為官清正、秉公執(zhí)法而立。”

于是頓生疑惑。既然是四牌樓說明牌,為何不在坊體之上或附近,而要離得那么遠?既說“表彰都御史侯英”,為何坊之四匾看不出“侯英”一點信息?匾額無“侯英”之名,不就是業(yè)內(nèi)人士所說的沒有坊主么?無坊主的牌坊,壓根不符合功德坊或功名坊建筑結構,又怎能算是“對都御史侯英”的“表彰”呢?再說,匾額“澶淵舊郡”與“北門鎖鑰”,寓意重和。二者都會令人想起開州歷史上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重大戰(zhàn)役——宋遼“澶州之戰(zhàn)”,想起那次戰(zhàn)爭的結果“澶淵之盟”,想起北宋贏得戰(zhàn)爭勝利的功臣寇凖。尤其“北門鎖鑰”,本是寇凖被貶大名府后,機智回答遼使挑釁的一句名言。說大名府戰(zhàn)略地位重要,如同首都汴梁的北大門,非要寇凖親自鎮(zhèn)守不可。那時澶州隸屬大名府,位于首都之北黃河岸邊,稱為“北門鎖鑰”也未嘗不可。但事易時移,明朝首都是北京,開州還怎么再稱“北門鎖鑰”呢?嘉靖時期的知州龍大有,正德十二年(1517年)進士,難道連這么重要的常識性問題,也搞不清楚嗎?正因為這兩塊匾額與澶淵之盟聯(lián)系太過名顯,連市里某些很有文化的老同志,也誤認為四牌樓“應始建于北宋時期的澶淵之盟之后”。

為了弄清這些疑問,我查閱了濮陽各種方志。發(fā)現(xiàn)明·嘉靖《開州志》記載是:“四牌樓坊:在十字街心。東匾憲副,西都憲,南顓頊名都,北汲黯故里。知州龍大有立,為侯春、侯英父子云?!笨芍?,四牌樓為龍大有知州所立到是不錯,只是四塊匾額被完全改變了。

再看清·康熙《開州志》:“四牌樓坊,在十字街心”依舊,南北二匾也與明志一樣。而東匾改成“百代流芳”,西匾改成“群英翠美”。為什么要改?二匾所指為誰?未見說明。嘉慶、光緒兩志,記載又發(fā)生了更大變化?!八呐茦欠?,在十字街心”等字不見了。而把康熙志記載的四塊匾額,改成了各自獨立的四座牌坊。即“百代流芳坊,在十字街東;群英翠美坊,在十字街西;顓頊名都坊,在十字街南;汲黯故里坊,在十字街北。”嘉慶、光緒兩志既然沒有了“四牌樓坊”之名,亦即抹去了它的歷史地位。但對“顓頊名都”與“汲黯故里”并未作根本改變。改變的主要仍是侯氏父子。原因為何?同樣沒說。

顯然,幾百年來,四牌樓歷盡滄桑,匾額多次改變。當下內(nèi)容,既非明朝的,也非清朝的,而是最近一次重修時新該的。后經(jīng)了解,方知改寫于縣政府1982年重修之時。北匾“北門鎖鑰”左邊,留有當代書法家劉文選的題名,也證實這一點。致于改寫原因,說法不一,難以詳述。但其中有一“資料匱乏,根據(jù)流傳”之說,有點荒唐。因為,明·嘉靖《開州志》,早在1964年,即由浙江寧波天一閣重印發(fā)行,我縣購得一百多套。濮陽縣、市檔案館與不少干部、群眾都有;幾部清代《開州志》,距今時間尚近,并非絕本,皆可看到;縣檔案局編注,2014年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明直隸開州八都三尚書文獻選編》,侯英家族為專門一編;還有歷經(jīng)數(shù)百年的《侯氏家譜》等等。有關四牌樓原始匾額內(nèi)容與后來的變化情況,都可以查得清清楚楚。“資料匱乏”,難以令人置信。

那么,龍知州究竟為何要建四牌樓呢?這還得從侯大節(jié)說起。侯英之子,侯春之孫,時已三十多歲的優(yōu)秀州學生侯大節(jié),先是于正德十六年(1521年)四月初一,因照料年老目盲的繼母生活方便,申請學校批準回家自學;其后,于嘉靖元年(1522年)七月二十五日,又向龍大有創(chuàng)建的明道書院,捐獻田地100畝,作為學田。兩年干了一孝一義兩件大好事,感動朝野。庶吉士郡人趙廷瑞,請翰林學士劉龍寫了一篇《明道書院記》;河南按察司副使郡人王綖,又寫了一篇《學田記》。兩人都提到這件事。郡人河南按察司副使王崇慶,評論學田之事說:侯大節(jié)“有恢復前烈之志,有思齊古人之意,有見義勇為之風?!?/p>

如此孝義之人,依制官府必須上報朝廷,給以旌表。而侯大節(jié)淡泊名利,要移譽父祖,以全孝道。當然,這是筆者猜測,但也有佐證。比如,他曾主持續(xù)修《侯氏家譜》,但對自己的記述,除“名、字、生、娶外,更不他及”。太原縣知縣郡人劉玳稱贊說:“可謂君子用心者矣”(《明直隸開州八都三尚書文獻選編》劉玳《秋庵侯介甫先生傳》)。推尊其先,人之至情;延譽父祖,朝廷有規(guī)。侯春、侯英是否承當?shù)闷疬@樣的旌表呢?

首先,觀其在朝為政:侯春為永樂辛丑(1421年)進士。職任正七品御史期間,薦賢懲惡,不避權貴。因考績優(yōu)秀,破格晉升為正四品浙江按察司副使;侯英,天順庚辰(1460年)進士。始任也是御史,官至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撫河南(正三品)。調職多地,廉潔為民。尤其以監(jiān)察御史巡按遼東,“從宜振濟,全活者數(shù)萬人”;彈章三上,嚴懲出使高麗路經(jīng)遼東的不法太監(jiān),改變了出使鄰邦官員的人選資格。遼人感其德,致為建立生祠。

其次,看其居家孝親。二人致仕后,皆能和睦鄉(xiāng)里,周濟貧窮,鄰里稱善。侯春為母服喪,廬墓三年后,又“居墓七年”;侯英除與弟弟侯侃一同廬墓,還親自動手建造母親墓園,栽種楊柏樹數(shù)百株。引來成群結對玄白之鳥,在樹上結巢哺雛,旦夕飛鳴。人皆以為孝心所感,傳為佳話。成化十六年(1480年)正月二十九,朝廷頒詔,在其家鄉(xiāng)清和頭村,為二人分建“旌表孝行坊”。父子幾十年來,在朝野有著廣泛而良好的影響。

國子監(jiān)學生福建人鄒源潔路過開州,在其《至清河謁見侯門大族》詩中寫道:“萬頃滄波十里塘,清河形勝不尋常。一門子孝雙旌異,兩代忠臣繼顯揚?!饼埓笥兄莸那叭螐堩t,拜謁侯英之墓,贊曰:“四拜先翁二拜公,參天橋梓故家風。兩塋已占江山秀,百載尤聞鐵豸雄?!?《明直隸開州八都三尚書文獻選編》,河南人民出版社,2014年10月第1版,第117、123頁)

侯春景泰辛未(1451年)病卒,享年58歲;侯英,卒于弘治甲寅(1494年),年壽60有五。離嘉靖之初四牌樓建立之時,最少已有28年。盡管他們朝野聲譽可圈可點,若無侯大節(jié)之舉,恐怕龍知州也不會拿近三十年前,應由前任旌表之事,再重新拿來大作文章吧!可見,侯大節(jié)的突出表現(xiàn),應是其父祖得以隆重受表于四牌樓的決定性因素。

至于“顓頊名都”與“汲黯故里”匾額的設置,原因或許有二:一是美學因素。四牌樓位于十字街心,面對四條大街,有四塊額匾,才有對稱、平衡、和諧、穩(wěn)定的美感;二是人文因素。黃帝的孫子顓頊,為上古五帝之一?!俺领o淵深而有智謀,清明通達而知事理;生養(yǎng)財物以盡地利,順時行事以法天道,憑依鬼神以制義法;調理五行以教化,潔靜虔誠以祭祀?!苯ǘ煎ш柌⑼菩凶诮谈母?,將華夏文化推向新的大發(fā)展時期,被稱為中華人文始祖,死后又葬身于此。濮陽稱為“顓頊名都”,當之無愧;汲黯是濮陽人,又是漢代著名的剛直大臣。他能從國家大局與人民利益出發(fā),犯顏諫爭,不避禍福,外號“汲憨”。(《史記》卷120《汲鄭列傳》)因其節(jié)操高雅,歷來濮陽人引以為豪。

在旌表侯春、侯英的同時,申明他們與顓頊、汲黯又是同鄉(xiāng)。不僅是對侯氏祖孫的褒揚,同時還昭示著,濮陽是一方風水寶地,文化昌圣。侯氏父子正是繼承發(fā)揚前輩先賢的這種優(yōu)秀文脈,才能有今天之光榮??と俗援敗案呱窖鲋梗靶行兄埂?,繼往開來。適見龍知州之用心,何其良苦!

因此,四牌樓是一座孝義坊或功德坊。明朝對孝義的倡導,是一種治國方略。獎勵功義節(jié)孝,明載于法典。贈匾、立碑、建坊之事,屢見于史志。歷史是后人的教課書。今天我們推行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與四牌樓原始匾額,所彰揚的文化精神內(nèi)含,基本是一致的。無論從社會地位、文化價值、時間久遠,四牌樓與濮陽各坊相比,無有出其右者。政府創(chuàng)建歷史文化名城,動用大量資金予以重修,理應恢復其原始的匾額,發(fā)揚古人捐資助學、篤孝其親、鐵面無私、執(zhí)政為民的高尚品德與情操,不可輕易加以改變。

文物界普遍認為,牌坊重修的基本原則,必須修舊如舊?,F(xiàn)在國家提倡保護文物古跡,弘揚傳統(tǒng)優(yōu)秀民族文化,首要是保護,恢復其真實歷史面貌;然后,才是廣泛宣傳。只有那樣,才能做到如習主席所說,“讓文物說話,把歷史智慧告訴人們,激發(fā)我們的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p>

退一步說,即便因為某些歷史與現(xiàn)實原因,必須要改,也應經(jīng)過嚴密科學地論證,給以適當說明,反映文物存續(xù)之間的變化狀況。而不能如立在國慶路邊的那種簡介詞,簡單的假龍知州之名,行移花接木之實。將原本的四塊匾額全部換掉,使一座功德名坊,變成了一座城市地理位置的標志坊。不僅嚴重違背歷史真實,而且極大降低了文物本身的價值。豈不可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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