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琦與晝錦堂
《北宋韓琦楷書信札》卷包含了韓琦的兩札紙本墨跡。其中,《信宿帖》是為答謝歐陽修的《相州晝錦堂記》一文而作。歐陽修的文章千古傳頌,使得晝錦堂聲名鵲起。“晝錦堂”甚至成為后世對韓琦的代稱,文人們常以此為題憑吊韓魏公。那晝錦堂、韓琦、歐陽修等這幾者之間到底有著怎樣的聯(lián)系與淵源??
宋仁宗至和年間,韓琦因病自請回家鄉(xiāng)相州任職。在此期間,州署后院置原為“官蔬之圃”修建了晝錦堂,堂后為忘機樓,東有狎鷗亭,西有觀魚軒,后為書樓和康樂園。這座雄偉秀麗、古樸幽雅的庭院是當(dāng)時全國四大園林之一。
“晝錦堂”的“晝錦”二字也是有典故的?!妒酚洝?a href='/xiangyu/' target=_blank>項羽 本紀(jì)》中有“富貴不歸故鄉(xiāng),如衣繡夜行,誰知之者!”《漢書·項籍 傳》亦有“富貴不歸故鄉(xiāng),如衣錦夜行”。可見,“錦衣夜行”指的是“富貴不歸故鄉(xiāng)”,反之,“錦衣晝行”便可引申為富貴而歸故鄉(xiāng)之意,“晝錦”二字原意就指的是“錦衣晝行”。而韓琦將“晝錦”二字用作堂名,卻有著不同的深意:希望州治之民,知道身為太守的自己之所以得以衣錦還鄉(xiāng),是君主的憐惜眷顧之恩。故他在《相州新修園池記》一文中說:“朝夕自視,思有以報吾君也”。
晝錦堂建成后,韓琦作了一首五言詩:
《晝錦堂》
古人之富貴,貴歸本郡縣。譬若衣錦游,白晝自光絢。
不則如夜行,雖麗胡由見。事累載方冊,今復(fù)著俚諺。
或紆太守章,或擁使者傳。歌樵忘故窮,滌器掩前賤。
所得快恩仇,愛惡任驕狷。其志止于此,士固不足羨。
茲予來舊邦,意弗在矜炫。以疾而量力,懼莫稱方面。
抗表納金節(jié),假守冀鄉(xiāng)便。帝曰其汝俞,建纛往臨殿。
行路不云非,觀嘆溢郊甸。病軀諧少休,先隴遂完繕。
歲時存父老,伏臘潔親薦。恩榮孰與偕,衰劣愧獨擅。
公馀新此堂,夫豈事飲燕。亦非張美名,輕薄詫紳弁。
重祿許安閑,顧己常競戰(zhàn)。庶一視題榜,則念報主眷。
汝報能何為,進道確無倦。忠義聳大節(jié),匪石烏可轉(zhuǎn)。
雖前有鼎鑊,死耳誓不變。丹誠難悉陳,感泣對筆硯。
此詩表達了韓琦修建晝錦堂的意義和自己思報君恩、為國為民的決心。
不久之后,韓琦被召回京,升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xué)士,成為宰相。而此時的歐陽修任副相。二人同朝為官,關(guān)系密切。而作為北宋古文運動的領(lǐng)導(dǎo)者和推動者的歐陽修已是有名的大文豪。韓琦便請了這位老友兼同僚為他的晝錦堂作文一篇。
歐陽修與韓琦可謂是在政見、文學(xué)、處事上皆意趣相投,二人交往頻繁。在《歐陽修全集》中保留下來的《與韓忠獻王稚圭》的書信有46封之多。韓琦在《安陽集》中也存與歐陽修往來的詩文數(shù)首。歐陽修視韓琦為知己,韓琦也曾言:“天下知琦者,莫如歐公”。韓歐二人的君子之交,常為后世所傳頌。南宋朱熹的《名臣言行錄后集》卷一載:“(韓琦)晚與永叔相知而相親最深。永叔深服公之德量,嘗曰:‘累百歐陽修,何敢望韓公?’(韓琦)公曰:‘永叔相知無他,琦以誠而已?!?/p>
《相州晝錦堂記》
仕宦而至將相,富貴而歸故鄉(xiāng)。此人情之所榮,而今昔之所同也。
蓋士方窮時,困阨閭里,庸人孺子,皆得易而侮之。若季子不禮于其嫂,買臣見棄于其妻。一旦高車駟馬,旗旄導(dǎo)前,而騎卒擁后, 夾道之人,相與駢肩累跡,瞻望咨嗟;而所謂庸夫愚婦者,奔走駭汗,羞愧俯伏,以自悔罪于車塵馬足之間。此一介之士,得志當(dāng)時,而意氣之盛,昔人比之衣錦之榮者也。
惟大丞相衛(wèi)國公則不然。公,相人也,世有令德,為時名卿。自公少時,已擢高科,登顯仕。海內(nèi)之士,聞下風(fēng)而望余光者,蓋亦有年矣。所謂將相而富貴,皆公所宜素有。非如窮阨之人,僥幸得志于一時,出于庸夫愚婦之不意,以驚駭而夸耀之也。然則高牙大纛,不足為公榮;桓圭袞冕,不足為公貴。惟德被生民, 而功施社稷,勒之金石,播之聲詩,以耀后世而垂無窮,此公之志,而士亦以此望于公也。豈止夸一時而榮一鄉(xiāng)哉!
公在至和中,嘗以武康之節(jié),來治于相,乃作“ 晝錦”之堂于后圃 。既又刻詩于石,以遺相人。其言以快恩仇、矜名譽為可薄,蓋不以昔人所夸者為榮,而以為戒 。于此見公之視富貴為何如,而其志豈易量哉!故能出入將相,勤勞王家,而夷險一節(jié)。至于臨大事,決大議,垂紳正笏, 不動聲色, 而措天下于泰山之安,可謂社稷之臣矣!其豐功盛烈,所以銘彝鼎而被弦歌者,乃邦家之光,非閭里之榮也 。
余雖不獲登公之堂,幸嘗竊誦公之詩,樂公之志有成,而喜為天下道也。于是乎書。
尚書吏部侍郎、參知政事歐陽修記。
據(jù)考證,此文大約作于嘉祐八年之秋至治平元年之春夏這段時間。《相州晝錦堂記》被后世廣為傳頌,清人吳楚材將其入選《古文觀止》,作為古文的百世垂范之篇。歐陽修的文與韓琦的《晝錦堂》詩所表達的意思十分一致,體現(xiàn)了歐陽修與韓琦心意相通、惺惺相惜的曠世情誼?!断嘀輹冨\堂記》和流傳至今的《信宿帖》亦是二人友誼的見證。
《相州晝錦堂記》成文后,韓琦很是滿意,認為此文“雄辭浚發(fā),譬夫江河之決。奔騰放肆,勢不可御?!彪S即請當(dāng)朝著名書法家蔡襄書丹,準(zhǔn)備勒石刻碑。蔡襄是書法史上的“宋四家”之一 ,其書法在當(dāng)時備受推崇,歐陽修曾評價其書法說:“近年君謨獨步當(dāng)世,然謙讓不肯主盟?!?a href='/sudongpo/' target=_blank>蘇東坡對蔡襄的書法極為推崇,認為:“獨蔡君謨天資既高,積學(xué)深至,心手相應(yīng),變態(tài)無窮,遂為本朝第一?!?/p>
蔡襄書此碑的時候已經(jīng)55歲,加上多病之身,心力交瘁,無力俯石書丹,因此逐字書寫,且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別出心裁把《晝錦堂記》每個字都先在紙上寫上幾十遍,然后挑選出最佳的一個字,把這一個個字拼合在一起,附在石碑上,再請工匠刻字,“百衲碑”之名也由此而來。蔡襄力求每個字都盡善盡美,毫不懈怠,這是他治學(xué)嚴(yán)謹(jǐn),同時我們也可以在一筆一劃、一字一列間看出他對韓琦的敬仰之情。
此碑被后世奉為名碑,在多本金石著錄中均有記載。明代王世貞就將它稱為“三絕”碑,主要是人奇、文奇、書奇。韓琦、歐陽修、蔡襄交相輝映,一篇作品匯聚了當(dāng)時的政壇、文壇、書壇的領(lǐng)袖,被傳為千古佳話。晝錦堂碑額有“晝錦堂記”四個篆字,此為邵必之書丹。邵必是仁宗景祐五年(1038)進士,官至寶文閣直學(xué)士、權(quán)三司使,以善篆隸著稱。故有些金石著錄中對《晝錦堂記》碑的“三絕”又有歐陽修文、蔡襄書、邵必篆額一說。加上碑陰刻有司馬光頌揚韓琦的文章,所以也有人稱其為“四絕碑”。
圖一 ?宋 ·蔡襄楷書《晝錦堂記》碑拓片
晝錦堂在韓琦故去之后,金兵南下之時,并未受到毀壞,金人還因仰慕韓琦功德反而重新修葺晝錦堂。再之后,宋都城遷往臨安(今杭州),韓琦后人也隨之南遷,晝錦堂因此荒廢。明洪熙元年(1425),趙王朱高燧將其改造為王府。明弘治十一年(1498),又將晝錦堂移至現(xiàn)安陽古城內(nèi)東南營街韓琦生祠左后方。新移晝錦堂一仿舊制,周圍建有忘機堂、狎鷗亭、觀魚軒和榮歸堂。清乾隆五年(1740),在此設(shè)晝錦書院,清光緒年間改為新式學(xué)堂,名彰德中學(xué)。民國十一年(1922)改為河南省立第十一中學(xué)。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改為安陽市第五中學(xué),1968年失火被焚,僅存大門、二門、東西廂房、書樓及書院講堂,現(xiàn)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圖二 ?晝錦堂現(xiàn)貌(大門)
晝錦堂因歐陽修的《相州晝錦堂記》而聞名,又因蔡襄書丹、邵必篆額而被后人稱“三絕碑”,加上韓琦功勛煌煌而流芳于世,成為后世人們憑吊古今的勝地?!皶冨\堂”三字也成了后人對韓琦的代稱。文人墨客們常常以“晝錦堂”為題,或吟詩作賦,或繪畫創(chuàng)作,或重書《相州晝錦堂記》等來歌頌、懷念韓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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