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寧狀元張九成

海寧狀元張九成

高考時節(jié),想起了張九成。海寧歷史上進(jìn)士眾多,而高中狀元的只有張九成一人。

張九成,字子韶,號無垢,又號黃浦居士。祖籍河南開封,后徙居海寧鹽官。

張九成生于宋哲宗元祐七年,卒于高宗紹興二十九年,享年67歲。紹興二年(公元1132年)殿試策士,廷試第一,高中狀元。

在朝廷,與秦檜針鋒相對,后謫居南安軍。在南安十四年,每日里捧著經(jīng)書站在窗下閱讀,時間長了,竟然在青石上留下腳印。民間流傳,張九成還與抗金大將岳飛惺惺相惜,他曾孤身萬里去金國探望徽、欽二帝。秦檜死后,出任溫州知府。之后回歸鹽官,數(shù)月而卒。公元1225年追贈太師,封崇國公,謚文忠。張九成研思經(jīng)學(xué),多有訓(xùn)解。著作頗多,惜多散佚,《橫浦集》二十卷及《孟子傳》入《四庫》得以傳世。

至今,在黃灣菩提山有狀元臺。舊時,在鹽官有狀元坊。據(jù)談遷《海昌外志·坊郭》載:“狀元坊在縣西南二百六十步,舊名信義,宋張九成故居?!绷頁?jù)《咸淳臨安志》卷八十六“古跡·冢墓”載:“……張文忠公橫浦先生墓,在鹽官縣?!?/p>

桂子飄香張九成

細(xì)雨如絲,長長地垂下來。這樣的天氣是愜意的。站在黃灣菩提山下,我們放眼望去,滿山的雨幕中好像漸漸浮現(xiàn)出一行行詩句:

高僧居物外,有戶晝常扃。

海闊知天大,泉甘識地靈。

一簾春月靜,數(shù)點列山青。

客有歸與嘆,移文休勒銘。

——張九成《游南路菩提寺次刁文叔韻》

同樣的雨天,我們海寧歷史上唯一一位狀元張九成正在拾級而上,去拜訪山頂菩提寺中的高僧。張九成這次來到菩提山的時候,是在公元1132年,即宋高宗紹興二年。他剛剛高中狀元,春風(fēng)得意,是來菩提寺還愿的。

而今,南宋的石階早已荒廢,我們在荊棘遍地的山腳下尋覓著上山的路徑,希望能夠沿著狀元的足跡走一程。

據(jù)《海寧州志稿》載,張九成小時候,有一次晚上回家,看到地上有一錠銀子,就走上前去踩在腳底下。家人問他為什么不走了,他搖搖頭,不聲不響。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工夫,有一個婦人急急忙忙地趕來。張九成趕緊問道:“大娘,你有什么要緊的事情嗎?”婦人看見是一個小孩子,沒有理會,匆匆前去。張九成又問:“你是不是掉東西了?”婦人聽了,馬上停住腳步,回過頭來答道:“是啊是啊,這位小兄弟,我掉了一錠銀子,你撿到了沒有?”張九成點點頭。婦人忙問東西在哪里,張九成指指腳下,婦人過來,張九成松開腳,婦人馬上拾起銀子,連連稱謝。張九成寒暄了一下,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張九成高中狀元后,有人問他小時候那件事情是有意這樣做還是無意這樣做。張九成道:“那個時候我年紀(jì)還小,但也知道別人的東西應(yīng)該還給他們。做人的道理本來就是這樣的,怎么能夠說是有意還是無意呢。”

還有,張九成讀書的時候常年拿著一把破折扇,補了又補。頭上的烏巾用的是粗劣的白布,再用墨汁涂黑了做成的。遇到夏天出汗的時候,烏巾上的墨汁溶化了流下來,弄得滿臉都是,張九成卻不聞不問,依然用心讀書。他用的筆是禿的,紙是舊的,衣服飲食都很隨便。別人問他為什么這么節(jié)省,他道:“你知道我的心用在哪里嗎?如果每天從頭到腳進(jìn)行打扮,要浪費很多工夫。世人往往認(rèn)為我吝嗇孤僻,其實我見世人常常被身外之事困擾,自早至夜,應(yīng)付不暇,真是可悲可嘆?!?/p>

張九成年輕的時候,曾到京城汴梁求學(xué),拜學(xué)者揚時為師。那時張九成名聲在外,一些慣于爭權(quán)奪利的達(dá)官貴人爭相邀請。有人托人拿重金給他,說:“肯從吾游,當(dāng)薦之館閣。”意思是說,如果你能夠跟隨我,我會精心包裝你,一舉把你捧紅。張九成當(dāng)場謝絕,并直言不諱地說:“王良尚羞與嬖奚游,吾可為貴游客耶?”王良與嬖奚的故事是很有名的,說的是古代有一個公卿趙簡子,有一天,他派善射的王良與一位寵臣嬖奚一起去打獵,因王良沒有射中一只獵物,嬖奚罵他為“賤工”。又有一日,他們又一起出去打獵,王良一下子射中十只獵物,嬖奚說他是“良工”。趙簡子后來又讓他與嬖奚同游,王良不肯,說“我不屑與小人游”。張九成是借這個典故來說明自己不是“貴游客”,實際上是表明自己不愿與那些世俗權(quán)貴為伍。

率性、真誠、勤勉、簡樸、清高、孤傲、我行我素,不為世人左右,這就是張九成的性格。常人看他有點怪,有點癡,有點瘋,有點不識時務(wù)。當(dāng)時著名女詞人李清照寫了這樣一副對聯(lián)來形容張九成:

露花倒影柳三變

桂子飄香張九成

她把張九成跟柳永放在一起比較,很有趣。有人說是李清照在嘲笑兩人的詩風(fēng)偏軟。當(dāng)時,秦檜到張九成那里,把李清照嘲笑張九成的事說了一遍,又說外面沸沸揚揚滿城議論。張九成聽秦檜這么說,心中覺得奇怪,一個婦人的對子哪里就值得身為戶部尚書的秦檜來對他說這些話呢?他留心一打聽,才知道秦檜是李清照的表妹夫。張九成更加覺得秦檜這人行事乖張,哪里有挑撥他人與自己親戚過不去的呢?張九成對李清照的對子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好像根本不知道似的,這倒大出人們的意料。雖然看不到一場熱鬧,人們反而覺得張九成是有胸懷的。

事實上,張九成學(xué)識淵博,后對經(jīng)學(xué)有獨到見解,形成“橫浦學(xué)派”,當(dāng)是“橫浦學(xué)派”的創(chuàng)始人。他善行書、草書,也是一位著名的書法家?!肮鹱语h香”恰恰從另一面折射出他人生的光輝。

剛大之氣沖斗牛

終于在碎石荊棘之間開辟出一條上山的路,我們攀附著旁邊的樹木,艱難地爬行。根據(jù)張九成詩中描述的情景:“海闊知天大,泉甘識地靈?!蓖械囊晃坏胤轿氖穼<艺f詩中的“甘泉”,應(yīng)該就是指“靈泉井”的水吧。來到半山腰,我們在一片菜地中發(fā)現(xiàn)一個黑色的凹陷,如同隱藏著深邃的目光。就是這里了!我們小心翼翼地探身過去,展現(xiàn)在眼前的是一口方形的古井,井口足有八仙桌大小。我們輕輕拔除井口的雜草,一股清涼的水汽頓時涌了出來。井壁上長滿了厚厚的青苔,是多么久的歲月在這里積淀!井水很深,倒映著白色的天空,我們的倒影也在水中沉浮著。我不禁想起幾句詩來:

今人不見古時月, 今月曾經(jīng)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 共看明月皆如此。

——李白《把酒問月》

古井如同明月,當(dāng)年張九成來到這里,肯定會停下腳步歇息。他對著悠悠井水,也有感慨。他的影像也會倒映水中,儒雅清秀。相同的井水,不同的身影,古人今人何止恒河沙數(shù),只如逝水,然而我們眼中的井水則亙古如斯。

據(jù)《宋史》列傳第一百三十三記載:紹興二年,張九成參加廷對,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的面試。他直言不諱地對高宗皇帝說:

“……君天下者,遇禍逢亂,當(dāng)以剛大為心……”“臣觀金人有易弱之勢三:夫好戰(zhàn)者勞,失其故俗者敝,人心不服者離……”“陛下之欲中興,當(dāng)以剛德為主,去讒節(jié)欲,遠(yuǎn)佞防奸……”

“今閭巷之人皆知有父兄妻子之樂,陛下雖貴為天子……以金人之故,使陛下冬不得溫,夏不得清……思欲掃清蠻帳,以還二圣之車……”

對于閽人宦官,張九成提出:“不若使之安掃除之役……干預(yù)政事者必誅……”

當(dāng)時徽、欽二帝北擄,半壁江山被金人掠去,南宋高宗棲身杭州,張九成動之以情,說皇帝都比不上那些閭巷之人,人家還有天倫之樂呢!又給皇帝打氣:金人必亡!然后入情入理地勸誡皇帝,并指出要去佞臣,遠(yuǎn)宦官……

非常時期,張九成在金鑾殿上慷慨陳詞,無不切中要義。宋高宗對他非常欣賞,他成了狀元。

大臣楊時對張九成說:“廷對自中興以來未之有,非剛大之氣,不為得喪回屈……不能為也?!笨梢姀埦懦蛇@番話對在場官員的震動之大。

廷對之后,新科狀元張九成擔(dān)任了鎮(zhèn)東軍簽判的職務(wù)。當(dāng)時有百姓販賣私鹽,觸犯了禁令。提刑張宗臣想逮捕十多個人,嚴(yán)加法辦。張九成據(jù)理力爭,說百姓犯法是被貧所迫。

張宗臣說:“這是宰相讓我辦的,你管得著嗎?”張九成說:“圣上多次下‘恤刑’之詔,你為何不去體會,反而聽從宰相的話呢?”宰相指的就是秦檜,秦檜獨擅專權(quán),犯上欺下,張九成早就看不慣了。張宗臣聽了大怒,與他激烈爭吵起來。張九成深知,道不同不能為謀,所以一紙辭文,回鄉(xiāng)繼續(xù)授徒。

《宋史·張九成傳》中是這樣評價張九成開墊授徒講學(xué)的:“出其門者,多為聞人。”先生學(xué)識出眾,所以在授徒中俊才迭出。張九成授徒對開海寧之學(xué)風(fēng)影響是很大的。紹興二年,他與弟子凌景夏共同及第。張為狀元,凌為榜眼,在鹽官轟動一時,大家開始重視教育,讀書之風(fēng),蔚然盛行。《海寧州志稿》稱:“民逐魚鹽為生,列肆負(fù)販,自張九成師弟以儒學(xué)顯一時,三年之間,磊落相望?!?/p>

后來,趙鼎器重于他,將他推薦給朝廷,擔(dān)任太常博士一職,后改著作佐郎,旋又升遷著作郎,他向高宗皇帝提議說:“我宋家法,曰仁而已。仁之發(fā)見,尤在于刑,陛下以省刑為急?!彼ㄗh皇帝施仁政,高宗采納他的建議,并讓他承擔(dān)浙東提刑重任。不久,提拔為宗正少卿、權(quán)禮部侍郎兼侍講,兼權(quán)刑部侍郎。時有“大辟成案”(宋代,下級呈報上級的案件又稱成案,大辟,古指死刑。)較為轟動,案情曲折,似有疑點。張九成重閱案情始末,奏請重新審案覆實。朝中同僚勸他邀功請賞,他說:“職在詳刑,可邀賞乎?”秉公辦法是分內(nèi)事,怎能邀賞!

在古代封閉緩慢的封建社會,實際上意識到案件的冤情并不難,難就難在敢于跨出第一步。明斷一件案子也不難,難就難在敢于得罪當(dāng)?shù)氐膭萘瘓F(tuán)。

張九成剛正不阿,在當(dāng)?shù)匾粫r傳為美談。從此,老百姓有了冤情都找他。張九成無不公正廉明,執(zhí)法如山。他在浙東為官多年,深得百姓愛戴。但是清官難做,他也得罪了不少人。后來,他被調(diào)回京城。臨走,張九成怕驚動當(dāng)?shù)匕傩?,所以選在半夜離開。不想百姓早已連夜守候在城門口,人人點起火把相送。數(shù)萬個火把連成了一條長長的火龍,照得黑夜如同白晝。張九成強壓住內(nèi)心的激動,跨下馬來。

“張大人一路好走!”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聲,大家齊聲高喊,聲音響徹全城。隨即,大家“嘩啦”一下,黑壓壓地跪了一地。

張九成見此情景,淚水撲簌簌地往下掉,說道:“我何德何能,敢受此大禮?”說完,他對著滿城百姓,緩緩地跪了下去……

針鋒相對斗秦檜

離開靈泉井,我們繼續(xù)在山間行走。雨停了,滿山的青草樹葉被沖洗得青翠發(fā)亮。

像張九成這樣品格高潔的人,并不需要某種外在的權(quán)勢地位,自能閃現(xiàn)其生命的亮色,雖然張九成的人生之路崎嶇多艱。

據(jù)《宋史》記載,在對待金人的事情上,當(dāng)時有兩派:一派主和,一派主戰(zhàn)。主和派以秦檜為主,主戰(zhàn)派以趙鼎為主。張九成對趙鼎說:“金國其實已經(jīng)很疲憊了,他們是在虛張聲勢來恐嚇我們?!碑?dāng)時,張九成寫了與金人談判的十條原則給趙鼎。如果金人能夠遵守,就與他們講和,如果不行, 那就與之決一死戰(zhàn)。最后,他們的政策被推翻,趙鼎被罷免。秦檜很高興,趁機(jī)勸誘張九成說:“現(xiàn)在,你該醒悟了吧。如果能夠投靠我,與金人講和,不會少你好處的!”張九成一聽,說:“我張九成對現(xiàn)實不會再有異議,只不過不能答應(yīng)你茍且偷安的議和政策?!?/p>

秦檜對他說:“在朝廷為官,應(yīng)該伸屈自如,分清方向,看準(zhǔn)時機(jī)?!睆埦懦闪⒓椿卮鹫f:“我不能委屈自己來順應(yīng)別人?!?/p>

作為南宋王朝的第二任狀元,宋高宗對張九成極為器重,他在朝中也有著很高的威望。秦檜想培植自己的勢力,勢必千方百計地拉攏張九成。如果張九成能夠投靠他,那么對于朝中的主戰(zhàn)派是一個重要的打擊。因此,秦檜也說出了自己的一些“心里話”、“體己話”。但是張九成就是一個倔脾氣,軟硬不吃,不買秦檜的賬。秦檜也就下定了決心要打壓他。

先前,張九成在海寧鹽官講學(xué)時,曾經(jīng)談到西漢時期災(zāi)異之事,說那些天災(zāi)人禍,實是人為的。暗諷秦檜等人禍國殃民,必會招致災(zāi)害。這時便有小人借此發(fā)揮,秦檜聽了非常忌恨,上奏皇帝,將他謫貶邵州(今屬湖南)。

到了那里以后,張九成發(fā)現(xiàn)國庫虛乏,百姓無以為生。他說:“我縱然不能給百姓帶來好處,但也不能給他們帶來壞處?!蓖辏摰刭x稅收入比其他地方要少得多,奸臣何鑄討厭他,告了他一狀,說他這個人善于作假,依附趙鼎。于是,他又一次落職了。

南宋紹興十一年(1141),張九成因父親亡故而神傷難釋,到余杭徑山寺向大慧宗杲禪師問道。宗杲送他一首偈語:

神臂弓一發(fā),透過千重甲;

仔細(xì)拈來看,當(dāng)甚臭皮襪!

這首偈子傳到秦檜的耳朵,便成他的誣陷工具了,因為神臂弓是當(dāng)時宋軍主要遠(yuǎn)程射殺兵器,威力無窮,屢破金軍,而那重甲之中擋住箭頭的竟是一只臭皮襪!這不能不讓人聯(lián)想到主和派對抗金戰(zhàn)爭的阻撓作用。也就是說,他們把秦檜比作了臭皮襪。秦檜早就視張九成為眼中釘了,正愁沒機(jī)會下手,誰知宗杲這一首偈子幫了他的大忙。因此,他借此機(jī)會,彈劾張九成,將他遠(yuǎn)貶至南安軍(今江西大余)。

狀元足跡留史冊

聽鄉(xiāng)間傳聞,說黃灣菩提山上還有狀元臺。既然找到了靈泉井,狀元臺也應(yīng)該就在附近吧。我們觀察了地形,手折枯樹枝,在荒草碎石間尋覓。隨著一片茅草的倒伏,一塊圓形的巨石撞進(jìn)我們的視線。它站在懸崖邊上,一半懸空,一半靠山。上面斑駁粗糙,已經(jīng)沒有任何字跡。我們不知道這塊巨石究竟是不是狀元臺,但看它凌空的姿態(tài),恰似張九成孤傲倔強性格的象征。

據(jù)宋代羅大經(jīng)《鶴林玉露》一書記載:張九成謫居南安軍,住在城西寶界寺內(nèi)。他的房間南面有窗,每天黎明,他就捧書站在窗下,就著晨曦讀書。這樣,他堅持了十四年。他“北歸”復(fù)官后,窗子下,明顯留下了一雙腳印。前輩做學(xué)問,這樣辛勤勞苦。而且,張九成到了晚年,也是堅持早讀,真是圣人啊。所謂“北歸”,是說張九成在秦檜下臺以后,重新被朝廷啟用,當(dāng)了溫州的知府。在《宋史·張九成傳》里也有相應(yīng)的記載:“(張九成)在南安十四年,每執(zhí)書就明,倚立庭磚,歲久雙趺(腳印)隱然”。兩處記錄甚為相似。

在張九成死后百年左右,詩人劉黻親自到寶界寺實地參觀、考察過。劉黻也是被貶謫到南安的,他被貶謫的心情我們已難以表述,或許是到寶界寺時他沒有一點兒沮喪,相反,還有一點高興。因為,他竟然可以住在張九成住過的地方。我們可以想象,劉黻是在清晨來到寶界寺的。他顧不得一路的奔波勞累,風(fēng)塵仆仆地站在寺前。晨曦漸漸從濃郁的樹林間透下來,他額頭上的汗水因此閃閃發(fā)光,展現(xiàn)在他臉上的,是一種意味深長的表情。在寺院悠揚的鐘聲里,他來到了張九成的房間。他來到南窗下,一雙腳印赫然入目。是這里了!劉黻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慢慢地蹲下身去伸手撫摸,他在充分感受著先賢的思想溫度。然后,他小心翼翼地踩在張九成的腳印中。這一刻,時光流轉(zhuǎn),他也終于明了張九成的心境。劉黻的體會是:

寂寞吾儒事,

崎嶇世路艱。

——《橫浦十詠·二忠堂》)。

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就是:我們所做的事都是很寂寞的,外人很難理解。我們所走的路是艱辛的,旁人無從體會。

我們翻閱著張九成寫于謫居地的詩句,其中有一首是這樣寫的:

謫居天南陲,終年寡儔侶。

月山氣行,淋漓滿城雨。

獨坐北窗下,蕭然無一語。

睡起復(fù)何如,雞鳴已亭午。

——《多雨偶成》

在十四年的謫居生活中,他常常是身處窗下苦讀經(jīng)書,思念朝廷和天下百姓。這使我們想起了范仲淹的名句“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yuǎn)則憂其君。”兩代名臣,心意相通,憂國憂民,垂輝千春。

在最寂寞孤苦的日子里,張九成常常想起蘇東坡。顯然,在貶謫的生活中,他把蘇軾當(dāng)作了自己精神上的向?qū)?。在詩句中,我們可以看到,蘇東坡已經(jīng)完全融化在了他的生活中。請看組詩《讀東坡謫居三適輒次其韻》:

旦起理發(fā)

想見天竺山,九重吟清風(fēng)。

頭垢不暇梳,爬搔常靡通。

午窗坐睡

形存若蟬蛻,質(zhì)槁如木朽。

榮辱漫紛紛,正夢那復(fù)受。

夜臥濯足

生平苦寒痹,一洗皆已瘳。

登山不須扶,跳梁逐狙猴。

在上面的詩句中,我們看到了一個慵懶、隨便、有趣、真實的張九成。想當(dāng)初,高中狀元,風(fēng)光無限,出則車馬,入則官轎。穿的是綾羅綢緞,吃的是山珍海味,人間罕有。達(dá)官顯貴,爭相邀請,他每天晚上吃飯還要忙著趕場子。

但皇城根下,整天在錢權(quán)紛爭的旋渦里,拼搏、廝殺,不管你愿不愿意,總得處處提防,時時小心,太累了……

而今,謫居山林。早晨起來,頭發(fā)亂紛紛,也不知道梳理。晚上睡覺的時候,還有跳蚤,常常是爬搔到天明。午睡的時候,好像是剛剛脫了殼的蟬,只有在夢中,才能忘卻一切的煩惱。晚上就去附近的山澗里打水燒煮,用來泡腳。天天這樣,竟然身體好轉(zhuǎn)了。他可以登山健步如飛,賽過猴子。

蘇東坡在海南的時候也是放浪形骸,無拘無束。他在島上最樂意的生活是聽到誰家殺豬了,他可以去討點豬血、豬下水吃吃,打打牙祭。他管這樣的生活叫做“老夫聊發(fā)少年狂?!?/p>

每天讀著蘇東坡的詩,十四年的謫居生活竟然挺過來了。更令張九成高興的是,他一生最大的對手秦檜已經(jīng)死了。在這場生命的長跑中,張九成笑到了最后。此時,張九成也已經(jīng)是老態(tài)龍鐘了。但是,他還是到溫州上任,做起了知府。

另外,據(jù)《說岳全傳》五十四回記載:張九成貶謫到南安軍,秦檜又唆使高宗皇帝頒圣旨命張九成往五國城去問候二圣,即被捕獲的徽、欽二帝,并欽賜符節(jié)張九成。張九成路經(jīng)岳飛兵營,和岳飛相見。岳飛問:“你一介書生,如何穿越金營?”張九成道:“我憑的是赤膽忠心,定要見到二圣?!?/p>

岳元帥欲待回言,喉中語塞,淚如泉涌,緊握狀元雙手。他派湯懷送張九成過金營。金國元帥金兀術(shù)得知原由,道:“中原有這等忠臣,甚為可敬!”傳令把大營分開,讓出一路。那些番兵番將看見張九成生得面白唇紅,紅袍金帶,烏紗皂靴,在馬上手持符節(jié),忍不住喝彩:“好個南朝忠臣!”金兀術(shù)也來觀看,情不自禁地稱贊。

后來,張九成千里走單騎,歷經(jīng)艱辛,見到徽、欽二帝,回朝復(fù)命。

我們來到菩提山頂上,天高地遠(yuǎn)。張九成在南窗下一站十四年,在征途中獨行千萬里。不管他站有多久,行有多遠(yuǎn),我們都相信,他生命的重量可以讓時間停頓,他生命的長度可以讓空間延伸。

文/童程東 虞坤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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