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記探索?|?錢鐘書楊絳湖北向陽湖之謎
作者:鄂記 張歐亞
編排:鄂記 李奎
序
實事求是坦白,我并未讀過楊絳的文章,也更談不上有過研究。
但我喜歡錢鐘書。他在《圍城》中所諷喻的社會現(xiàn)象,就像寫的是我們今天。換句話說,那個時代的一些“二十年目睹之怪狀”,并未隨便著時代遠去。
尤愛幾個文學青年,到湘南大學教書的路上那段經歷。甚至幻想過,找些意氣相投或也會有些見識相左的朋友:我們結伴到鄉(xiāng)下吧,到鄉(xiāng)下支教去吧。
然而,對所充滿敬意的錢鐘書,也只是讀過他的《圍城》而已。私以為,一個人一生只寫過這樣一本經典,已經是足夠了。
因我無知,因而盲言。因此,當我看到“楊絳在咸寧向陽湖”這條微信時,幾乎沒有遲疑,立即策馬奔向咸安。以下是全過程——一
(1)楊絳在湖北咸寧寫下《干校六記》?
我那時正在宜昌,忽然看到同事轉發(fā)的一則著名評論員的微信:“楊絳在咸寧向陽湖”。
文中寫道:“ 我最早知道咸寧干校和“向陽湖”,是讀郭小川的《楠竹歌》,發(fā)表在他去世后的次年,1977年2月的《詩刊》上,以及臧克家寫于1972年因病從干校返京后,出版于1978年3月的詩集《憶向陽》。
“楊絳的《干校六記》有一章是《學圃記閑》,她說在干校的工作其實不太艱苦,就是單調,或者是擔尿挑糞等知識分子從來不會主動接觸的勞動。在《鑿井記勞》說,貧下中農的眼中,“我們”是“他們”,農民對干校學員都很見外,還常常把他們種的菜和農作物偷去。這樣的說法很真實。”
我看到這則微信的時間是2016年26日中午12時15分。
湖北咸寧向陽湖是中國文化部的五七干校。1969年春,文化部所屬的26個部門和文藝團體的6000多文化人及其家屬,分3批先后下放到咸寧向陽湖五七干校勞動鍛煉。其中包括高級領導干部、國家級專家、學者、作家、畫家、名演員。他們在這里燒磚蓋房,圍湖造田,短則一年,長則達5年之久,為當?shù)亓粝铝松先f畝湖田,上千棟富有北方風格的四合院;同時也留下了一篇篇不朽之作,如郭小川的《楠竹歌》、陳白塵的《牛棚日記》、張光年的《向陽日記》、臧克家的詩集《憶向陽》等,成為中國文學藝術的寶貴財富。
基于此,且由于我的無知,我當然相信了楊絳這樣的文學大家曾有過咸寧向陽湖“鍛煉”的經歷。
我當即辦理退房,并決定搭乘時間最近的一趟13:23分宜昌到武漢的火車。這樣我就可以在當天的下午4點半左右到達咸寧,然后直接前往楊絳的舊居,當天發(fā)回有關報道。在去宜昌東站途中,我聯(lián)系好了朋友,他們將派車在咸寧北站等候,載我到向陽湖。
但是,差幾分鐘,我沒能趕上這列火車。我只得選擇另外時間的車次,經武漢站轉乘,到達咸寧已經是薄暮時分,當天的訪問未能按我的預想進行。
(2)“干??偛俊弊兩碚故攫^
向陽湖位于咸寧市咸安區(qū)今甘棠鎮(zhèn),距城區(qū)約20公里。向陽湖是古云夢澤濕地末端的延伸,為鄂東南最平坦的湖區(qū)。原來這片地方叫關陽,傳為三國時關羽屯兵之地。文化部在此建五七干校后改名向陽湖,據(jù)說是取自“朵朵葵花向太陽”、“社員就是向陽花”之意。
27日上午,咸安區(qū)委宣傳的新聞科長李旻媛帶著我往向陽湖而去。 路上,我想象著向陽湖的模樣:一片靜靜的湖水,有小舟泊岸,有蘆葦搖曳,青磚紅瓦掩映在綠樹叢中......
汽車沿107國道行程半個多小時,在一幢掛有“咸寧市向陽湖奶牛良種場”牌子的樓房前停下。這里就是向陽湖五七干校的總部了。
因為向陽湖地處偏僻,雖經半個世紀發(fā)展,這里形成的仍是一個不大的集鎮(zhèn),“街道”一眼可以看到頭,房舍依稀,只有一個不大的小賣店,幾個老人在門前聊著家常。
原五七干??偛烤驮谂R街的由紅磚紅瓦組成的一個四合院。現(xiàn)在,這里建有有一個展示館,記錄著當年6000文化名人生活和工作的情景。
向陽湖奶牛良種場黨委委員孫志清接待了我。向陽湖五七干校今隸屬于他們管轄。
孫志清剛從另一鄉(xiāng)鎮(zhèn)調到這里只有幾天,因此對向陽湖文化名人的情況尚在熟悉之中。當他聽說我來尋訪楊絳在此生活的情況,有些吃驚。他說,還沒有聽說楊先生在這里下放。
穿過四合院,他將我引到五七干校展示館。這也是一排紅磚紅瓦的平房。
孫志清說,這展示館是五七干校解散,文化名人們回到北京后另外修建的,而那四合院則是由文化名人們親手建設的。兩種房舍質量有根本的不同。文化名人們是手工自己燒的磚,你看那磚多整齊,墻上的線條也是整齊劃一。這以后修建的就不行了,機器打的磚,卻比手工制作的要精制的多。但是,在向陽湖文化名人名錄中,我沒有發(fā)現(xiàn)楊絳的名字。
(3)向陽湖無湖名人舊居掛牌保護
向陽湖文化名人舊址核心區(qū),位于咸安區(qū)甘棠鎮(zhèn)祝垴村8組。
我決定到哪里再去試試。 向陽湖并沒有湖。在此下放過的紅學大師周汝昌曾這樣說:紅樓夢非夢,向陽湖無湖。沿著向陽湖大道,孫志清帶我們前往核心區(qū)。車行十分鐘,孫志清指著一片已經推平的紅土地說,“文化名人博物館”就是建在這里面。
博物館所在地正好守在一個村口。由此下到小路,穿過一片綠竹林和幾排農舍,十幾排紅色的平房有序排著,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有工人來回忙碌,修繕門窗,補著墻灰。
孫志清說,這就是向陽湖文化名人舊址核心區(qū),共有17棟紅磚紅瓦的平房,現(xiàn)正在統(tǒng)一全面整修,有的已經掛上了所居住過的文化名人的牌子。
這片所稱的“核心區(qū)”17棟平房,是向陽湖14、15、16連隊的居住區(qū),也是6000文化名人舊址最集中、保護最好的營房。五七干校撤銷后,有60多戶當?shù)剞r民居住在此。
2013年,“向陽湖文化名人舊址”被列入第七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咸寧市加強了保護,將居民全部遷出,并本著“修舊如舊”的原則進行翻修。
現(xiàn)場看到,工人們正對已經破損的門窗進行修復??拷孱^的兩排平房已經掛上了名人的牌子,其中有張?zhí)煲?、馮雪峰、韋君宜、樓適夷、綠原。馮雪峰和韋君宜還是鄰居。
孫志清說,已經掛上牌子的,是經文化名人的后輩們現(xiàn)場回訪時確認過的。其中有當時有一大批文化名人的兒女們也在這里生活過幾年。本著忠于歷史的原則,這些舊址都將進行確認后掛牌。
我在現(xiàn)場見到了祝垴村8組80歲的老人韓宏發(fā),他拄著拐杖,看著工人們勞動。他回憶說,在這些平房還未建起時,臧克家等8位文化名人曾在他的家中暫居3個月。后來這些平房建好,就搬到了這里。
咸安區(qū)文化局文物股股長張志剛對我介紹說,對舊址進行翻修,興建“文化名人博物館”,是咸寧市向陽湖保護“五個一”工程的一部分。
此“五個一”是,一個總體規(guī)劃,一條公路,一座名人博物館,一個核心區(qū),一個現(xiàn)代農村示范園。總體規(guī)劃和公路已經完成,博物館按計劃將在今年10月封頂。
但是,這里依然沒有任何與楊絳或錢鐘書有關的痕跡。
距核心區(qū)20公里外的汀四橋鎮(zhèn)鳳凰山,有個文化部五七干校的石灰窯廠,許多文化名人曾在那里燒過石灰。哪里會不有什么線索?
我們又驅車前往鳳凰山。
在一個半山坡上,有幾排紅磚平房。一幢有幾戶人家居住,另有幾棟已經淹沒在荒草叢中。這幾家住戶只知道這是文化名人們的舊居,但到底是誰住過,他們也說不清楚。
在荒草叢中,我們找到幾塊瓦片,用水洗過發(fā)現(xiàn)上面刻著字,清澈可見。有兩種。一種刻著“文化部五七干校磚瓦廠”,還有一種是武漢磚瓦廠。
面對荒蕪的山野,我心疑惑:難道這里就是疑似楊絳先生舊居?
(4)確證:錢鐘書夫婦并沒到過向陽湖
當天準備訪問咸寧學者張城外,沒有成功。中午兩點,我乘G434高鐵返回武漢,匆匆結束咸寧19小時之旅。 我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楊絳《干校六記》,從中尋找蛛絲馬跡。
楊絳在《干校六記*下放記別》中有明確說法,“干校的地點在河南羅山”。
但是楊絳后來搬到另一個縣,是不是就是咸寧向陽湖?也不是!
同在“下放記別”這一章中,楊絳寫道:“過了一個多月,干校人員連同家眷又帶著大堆箱籠物件,搬到息縣東岳。”息縣位于大別山丘陵地帶,還是在河南省,屬于信陽市管轄。
那么是不是楊絳到過向陽湖,只是沒有寫在“六記”中?
為了確證,我終于電話打通了正外地出差的向陽湖文化研究專家李城外。李城外采訪過300多曾經在向陽湖工作過的文化名人,并有8部關于向陽湖的專著問世。李城外在電話中明確表示,楊絳確實沒有到過向陽湖。
向陽湖匯集6000文化名人,為何獨缺楊絳與錢鐘書?
其實,查“下放記別”,第一句話就是“中國社會科學院,以前是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部,簡稱學部。我們夫婦同屬學部?!痹瓉恚X鐘書和楊絳雖然是文化大家,但工作單位是中國社會科學院,而非文化部系統(tǒng)。
這樣也就完全明白了。楊絳在向陽湖下放并于此寫下《干校六記》只是誤傳。
然,無論如何,曾匯集6000文化名人的向陽湖,已經成為一個時代中國文化的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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