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掌故?射雕英雄傳篇26-28

1957年1月1日，《射雕英雄傳》在香港商報(bào)開始連載，迄今已過60周年。黑江湖特別推出著名金學(xué)家陳志明《金庸掌故·射雕英雄傳篇》，每周一篇，致敬金庸，以饗讀者。

第二十六回 新盟舊約（210-219）

第二十七回 軒轅臺(tái)前（220-223）

第二十八回 鐵掌峰頂（224-227）

原題：金庸掌故·射雕英雄傳篇

作者：陳志明

聲明：作者個(gè)人意見，不代表本公號(hào)立場

210 出恭

〔引文〕

黃蓉奇道：“怎么？”裘千仞苦著臉道：“你等一回兒，我忽然肚子痛，要出恭！”黃蓉啐了一口，一時(shí)不知如何接口。

〔箋注〕

“出恭”，入廁事也。大則曰大恭，小則曰小恭。自元代起，科舉考場設(shè)“出恭”、“入敬”牌，防士子擅自離位也。入廁則先領(lǐng)此牌，后世因俗稱入廁為出恭。參見《西游記》第二九回：沙僧，你且上前來與他斗著，讓老豬出恭來。

箋按：此裘千仞偽稱“出恭”，系早張其目，蓋宋代尚無此等說辭。

211 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

〔引文〕

黃藥師想不到女兒竟會(huì)出手相救華箏，楞了一楞，隨即會(huì)意，知道若是自己將這番邦女子殺了，郭靖必與女兒翻臉成仇。哼，翻臉就翻臉，難道還怕了這小子不成？但一望女兒，但見她神色凄苦，卻又顯然是纏綿萬狀、難分難舍之情，心中不禁一寒……知她對郭靖已是情根深種，愛之入骨，心想這正是她父母天生任性癡情的性兒，無可化解，當(dāng)下嘆了一口長氣，吟道：“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

黃蓉怔怔站著，淚珠緩緩地流了下來。韓寶駒一拉朱聰?shù)囊陆螅吐暤溃骸八┦裁?？”朱聰也低聲道：“這是漢朝一個(gè)姓賈的人做的文章，說人與萬物在這世上，就如放在一只大爐子中被熬煉那么苦惱?！表n寶駒啐道：“他練到那么大的本事，還有甚么苦惱？”朱聰搖頭不答。

〔箋注〕

“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見漢賈誼《鵩鳥賦》：單瘀之歲兮，四月孟夏。庚子日斜兮，鵩集予舍。止于坐隅兮，貌甚閑暇。異物來萃兮，私怪其故。發(fā)書占之兮，讖言其度，曰：“野鳥入室兮，主人將去?！闭垎栍邬f兮，語予其期。“予去何之？吉乎告我，兇言其災(zāi)。淹速之度兮，語予其期?！冰f廼嘆息，舉首奮翼；口不能言，請對以臆：……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則？千變?nèi)f化兮，未始有極！忽然為人兮，何足控?fù)?；化為異物兮，又何足患！小智自私兮，賤彼貴我；達(dá)人大觀兮，物無不可。貪者殉財(cái)兮，烈士殉名。夸者死權(quán)兮，品庶每生。怵迫之徒兮，或趨西東；大人不曲兮，意變齊同。愚士系俗兮，窘若囚拘；至人遺物兮，獨(dú)與道俱。眾人惑惑兮，好惡積億；真人恬漠兮，獨(dú)與道息。釋智遺形兮，超然自喪；廖廓忽荒兮，與道翱翔。乘流則逝兮，得坻則止；縱軀委命兮，不私與已。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澹乎若深淵之靜，泛乎若不系之舟。不以生故自寶兮，養(yǎng)空而?。坏氯藷o累，知命不憂。細(xì)故蒂芥，何足以疑！

箋按：本賦系賈誼謫居長沙時(shí)所作?！妒酚洝?a href='/quyuan/' target=_blank>屈原賈生列傳》：“賈生為長沙王太傅，三年，有鸮飛賈生舍，止于坐隅。楚人命鸮曰服。賈生既已適（謫）居長沙，長沙卑濕，自以為壽不得長，傷悼之，乃為賦以自廣?！弊詮V，自我排遣也。鵩鳥，李善《文選注》引晉灼曰：《巴蜀異物志》曰：“有鳥小如雞，體有文色，土俗因形名之曰鵩，不能遠(yuǎn)飛，行不出域?！彼追Q貓頭鷹云。長沙古語，謂鵩為不祥之鳥，至人家，主人死。

212 鵲橋

〔引文〕

黃藥師望望女兒，又望望郭靖，仰天一聲長嘯，聲振林梢，山谷響應(yīng)，驚起一群喜鵲，繞林而飛。黃蓉叫道：“鵲兒鵲兒，今晚牛郎會(huì)織女，還不快造橋去!”黃藥師在地下抓起一把沙石，飛擲而出，十余只喜鵲紛紛跌落，盡數(shù)死在地下。他轉(zhuǎn)過身子，飄然而去，眾人只一瞬眼間，他青袍的背影已在林木后隱沒。

〔箋注〕

“鵲橋”，相傳牛、女相會(huì)，群鵲銜接為橋以渡銀河。參見韓鄂《歲華麗紀(jì)》卷三“七夕”條：鵲橋已成，織女將渡。注引《風(fēng)俗通》：織女七夕當(dāng)渡河，使鵲為橋。相傳，七夕鵲首無故皆髠，因?yàn)榱阂远煽椗室病?/p>

213 中國版圖日蹙

〔引文〕

此時(shí)中國之半已為金人所占，東劃淮水，西以散關(guān)為界，南宋所存者只兩浙、兩淮、江南東西路、荊湖南北路、西蜀四路、福建、廣東、廣西共十五路而已，正是國勢衰靡，版圖日蹙。

〔箋注〕

“中國版圖日蹙”，參見《宋史·地理志》：高宗倉皇渡江，駐蹕吳會(huì)，中原、陜右盡入于金，東畫長淮，西割商、秦之半，以散關(guān)為界，其所存者兩浙、兩淮、江東西，湖南北、西蜀、福建、廣東、廣西十五路而已，有戶一千二百六十六萬九千六百八十四。

214 長嶺遇雨

〔引文〕

……這一日兩人來到江南西路界內(nèi)，上了一條長嶺，突然間一陣涼風(fēng)過去，東邊一大片烏云未到頭頂，轟隆隆一個(gè)霹靂，雨點(diǎn)已如黃豆般灑將下來……郭靖除下外衫，要給黃蓉遮雨。

黃蓉笑道：“多遮得片刻，便也濕了?！惫傅溃骸澳敲丛蹅兛炫??！秉S蓉?fù)u了搖頭，說道：“靖哥哥，有本書上講到一個(gè)故事。一日天下大雨，道上行人紛紛飛奔，只有一人卻緩步行走。旁人奇了，問他干么不快跑。那人道：‘前面也下大雨，跑過去還不是一般的淋濕？’”郭靖笑道：“正是?！薄?/p>

〔箋注〕

“長嶺遇雨”，出清獨(dú)逸窩退士《笑笑錄·徐行雨中》：有徐行雨中者，人或遲之，答曰：“前途亦雨?！?/p>

箋按：金庸如此行文，是興會(huì)之法。

215 岳陽樓 附：洞庭岳州

〔引文〕

七月十四日，兩人來到荊湖北路境內(nèi)，次日午牌不到，已到岳州，問明了路徑，牽馬縱雕，徑往岳陽樓而去，上得樓來，二人叫了酒菜，觀看洞庭湖風(fēng)景，放眼浩浩蕩蕩，一碧萬頃，四周群山環(huán)列拱屹，真是縹緲嶸崢，巍乎大觀，比之太湖煙波，又是另一番光景。

〔箋注〕

“岳陽樓”，見宋范致明《岳陽風(fēng)土記》：岳陽樓，城西門樓也?！斗捷泟儆[》：樓在郡治西南，西面洞庭，左顧君山，不知?jiǎng)?chuàng)始。開元四年，張說出守是邦，與才士登臨賦詠，自此名著。

箋按：岳州西門，滕子京建樓，范希文記，蘇子美書，邵竦篆，乃稱四絕。杜甫《登岳陽樓》：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

“洞庭”，《水經(jīng)注》：洞庭湖廣員五百余里，日月若出沒于其中也。

“岳州”，《宋史·志理志》：南渡后，荊湖北路有九州，岳州為其一。

箋按：《金庸作品集》修訂版（即三聯(lián)版）謂岳州在“荊湖南路”，筆者嘗撰文指出，稱“岳州在荊湖北路，不在南路。謂岳州在荊湖南路，實(shí)系筆誤”，金庸先生“聞過則喜”，今已于“世紀(jì)新修版”（即廣州版）改正之。

216 先天下之憂而憂 附：銜遠(yuǎn)山，吞長江

〔引文〕

二人吃了些少酒菜，環(huán)顧四壁題詠，默誦范仲淹所作的岳陽樓記，看到“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兩句時(shí)，不禁高聲讀了出來。

黃蓉道：“你覺得這兩句話什么樣？”郭靖默默念誦，心中思索，不即回答。黃蓉又道：“做這篇文章的范文正公，當(dāng)年威震西夏，文才武略，可說得上并世無雙?！薄?/p>

第二十八回：黃蓉舉首遠(yuǎn)眺，只見一輪紅日剛從洞庭湖連天波濤中踴躍而出，天光水色，壯麗之極，笑道：“靖哥哥，范文正公文章說的好：‘銜遠(yuǎn)山，吞長江，浩浩蕩蕩，橫無際涯。朝暉夕陰，氣象萬千?！绱司吧?，豈可不賞？咱們上去再飲幾杯?！?/p>

〔箋注〕

“先天下之憂而憂”，“銜遠(yuǎn)山，吞長江”，見范仲淹《岳陽樓記》：慶歷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廢具興，乃重修岳陽樓，增其舊制，刻唐賢今人詩賦于其上，屬予作文以記之。予觀夫巴陵勝狀，在洞庭一湖：銜遠(yuǎn)山，吞長江，浩浩蕩蕩，橫無際涯。朝暉夕陰，氣象萬千。此則岳陽樓之大觀也。前人之述備矣。然則北通巫峽，南極瀟湘：遷客騷人，多會(huì)于此。覽物之情，得無異乎？若夫霪雨霏霏，連月不開，陰風(fēng)怒號(hào)，濁浪排空。日星隱耀，山岳潛形，商旅不行，檣傾楫摧，薄暮冥冥，虎嘯猿啼。登斯樓也，則有去國懷鄉(xiāng)，憂讒畏譏，滿目蕭然，感極而悲者矣。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沙鷗翔集，錦鱗游泳，岸芷汀蘭，郁郁青青。而或長煙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躍金，靜影沉壁，漁歌互答，此樂何極。登斯樓也，則有心曠神怡，寵辱皆忘，把酒臨風(fēng)，其喜洋洋者矣。嗟夫！予嘗求古仁人之心，或異二者之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yuǎn)，則憂其君；是進(jìn)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shí)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乎。噫！微斯人，吾誰與歸！時(shí)六年九月十五日。

217 范仲淹幼時(shí)家貧

〔引文〕

郭靖默誦范仲淹所作的《岳陽樓記》，看到“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兩句詩時(shí)，不禁高聲讀了出來?！S蓉又道：“做了這篇文章的范文正公，當(dāng)年威震西夏，文才武略，可說得上并世無雙?！惫秆胨龑⒎吨傺偷氖论E說了一些，聽她說到他幼年家貧、父親早死、母親改嫁種種苦況，富貴后儉樸異常，處處為百姓著想，不禁油然起敬，在飯碗中滿滿斟了一碗酒，仰脖子一飲而盡，說道：“先天下之憂而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大英雄大豪杰固當(dāng)如此胸懷！”

〔箋注〕

“范仲淹幼時(shí)家貧”，見《宋史·范仲淹傳》：仲淹二歲而孤，母適常山朱氏。少有志操，讀學(xué)晝夜不息，冬月備甚，以水沃面；食不給，至于糜粥繼之，人不能堪，仲淹不苦也。后守邊數(shù)年，羌人頗親愛之，筑大順城，諸賊皆不敢犯，元昊屢請和。

218 人世都無百歲

〔引文〕

黃蓉忽然抬起頭來笑道：“……范仲淹做過一首《剔銀燈》詞，你聽人唱過么？”郭靖道：“我自然沒聽過，你說給我聽。”黃蓉道：“這首詩的下半段是這樣：人世都無百歲。少癡騃，老成憔悴。只有中間，些子少年。忍把浮名，牽系一品與千金。問白發(fā)，如何回避？”

郭靖道：“他勸人別把大好時(shí)光，盡用在求名、升官、發(fā)財(cái)上面，那也說的很是?！?/p>

〔箋注〕

“人世都無百歲”，見范仲淹《剔銀燈》：昨夜因看蜀志。笑曹操、孫權(quán)、劉備。用盡機(jī)關(guān)，徒勞心力，只得三分天地。屈指細(xì)尋思，爭如共、劉伶一醉。人世都無百歲，少癡騃。老成憔悴，只有中間，些子少年。忍把浮名牽系。一品與千金，問白發(fā)，如何回避？

箋按：《中吳紀(jì)聞》：范文正與歐陽文忠，席上分題作《剔銀燈》，皆寓勸世之意。

219 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引文〕

……黃蓉低吟道：“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郭靖望了她一眼，問道：“這也是范文正公的詞么？”黃蓉道：“是啊，大英雄、大豪杰，也不是無情之人呢！”

〔箋注〕

“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币姺吨傺汀短K幕遮·懷舊》：碧云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黯鄉(xiāng)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dú)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清彭孫遹《金粟詞話》：范希文《蘇幕遮》一調(diào)，前段多入麗語，后段純寫柔情，遂成絕唱。清丁紹儀《聽秋聲館詞話》卷十：范文正有宋一代名臣，而詞采流傳，如“明月樓高休獨(dú)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等語，足與勛業(yè)并昭千古。《詞苑》：公正氣塞天地，而情語入妙至此?！蹲T評詞辨》卷二：大筆振迅。

箋按：《蘇幕遮》，西域舞曲?！对~譜》謂宋詞家所用，蓋因舊曲另度新聲。

220 攝心術(shù)

〔引文〕

那財(cái)主模樣的長老笑道：“姑娘既有見疑之意，我等自然不便相強(qiáng)。只不過白費(fèi)了我們的一番好意。我只須點(diǎn)破一事，姑娘自然信服。兩位且瞧我眼光之中，有何異樣？”郭靖、黃蓉一齊望他雙目，只見他一對眼睛嵌在圓鼓鼓一臉肥肉之中，只如兩道細(xì)縫，但細(xì)縫中熒然有光，眼神清朗。黃蓉心想：“那有什么異樣？左右不過似一對亮晶晶的豬眼罷啦?！蹦秦び值溃骸皟晌煌业难劬?，千萬不可分神?，F(xiàn)在你們感到眼皮沉重，頭腦發(fā)暈，全身疲乏無力，這是中毒之象，那就閉上眼睛睡吧?！?/p>

他說話和悅動(dòng)聽，竟有一股中人欲醉之意，靖蓉二人果然覺得神倦眼困，全身無力。黃蓉微覺不妥，要想轉(zhuǎn)頭避開他眼光，可是一雙眼睛竟似讓他目光吸住了，不由自主地凝視著他。那丐又道：“此間面臨大湖，甚是涼爽，兩位就在這清風(fēng)之中酣睡一覺，睡吧，睡吧！舒服得很，靜靜地睡吧！”他話聲越來越柔和好聽。靖蓉二人不覺哈欠連連，竟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箋注〕

“攝心術(shù)”，亦稱攝魂術(shù)、祝由術(shù)，即今之“催眠術(shù)”也。該術(shù)能使人精神集注于一點(diǎn)，逐漸進(jìn)入似睡非睡之恍惚狀態(tài)，而受施催眠者之暗示。參見《黃帝內(nèi)經(jīng)·素問》第十三篇“移精變氣論”：岐伯對曰：此恬淡之世，邪不能深入也。故毒藥不能治其內(nèi)，針石不能治其外，故可“移精”“祝由”而己。

箋按：同書第二十八回金庸先生自解云：須知“懾心術(shù)”或“移魂大法”系以專一強(qiáng)固之精神力量控制對方心靈，原非怪異，后世或稱“催眠術(shù)”，或稱“心理治療”等等，只是當(dāng)時(shí)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自不免驚世駭俗。

《天龍八部》第十一回亦寫有此術(shù)：忽聽得遠(yuǎn)遠(yuǎn)聲音傳來：“阿朱姑娘，阿碧姑娘，你們將船劃回來?？旎貋戆?，和尚是你們公子的朋友，決不難為你們?！闭区F摩智的聲音，這幾句話柔和可親，令人不由自主的便要遵從他的吩咐。阿朱一怔，說道：“大和尚叫咱們回去，說決計(jì)不傷害我們?！闭f著停槳不劃，頗似意動(dòng)。阿碧也道：“那么我們回去吧！”段譽(yù)……急道：“他是騙人的，說的話怎可相信？”只聽鳩摩智和藹的聲音緩緩送入耳來：“兩位小姑娘，你們公子爺回來了，說要見你們，這就快劃回來，是啊，快劃回來?！卑⒅斓溃骸笆牵　碧崞鹉緲艮D(zhuǎn)了船頭。段譽(yù)心想：“慕容公子倘若當(dāng)真回來，自會(huì)出言招呼阿朱、阿碧，何必要他代叫？那多半是懾人心魄的邪術(shù)?！毙哪顒?dòng)處，伸手船外，在湖面上撕下幾片菱葉，搓成一團(tuán)，塞在阿碧耳中，跟著又去塞住了阿朱的耳朵。阿朱一定神，失聲道：“啊喲，好險(xiǎn)！”阿碧也驚道：“這和尚會(huì)使勾魄法兒，我們險(xiǎn)些著了他的道兒。”

221 君山

〔引文〕

黃蓉定了定神，要先摸清周遭情勢，再尋脫身之計(jì)，側(cè)過身來，更是驚得呆了，原來竟是置身在一個(gè)小峰之頂，月光下看得明白，四下都是湖水，輕煙薄霧，籠罩著萬頃碧波，心道：“原來我們已給擒到了洞庭湖中的君山之頂，怎地途中毫無知覺？”再回頭過來，只見十余丈外有座高臺(tái)，臺(tái)周密密層層的圍坐著數(shù)百名乞丐，各人寂然無聲……

〔箋注〕

“君山”，見陳婉俊《補(bǔ)注唐詩三百首》：君山在岳州府西南洞庭湖中?！端?jīng)注》：是山，湘君之所游處，故曰“君山”。元結(jié)詩：夏水欲滿君山青。

222 淡掃明湖開玉鏡

〔引文〕

過了良久，群丐仍是毫無動(dòng)靜，黃蓉心中好生不耐，只是無法動(dòng)彈，惟有苦忍，再過半個(gè)時(shí)辰，她手腳不動(dòng)，已微感酸麻，只見一盤冰輪漸漸移至中天，照亮了半邊高臺(tái)。黃蓉心道：“李太白詩云：‘淡掃明湖開玉鏡，丹青畫出是君山?！?dāng)日玩山賞月，何等自在，今夜景自相同，我和靖哥哥卻被縛在這里，真是令人又好氣又好笑！”

〔箋注〕

“淡掃明湖開玉鏡”，見李白《陪族叔刑部侍郎曄及中書賈舍人至游洞庭》其五：帝子瀟湘去不還，空余秋草洞庭間。淡掃明湖開玉鏡，丹青畫出是君山。

箋按：“丹青畫出是君山”句，令人有出塵之想。

223 軒轅臺(tái)

〔引文〕

月光緩移，照到臺(tái)邊三個(gè)大字：“軒轅臺(tái)”。黃蓉想起爹爹講述天下大江大湖的故事，曾說相傳黃帝于洞庭湖畔鑄鼎，鼎成后騎龍升天，想來此臺(tái)便是紀(jì)念這回事了。

〔箋注〕

“軒轅臺(tái)”，見《湖南風(fēng)物志》：君山，上有軒轅臺(tái)，傳為黃帝鑄鼎處，亦曰鑄鼎臺(tái)。

224 制心止、體真止

〔引文〕

彭長老微笑，低聲道：“幫主要安歇，她也真倦啦，你莫驚擾她?！秉S蓉心中知道危急，可是全身酸軟，雙眼直欲閉住沉沉睡去，就算天塌下來，也須先睡一覺再說，就在這心智一半昏迷、一半清醒之際，猛然間想起郭靖說過的一句話，立時(shí)便似從夢中驚醒，叫道：“靖哥哥，你說真經(jīng)中有甚么‘移魂大法’？”郭靖早已瞧出不妙，心想若那彭長老再使邪法，立時(shí)上去將他一掌擊斃，聽黃蓉如此說，忙躍上臺(tái)去，在她耳邊將經(jīng)文背誦了一遍。黃蓉聽郭靖背誦經(jīng)文，叫她依著止觀法門，由“制心止”而至“體真止”，她內(nèi)功本有根基，人又聰敏，一點(diǎn)即透，當(dāng)即閉目默念，心息相依，綿綿密密，不多時(shí)即寂然寧靜，睜開眼來，心神若有意，若無意，已至忘我境界。彭長老見她閉目良久，只道已受了自己言語所惑，昏沉睡去……

〔箋注〕

“制心止、體真止”，天臺(tái)智者大師所說之三止：一系緣止，二制心止，三體真止。 謂靜坐之人，細(xì)體心中所念之一切事物，全是虛妄，了無實(shí)在，即無所取著，妄想顛倒，自然止息。制心止可破系緣止，體真止可破制心止。參見《釋禪波羅蜜》卷三之上：今略出三意，一系緣止，二制心止，三體真止，所以通言止者，止名制止，亦名止息。心起制之，不令流動(dòng)，故名制；專心定志，息諸亂想，故名止。今言系緣止者，系心鼻柱、臍間等處，不令馳蕩，故名系緣止；制心止者，心若覺觀，即制令不起，故名制心止；體真止者，體諸法空，息諸妄慮，故名體真止。又曰，以深破淺者，為破緣外之散心，故立系緣止。制心止者，即破系緣止，心非色法，豈可系在鼻、膈等處，若欲靜之，但當(dāng)息諸攀緣，故令制心守一。體真止者，即破前制心止，心無形相，性不可得，云何可制？了心非心，不起忘念，無止之止，止無所止，乃名為止，有止之止，由依妄想，不名為止。此則以深破淺，反本還源，故立三止。

225 鐵砂掌

〔引文〕

走到臨近，見是一座五開間的石屋，燈火從東西兩廂透出，兩人掩到西廂，只見室內(nèi)一只大爐中燃了洪炭，煮著熱氣騰騰的一鑊東西，鑊旁兩個(gè)黑衣小童，一個(gè)使勁推拉風(fēng)箱，另一個(gè)用鐵鏟翻炒鑊中之物，聽這沙沙之聲，所炒的似是鐵沙。一個(gè)老頭閉目盤膝坐在鍋前，對著鍋中騰上來的熱氣緩?fù)律钗?。這老頭身披黃葛短衫，正是裘千仞。只見他呼吸了一陣，頭上冒出騰騰熱氣，隨即高舉雙手，十根手指上也微有熱氣裊裊而上，忽地站起身來，雙手猛插入鑊。那拉風(fēng)箱的小童本已滿頭大汗，此時(shí)更是全力拉扯。裘千仞忍熱讓雙掌在鐵沙中熬煉，隔了好一刻，這才拔掌，回手拍的一聲，擊向懸在半空的一只小布袋。這一掌打得聲音甚響，可是那布袋竟然紋絲不動(dòng)，殊無半點(diǎn)搖晃。

〔箋注〕

〔箋注〕“鐵砂掌”，參見萬簌聲《武術(shù)匯宗·插沙》：插沙即插鐵沙，乃習(xí)指上直勁者，功成即為鐵沙手。但其步驟，卻非即習(xí)鐵沙。先系插綠豆一年，豆半粉碎，再換新豆加黃豆、大鐵沙各等混合之，一年后，則所加之綠豆皆細(xì)，去豆加沙，復(fù)二載，功即成矣。可以高尺二，寬八寸之方木盒盛之，每手插二十四次。此功邊省人多習(xí)之，故拳諺謂：“川湘多沙手”也。

箋按：“川湘多沙手”，讀此乃知裘千仞之所以居于湘。

226 自中原板蕩，夷狄交侵

〔引文〕

郭靖拿起上面那本薄冊，翻了開來，原來是岳飛歷年的奏疏、表檄、題記、書啟、詩詞。郭靖隨手翻閱，但見一字一句之中，無不忠義之氣躍然，不禁大聲贊嘆。黃蓉低聲道：“你讀一段給我聽。”郭靖順手一翻，見一頁上寫著“五岳祠盟記”五字，于是讀道：“自中原板蕩，夷狄交侵，余發(fā)憤河朔，起自相臺(tái)，總發(fā)從軍，歷二百余戰(zhàn)。雖未能遠(yuǎn)入荒夷，洗蕩巢穴，亦且快國仇之萬一。今又提一旅孤軍，振起宜興。建康之戰(zhàn)，一鼓敗虜，恨未能使匹馬不回耳。故且養(yǎng)兵休卒，蓄銳待敵，嗣當(dāng)激勵(lì)士卒，功期再戰(zhàn)，北逾沙漠，喋血虜廷，盡屠夷種，迎二圣歸京闕，取故土下版圖，朝廷無虞，主上奠枕，余之愿也。河朔岳飛題?！边@篇短記寫盡了岳飛一生的抱負(fù)。郭靖識(shí)字有限，但胸中激起了慷慨激昂之情，雖有幾個(gè)字讀錯(cuò)了音，竟也把這篇題記讀得聲音鏗鏘，甚是動(dòng)聽。

〔箋注〕

“自中原板蕩，夷狄交侵”，見岳珂編《金陀粹編》卷一九岳飛《五岳祠盟記》：自中原板蕩，夷狄交侵，余發(fā)憤河朔，起自相臺(tái)，總發(fā)從軍，歷二百余戰(zhàn)。雖未能遠(yuǎn)入荒夷，洗蕩巢穴，亦且快國仇之萬一。今又提一旅孤軍，振起宜興。建康之戰(zhàn)，一鼓敗虜，恨未能使匹馬不回耳。故且養(yǎng)兵休卒，蓄銳待敵，嗣當(dāng)激勵(lì)士卒，功期再戰(zhàn)，北逾沙漠，喋血虜廷，盡屠夷種，迎二圣歸京闕，取故土下版圖，朝遷無虞，主上奠枕，余之愿也。河朔岳飛題。

箋按：此文系岳飛行軍途中，題于五岳祠壁間之誓詞。建炎四年（1130年），金帥兀術(shù)奔建康（即今之南京），岳飛設(shè)伏于牛頭山，大破之。兀術(shù)復(fù)竄淮西，岳飛遂乘勝收建康。此篇文章，或系岳飛收復(fù)建康以后所寫。五岳祠，神祠名。岳珂，岳飛之孫。因痛念先祖因堅(jiān)持收復(fù)中原為奸相秦檜害死，專門撰述《金陀粹編》一書以訟其冤。

227 巍石山前寺

〔引文〕

黃蓉嘆道：“怪不得爹爹常說，只恨遲生了數(shù)十年，不能親眼見到這位大英雄。你再讀讀他的詩詞?！惫疙槾巫x了幾首，《滿江紅》、《小重山》等詞黃蓉是熟知的，《題翠光寺》、《贈(zèng)張完》等詩她卻從未見過。

山腰間鐵掌幫的喊聲不歇，郭靖讓黃蓉枕在自己腿上，藉著松柴火光，朗聲誦讀岳飛的遺詩道：“題目是《題鄱陽龍居寺》：巍石山前寺，林泉?jiǎng)購?fù)幽。紫金諸佛相，白雪老僧頭。潭水寒生月，松風(fēng)夜帶秋。我來囑龍語，為雨濟(jì)民憂?！敝宦牭蔑L(fēng)動(dòng)林木，山谷鳴響，黃蓉驟感寒意，偎在郭靖懷中。郭靖出神道：“岳武穆王念念不忘百姓疾苦，這才是真英雄、大豪杰啊?！?/p>

〔箋注〕

“巍石山前寺”，見《鄱陽縣志》卷一“題巍石山龍居寺”：巍石山在和北鄉(xiāng)四十四都，東城東九十余里，又名獅子山。高十丈，山頂址皆石，巉巖峭壁，下臨清溪。岳武穆經(jīng)此，有詩。詩云：巍石山前寺，林泉?jiǎng)購?fù)幽。紫金諸佛相，白雪老僧頭。潭水寒生月，松風(fēng)夜帶秋。我來囑龍語，為雨濟(jì)民憂。

箋按：此詩清黃邦寧編《岳愚武王文集》卷八亦收之?！?a href='/jiangxi/' target=_blank>江西通志》卷十四題為《題鄱陽龍居寺》，明《湯陰精武廟志》題為“鄱陽巍石山龍居寺題”，清《饒州府志》卷二題為“巍石山”。此詩應(yīng)作于紹興元年（1131年）岳飛屯兵洪州之時(shí)。鄱陽，治所在今江西省波陽縣。龍居寺，建于宋建隆年間，在鄱陽縣和北鄉(xiāng)巍石山之前。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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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謝：

1.文章作者陳志明：金庸研究專家，嚴(yán)家炎先生關(guān)門弟子。曾任人民日報(bào)出版社傳記編輯室主任。人民日報(bào)出版社《看金庸》系列出版物執(zhí)行主編。著有《金庸筆下的文史典故》（上、下冊）《金庸筆下的文史典故續(xù)編》（上、下冊）等。

2.插圖作者姜云行等，版權(quán)歸屬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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