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有座宋徽宗親自設(shè)計的園林,奇瑰秀麗,冠絕華夏,卻毀于兵火
在1860年的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中,圓明園被英法聯(lián)軍付之一炬,里面的珍寶也被搶掠一空,這座萬園之園的悲劇成了國人心中永遠的痛,然而同樣的悲劇在此前的七百多年前已經(jīng)上演過一次。1127年,一座比圓明園更為瑰麗奇秀的皇家園林毀于外敵入寇的兵火, 這座園林就是宋徽宗以舉國之力傾心打造的艮岳。
如果撇開宋徽宗亡國之君的身份,他可以躋身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藝術(shù)家之列,他擁有極高的書畫造詣和超凡脫俗的審美情趣以及非凡的藝術(shù)鑒賞力,在這一方面,無論秦皇漢武還是明清諸帝,都難以望其項背。在無限制的物質(zhì)條件保障下,由這位大藝術(shù)家親自擔(dān)任總設(shè)計師而造就的艮岳,其造苑藝術(shù)境界在中國園林史上達到了空前絕后的高度。
艮岳的誕生,緣起于一次堪輿。宋徽宗剛登基時,因子嗣不旺而憂心,有個方士對他說:“京城東北隅,地協(xié)堪輿,但形勢稍下,儻少增高之,則皇嗣繁衍矣?!币馑际侵灰丫┏菛|北角的地勢墊高一些,就能保證皇家血脈繁衍無虞。
宋徽宗依其言,在開封東北角堆砌土山,不久,果然生了好幾個皇子,徽宗大喜,認為這是一塊福地,于是決心在此興建苑囿,供皇家游覽娛樂。
為了實施這個規(guī)模浩大的工程,宋徽宗任命大太監(jiān)梁師成為項目負責(zé)人,總攬有關(guān)事宜,而這位梁師成,自稱是蘇東坡的私生子。
皇帝圣旨一下,全國行動起來,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一些奸巧鉆營之徒,便趁此機會極盡諂媚攀附之能事,搜羅各種奇珍異寶進獻到京城,以期博得皇帝歡心,換來榮華富貴。當(dāng)時把持朝政的蔡京、童貫等人為了鞏固自己的勢力,也是全力刻意逢迎,童貫在蘇州和杭州成立了應(yīng)奉局,不擇手段,專門采辦皇帝造園所需的各種奇花異石。當(dāng)時應(yīng)奉局只要看中了百姓家中的一花一木,馬上蓋上一塊黃帕,指明這是御用之物,命令這戶人家仔細看護,稍有不慎即加之以罪。
與蔡京、童貫、梁師成等人并稱“六賊”的朱勔,不惜代價搜羅各種珍奇,然后驅(qū)趕百姓,不顧千難萬險運到開封,稱為“花石綱”,這項支出花費驚人,“所費動以億萬計”。宋徽宗喜愛的那些奇石,不是在深山溝壑里,就是在浩淼江湖中,采運異常艱難,應(yīng)奉局便征發(fā)大量民力,要求東南監(jiān)司郡守,以及兩廣的市舶司,水陸并用,全力完成運輸“花石綱”的任務(wù),這種運輸被稱為“神運”。于是“靈璧太湖諸石,二浙奇竹異花,登萊文石,湖湘文竹,四川佳果異木之屬,皆越海度江,鑿城郭而至。”
在“花石綱”的加持下,宋徽宗天馬行空般地揮灑著他的藝術(shù)才華,各種奇思妙想層出不窮。精通繪畫的皇帝,把山水畫論的構(gòu)圖規(guī)律充分運用于這座園林的建造,通過堆山疊石、引水筑池,把天下的山水形勝經(jīng)典型概括后,藝術(shù)化地再現(xiàn)其中,宋徽宗頭腦中的一幅幅畫作,變成了苑囿中的一個個景觀,美輪美奐,令人嘆為觀止。
經(jīng)過六年施工,這座“竭府庫之積聚,萃天下之伎藝”的皇家園林終于建成了,名為萬歲山,由于其方位處于八卦中的艮位,所以也稱艮岳。宋人張淏贊嘆道:“奇花美木,珍禽異獸,莫不畢集,飛樓杰觀,雄偉瑰麗,極于此矣”。
宋徽宗對自己的這個杰作也是萬分得意,他為此御制《艮岳記》,在文中稱艮岳是“真天造地設(shè),神謀化力,非人所能為者”,他自比為神,毫不掩飾自己在藝術(shù)上的自傲。
艮岳位于開封景龍門內(nèi)以東,安遠門內(nèi)以西,東華門內(nèi)以北,臨景龍江之南,面積約為750畝。艮岳突破了秦漢以來“一池三山”的造園格局,園內(nèi)山嶺呈南北雙峰呼應(yīng)之勢,河湖沼溪遍布其中,飛瀑深潭相映成趣。
艮岳北面的萬歲山,完全用土石人工堆砌而成,周長六公里,主峰高九十步,是園內(nèi)的最高峰,按一步等于1.3米算,萬歲山高達117米,在當(dāng)時沒有機械的情況下,堆砌如此高大的土山,施工量之巨,可想而知。萬歲山西側(cè),隔著一道峽谷與主峰相望的,是一座次峰,名為萬松嶺。
南面是壽山,高度略低于萬歲山,但體量也很巨大。萬歲山東側(cè)的余脈,形似一條長鯨,轉(zhuǎn)而向南延伸,與壽山東翼相接,使艮岳形成了三面臨山,東高西低的地勢。
三山環(huán)繞的中央低地上,分布著大片水系。艮岳的水源從西北角的景龍江引入,河道入園后注入一個水池,名“曲江池”,池中有島,島上建有蓬萊堂。水流出“曲江池”后,一路婉轉(zhuǎn)曲折,在萬歲山和萬松嶺之間的峽谷入口處一分為二,一路經(jīng)過峽谷中的山澗白龍沜和濯龍峽,從一個像獸面一樣的石口中,以一掛瀑布注入大方沼;另一路繞過萬松嶺,注入鳳池,再匯入大方沼。在大方沼中有兩個洲渚,西南角的洲渚遍植梅花,稱為梅渚,上面筑有一個亭子叫云浪,東北角的洲渚蘆花掩映,稱為蘆渚,上面也有一個亭子叫浮陽。與大方沼相連的,是園中最大的湖池,稱為雁池,“池水清泚漣漪,鳧雁浮泳水面,棲息石間,不可勝計”。池中有一個水榭,名喚“噰噰”,取“音聲何噰噰,鶴鳴東西廂”之意。
艮岳中栽植了大量花木果樹,既有連片成林,也有叢叢點綴,還有孤植獨株。在萬歲山東麓,栽種有萬株梅花,山腳下的梅花叢中,建有一座綠萼華堂。在壽山西側(cè),有一處園圃,滿坡都是參、術(shù)、杞、菊、黃精、芎藭等可以入藥的植物,稱為“藥寮”。萬松嶺上,則漫山遍野地長滿了青松。艮岳西部種滿了大片禾、麻、菽、麥、黍、豆、粳秫等農(nóng)作物,還筑有農(nóng)舍,故名西莊。沿著壽山西行,是彌望的竹海,萬竹蒼翠蓊郁,仰頭不見天日。萬歲山的東南余脈上則遍植丹杏鴨腳,稱為“杏岫”;有些山石的間隙里栽有黃楊,稱為“黃楊巘”;有的山岡上種了丁香,還積石其間,成為險礙,稱為“丁嶂”;赭石堆成的山崖下種以椒蘭,稱為“椒崖”。壽山東南,西臨雁池,是一處緩坡,上面種了萬株柏樹,枝葉扶疏,呈鸞鶴蛟龍之狀,稱為“龍柏坡”。
登上萬歲山主峰的石徑,陡峭險峻,盤行縈曲,需要抓著石頭攀行,沿途怪石嶙峋,藤蘿蔓衍,若龍若鳳,道路斷絕處,只能從凌空飛架的棧道上行走,有蜀道之難。主峰上有一座介亭,與萬松嶺上的巢云亭東西相忘,在介亭中,可以下視園中群嶺,俯瞰景龍江的長波遠岸。
除了綠萼華堂、介亭、巢云亭、云浪、浮陽等亭臺外,園中主要建筑還有內(nèi)方外圓如半月的書館、屋圓如規(guī)的八仙館,以及蕭森亭、極目亭、激玉軒、高陽酒肆、絳宵樓等水榭樓閣,其中絳宵樓是最宏偉的建筑,宋徽宗形容其為“閣蠻崛起,千疊萬復(fù)”。
艮岳中最主要的奇觀是那些“千態(tài)萬狀,殫奇盡怪”的靈璧石和太湖石,這些石頭以皺、瘦、漏、透的形態(tài),巉巖嶙峋、溝壑交錯的肌理,玉振金聲的音韻,斑斕蒼古的色彩而深受宋徽宗的鐘愛,他親自給這些石頭賜名并題刻其上,比如朝日升龍,望云坐龍,矯首玉龍,萬壽老松,棲霞捫參,銜日吐月,排云沖斗,雷門月窟,堆青凝碧,金鰲玉龜,疊翠獨秀,棲煙軃云,風(fēng)門雷穴,玉秀玉竇,銳云巢鳳,登封曰觀,蓬瀛須彌,老人壽星,卿云瑞靄,溜玉噴玉,蘊玉琢玉,積玉疊玉等等。其中有一座體量巨大的石山,“廣百圍,高六仞”,宋徽宗賜名為神運峰,還封其為盤固侯,別的石頭用青黛色題字,而“神運峰”三字以黃金裝飾。
園中還放養(yǎng)了大量飛禽走獸,宋徽宗在《艮岳記》中說:“鳧雁浮泳水面,棲息石間,不可勝計?!边M入過艮岳的祖秀和尚在《華陽宮記》中也說:“致四方珍禽奇獸,動以億計,猶以為未也?!边@種描述雖然過于夸張,但也說明了其中豢養(yǎng)的動物極多。
然而,這座用無數(shù)人力物力堆筑而成的人間仙境,卻是短命的,它僅僅存在了五年,就毀于金兵入侵的戰(zhàn)火中。
1126年正月,金軍圍困汴梁,當(dāng)時天氣寒冷,圍城中的百姓無以為炊,宋欽宗下令拆毀艮岳中的亭臺當(dāng)柴火,據(jù)張淏記載:“金人犯闕,大雪盈尺,詔令民任便斫伐為薪;是曰百姓奔往,無慮十萬人,臺榭宮室,悉皆拆毀。”其實,這次艮岳雖然遭遇大劫,卻還沒有完全被毀,大部分景觀尚存。
到了這年的十一月,金軍再來,并攻陷汴梁,大批百姓逃進艮岳的山中避禍,來自蜀地的和尚祖秀也因此進入了園中,他看到的雖然已是劫后殘景,卻仍然美得難以置信,他因此寫下《華陽宮記》,記錄所目睹的艮岳之美。他在文中寫到:“靖康元年閏十一月,大梁陷,都人相與排墻,避虜于壽山艮岳之顛。時大雪新霽,邱壑林塘,杰若畫本,凡天下之美,古今之勝在焉;祖秀周覽累曰,咨嗟警愕,信天下之杰觀,而天造有所未盡也。”然而這一次,艮岳成了一堆廢墟,宋欽宗為了守城,下令殺了園中數(shù)千頭鹿犒賞守城軍民;宋徽宗費盡心機搜羅來的奇石被雜碎,用作拋石機的炮彈,園中十余萬水禽也悉數(shù)被投入汴河。明代李濂在《汴京遺跡志》是如此記載的:“及金人再至,圍城日久,欽宗命取山禽水鳥十余萬,盡投之汴河,聽其所之,拆屋為薪,鑿石為炮,伐竹為篦籬,又取大鹿數(shù)千頭,悉殺之以啖衛(wèi)士云?!?第二年春,祖秀再去游覽時,艮岳已經(jīng)徹底被毀了,“明年春,復(fù)游華陽宮,而盡廢之矣?!?/p>
宋徽宗沉湎藝術(shù),耽于游樂,以致國政荒廢,奸佞當(dāng)?shù)馈榱诵拗拊?,更是竭澤而漁,對百姓進行敲骨吸髓式的壓榨,惹得天怒人怨的“花石綱”直接導(dǎo)致了方臘起義,東南膏腴之地陷入大亂,宋朝因此國庫空虛,國力凋敝,可以說,筑艮岳是北宋滅國的一個重要原因。對此,元人郝經(jīng)嘆道:“萬歲山來窮九州,汴堤猶有萬人愁。中原自古多亡國,亡宋誰知是石頭?”
冠云峰
艮岳雖然早已湮沒在歷史中了,但它的遺物卻零星散落在大江南北,并保存至今。金滅宋后,金世宗為了在中都營建宮殿,把艮岳中殘留的奇石搬運到了燕京,部分被用來修筑北海的瓊?cè)A島。由于汴京陷落,一些花石在運輸途中被遺棄在當(dāng)?shù)?,如?a href='/nanfang/' target=_blank>南方的有些園林中就有收藏,如上海豫園的玉玲瓏、蘇州留園的冠云峰、杭州西湖的鄒云峰、徐州博物館的八音石等。如今的人們在觀賞這些艮岳遺物時,是不是會對這座冠絕華夏的皇家園林產(chǎn)生無限的遐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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