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三強:明代西安下馬陵方位變遷考———兼論董仲舒墓所在地之爭
拙文詳考了明代西安下馬陵從城南胭脂坡處演變?yōu)榈靥幊莾?nèi)今和平門內(nèi)西側(cè)的過程,并且指出,正德初年陜西提學(xué)王云鳳曾組織民力修筑城南下馬陵和董子祠。嘉靖三年 (1524)陜西巡撫王珝與巡按御史喻茂堅首設(shè)城內(nèi)董子祠,因其處原有墓,遂被時人認(rèn)作董仲舒墓。筆者認(rèn)為今之董墓所在之爭在無可信證據(jù)前提下展開,并無意義。
凡對中國古代文學(xué)略有知識的人,幾乎無不知道 “下馬陵”。這緣于唐代大詩人白居易的名作 《琵琶行》中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蝦蟆陵下住。”因此蝦蟆陵引起歷代人們的興趣。一般解釋 “蝦蟆陵”是 “下馬陵”的音訛,因為這是西漢大儒董仲舒的墓地,所以人們路過時要下馬以示敬仰。
據(jù)蔣紀(jì)新先生言,董仲舒墓在今陜西興平,西安的下馬陵有兩處,都是明人的偽造:一處是陜西巡撫王珝于正德元年 (1506)于原址筑墓并建董祠,另 一處是 嘉靖時 陜西巡撫趙廷錫(“錫”應(yīng)為 “瑞”,因沿雍正 《陜西通志》而致誤)于嘉靖二 十一年 (1542) 所 筑,即今西安市和平門內(nèi)西側(cè)馬道巷的下馬陵。其說多為舛誤,現(xiàn)詳加考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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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正德以前下馬陵在今西安城外東南
下馬陵方位何在,自唐代以來至明代正德年間,并無疑義。其址在今西安城外東南沙坡,具體地點是西安交通大學(xué)東門內(nèi)。宋代宋敏求 《長安志》卷11謂:“蝦蟆陵在縣南六里。韋述 《西京記》:‘本董仲舒墓?!表f述是盛唐時人,上距西漢董仲舒八百余年,所說又是其親眼所見,因此沒有什么可疑之處。其后中唐時李肇 《唐國史補》又云: “舊說董仲舒墓,門人過皆下馬,故謂之下馬陵。后人語訛為蝦蟆陵。”《長安志》卷9云:“(常樂)坊內(nèi)街之東有大冢,亦呼為蝦蟆陵?!笨h南六里之說受到元代駱天驤的支持,其《類編長安志》卷8《蝦蟆陵》載: “本下馬陵。新說曰,興慶池南胭脂坡大道東有蝦蟆陵。 《琵琶行》云:‘家在蝦蟆陵下住’,下馬陵也。”
由于年深日遠(yuǎn),這里的下馬陵在明代中期已經(jīng)圮壞。近日筆者赴和平門內(nèi)下馬陵考察,發(fā)現(xiàn)明正德嘉靖年間人張治道撰、許宗魯書 《碑記》一通,文字基本完好,對城外東南的下馬陵言之頗為詳細(xì):
今府臺東南胭脂坡,去漢長安故城二十里,武帝幸芙蓉苑過此下馬,而一時文士罔不下馬 焉。故則當(dāng)時冢墓必高大,地必寬敞,祠宇必宏麗。而今皆毀圮亡矣,獨其墓在卑污 窊洼之處,牛羊芻牧荒草中。題曰“仲舒之墓”,而“仲”字沒其半。后居民利其地,毀而藏矣。
弘治正德年間,官民聯(lián)合對這里的董墓作了修護(hù)?!侗洝罚?/p>
前弘治時,提學(xué)副使王公云鳳□□民并學(xué)官諸生,親詣其地,相其處,將欲封其墓,建祠樹碑以表。雖板畚未興,而規(guī)劃已定。未幾,各追誼淑士,以仁禮化俗,以節(jié)愛齊政,以敬事鬼神,三載之間,人和神悅,俗美化行,雖古之循良無以此。 仰而嘆,俯而思曰:先生漢大儒也!當(dāng)詩書焚棄之后,黃老縱橫馳騁之際,乃能下帷,發(fā)憤續(xù)孔孟,先生之力也。今幸得其墓,可忍而不為之表邪?矧當(dāng)時天子下馬,學(xué)士奔趨,其敬畏尊禮如此,則士馬能政有暇日,遂屬焉。而馬君仰承休美,殫厥心力,先封其冢墓,次繚其垣墻,又次移其祠宇,又次□足瞻足仰。聞?wù)邜偅^者嘆,觀者驚眺跽拜,突然知有先生墓也。馬君以余曾紀(jì)先生墓于杜碑,乃□有余年也。自有我旦振耀彰顯如此,是不亦有待也邪?
張治道有《春日謁董祠漫賦:一記虎谷興作之誠,一記晏老景仰之敬》詩,其一曰:“正德龍興第一春,曾聞 虎谷 薦青萍?!被?谷為建祠者之一提學(xué)王云鳳之號。青萍是用寶劍代指權(quán)威者,這里指董仲舒??梢娬略?(1506)王云鳳曾為修建董墓董祠而盡力,而后來得到馬能政等人的資助,才完成這一工程。正德元年張二十歲,又是當(dāng)?shù)厝耍酝踉气P在此年倡言修祠事,應(yīng)該不存在疑問。
張治道另有 《表董墓》詩,言及這處董墓后來的凄涼:
猗嗟董子,道其精矣。不知其墓,乃在城矣。維荒維涼,誰其營矣。茲行有獲,我其成矣。
這首詩寫于嘉靖二十三年(1544),上距筑墓修祠不足40年,墓祠已頹敗如此,這是因為 “不知其墓,乃在城矣”。正是因為董墓被誤認(rèn)在西安城里,才造成城外胭脂坡處下馬陵的門前冷落車馬稀,無人經(jīng)管,這是后話。他為此處是真實的董仲舒墓做了辯護(hù):
彼謂董墓在興慶池,蓋指城東興慶池而言也。不知城東非興慶池,本名景隆池,又名隆慶池,又名九龍池,去西安十五里,武則天后始興。此處無有所謂董子墓,亦無有所謂胭脂坡者?!兑唤y(tǒng)志》與《長安伍福志》,正指城南五里興慶池,在狗脊嶺下,此處有胭脂坡、翡翠坡,即今董墓也。
近年來,有關(guān)此處下馬陵的調(diào)查發(fā)掘取得進(jìn)展。西安交通大學(xué)孫民柱先生在這方面研究較多。他認(rèn)為,《長安志》所謂 “(蝦蟆陵)在縣南六里?!边@里的縣,是指古時的萬年縣,后稱咸寧縣。在1955年交通大學(xué)校址地形圖上,校南區(qū)有一東西長約600米,南北寬約240米的小原地帶。在其東端曾有一個海拔高度為437.69米的大土包。這一坡地古稱 “胭脂坡”,宋以后叫“沙坡”。此處距萬年縣故址的直線距離正好是3000米,即六里路?!堕L安志》卷9記述:“(常樂)坊內(nèi)街之東有大冢,亦呼為蝦蟆陵?!边@與《類編長安志》記載:“興慶池南胭脂坡大道東有蝦蟆陵”是一致的。西安交通大學(xué)校園正坐落在唐興慶宮之南、常樂與道政二坊的舊址上。據(jù)當(dāng)?shù)乩限r(nóng)回憶:從前,沙坡村西有一高坡,坡上曾有一大冢,其位置就在交大校醫(yī)院南側(cè),為唐長安城常樂坊內(nèi)十字大街的東邊。此正與史籍中所說 “坊內(nèi)街之東”、 “胭脂坡大道東”完全一致。
1998年10月25日,西安交通大學(xué)在校醫(yī)院南側(cè)修建浴池時,發(fā)現(xiàn)一座磚砌古墓,其墓坐北朝南,深9.24米,墓室南北進(jìn)6.3米,東西2.32米,高約2.7米。按形制為一中型漢墓。墓已多次被盜,未發(fā)現(xiàn)有價值的文物。其方位與老農(nóng)回憶的大冢、校地形圖上的大土包完全重合。這應(yīng)是舊說中的下馬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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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嘉靖年間下馬陵改于城內(nèi)始末
明代嘉靖年間以后,人們普遍認(rèn)為今之西安市和平門內(nèi)西側(cè)董子祠之后的大墓為下馬陵。雍正《陜西通志》卷28《祠祀1·寺觀》附《西安府·咸寧縣》所言很明確:“董子祠,在學(xué)宮后,嘉靖二十一年(1521)侍郎趙廷錫(按,“錫”當(dāng)為“瑞”)改建,有尚書唐龍、侍郎呂柟碑。(《馬志》)今在城東,祀漢儒董仲舒。祠后有墓?!彼鶖⑴c今之和平門內(nèi)董子祠布局完全一致。人多以為此處最早是嘉靖二十一年所建,蔣紀(jì)新即如此。實則,正德至嘉靖時此地已有當(dāng)時巡撫等人所立的董祠。明代唐龍《董子祠記》云:
“(董子)沒,葬于興慶池之南,而今墓土隆而不陷,宿草萋萋……正德中,中侍守茲土者銖求民貨,華其私室。既中待叱去,室固在也。府學(xué)生請于執(zhí)事君子曰: ‘仲舒承秦絕學(xué)之后,講論六經(jīng),統(tǒng)一學(xué)者,即伊呂圣人之耦,無以加焉。其自膠西而還,家于斯,葬于斯,長子孫于斯,神濯濯焉而靈也。祠宇不設(shè),則何依焉?中侍私室,實浚民而為之也,乞改為祠?!矒嶂胸┐蠓蛲醌?、巡按御史喻茂堅曰 ‘其如議’,乃命有司灑掃涂艧,立像于 中, 命之曰 ‘董子祠’?!?/p>
此處所說僅是立祠,并無一字說到封墓,并且仍明言墓在 “興慶池之南”。王珝、喻茂堅二人俱可考知。《大清一統(tǒng)志》卷14《永平府2·名宦·明》云: “王珝,字汝溫,永平衛(wèi)人。弘治進(jìn)士……終兵部右侍郎?!?《陜西通志》卷22《職官3·明·巡撫陜西都御史》云: “王珝,北直永平人?!泵骼钯t等《明一統(tǒng)志》卷 69《重慶府·人物·本朝》載:“喻茂堅,榮昌人,正德辛未進(jìn)士,授銅陵知縣,擢御史,巡歷有聲。出守真定河間,政成,升貴州參政、福建按察使、浙陜左右布政使,陟右副都御史?!?/p>
張治道說到有位號灤江的陜西巡撫曾經(jīng)修建過這里的董子祠,但是同樣沒有提這位巡撫封董墓的事。其 《碑記》說:
嘉靖甲申 (三年,1524),巡撫、當(dāng)時亦未有以墓告灤江公者,人至于今議之,以為祠可建而墓不可封邪。矧其碑贅具先生之事,矧啟圣祠建于其前,而先生祠幽于其后,而當(dāng)時茍且將就,權(quán)應(yīng)時命。不思一祠而兩具神位揆之前,不惟先生之神安,而啟圣之靈亦安矣。是舉也,可謂舉前代之所未舉,補灤江之所未是,夫豈尋在,人心未嘗一日無也。
由此段文字可知,巡撫灤江公本意是借中侍之室改建董祠,然實際形成的格局是,庭院前部是啟圣祠,院中原有一墓,而墓后是董子祠。因“未有以墓告灤江公”,所以他的建祠之舉被誤解為同時封了這座墓。從此此墓便被認(rèn)作董仲舒墓。張治道對此大為不滿,認(rèn)為應(yīng)該將 “啟圣之靈”與 “先生之神”一同供置在前邊祠中,如此可 “補灤江之所未是”。原因很簡單,多建董祠宣揚其學(xué)是好事,然而董墓卻只能有一處,況且此處之墓確實不是董墓,故 “祠可建而墓不可封”。其 《下馬陵辨》道:
又曰今省城即奉元之舊,說者以城中儒學(xué)東者為董墓,誤而又誤矣。不知當(dāng)時奉元城規(guī)模甚小,止于干河,今其岸猶在也。此時儒學(xué),今咸寧縣西養(yǎng)濟(jì)院是也。此時 ‘董墓’正在城外,至我朝大其城,始圈入城內(nèi)矣。彼徒知今日學(xué)東不宜有墓,而不知當(dāng)時亦且無學(xué),又何誤焉!
今之和平門內(nèi)下馬陵西二里的碑林,明代是西安府學(xué),其東依次相鄰者是文廟和咸寧縣學(xué)。依張治道的說法,學(xué)府東側(cè)原有墓,或指為董陵。當(dāng)時已有人懷疑這種說法不當(dāng):“今日學(xué)東不宜有墓?!逼鋵崳斐墒聦嵣戏饽沟恼茄矒釣唇?。他在墓周建了董祠,人們自然會以為院中之墓是董墓。灤江公其人可以考知。明代康?!顿洖唇住?,詩前有小序:
灤江公巡撫關(guān)陜?nèi)暌印Uǘ撕停?a href='/daozhen/' target=_blank>道真而履固,不隱謗,不易行,有仲尼在魯,子產(chǎn)相鄭之風(fēng)焉。予自壬午(嘉靖元年)春遇公于長安時,予臥疾……今年秋,公擢南京卿,戒行有日。
可知其人任陜西巡撫時是嘉靖元年至三年。明代王世貞 《弇山堂別集》卷60《卿貳表·南京大理寺卿》云: “王珝,直隸灤州人,由進(jìn)士(嘉靖)三年任?!迸c上引康海所云灤江公嘉靖三年秋擢南京卿者若合符節(jié)。其號既為“灤江”,必與直隸灤河有關(guān)。灤州,即今河北灤縣,正在灤河岸邊。舊時自號,亦常以故鄉(xiāng)名勝為之??岛!洞河晖び洝吩唬骸凹尉腹镂?(二年,1523)夏四月,灤江公巡撫過鄠,訪渼陂于衍慶之堂……灤江名珝,字汝溫,永平人;渼陂名九思,字敬夫,鄠?cè)耍航孕胀跏??!币虼藶唇乔斑吿峒暗耐醌崱?/p>
另一建祠人物是喻茂堅,他在陜西任職是正德末至嘉靖初年。《明一統(tǒng)志》卷33《西安府下·名宦·本朝》載:“喻茂堅,正德中巡按陜西,劾總兵之不法者,竟梟示三鎮(zhèn)?!泵鞔鷹钜磺濉?a href='/guanzhong/' target=_blank>關(guān)中奏議》卷11《一為急缺邊方兵備官員事》云:“嘉靖元年三月,內(nèi)蒙巡按陜西監(jiān)察御史喻茂堅、許翔鳳案驗為邊軍聚眾殺害撫臣,劫庫放囚,搶奪軍器,燒毀衙門等事節(jié)奏?!庇赫?a href='/jiangxi/' target=_blank>江西通志》卷68《人物3·南昌府三· 明》 云:“喻茂堅,字汝礪,豐城人,四川榮昌縣籍。正德進(jìn)士……嘉靖初巡按陜西,發(fā)總兵李隆嗾戍卒殺巡撫許銘狀……”其任陜西巡按御史在正德末至嘉靖初年。所以他與王珝共建董祠事,只能在嘉靖初年。
張治道《碑記》中所說:“嘉靖甲申 (三年,1524)巡撫、當(dāng)時亦未有以墓告灤江公者,人至于今議之,以為祠可建而墓不可封邪”,是董祠建成于嘉靖三年的鐵證。其地則在今西安城內(nèi)的下馬陵。從此,此地被稱作董子祠、下馬陵。城南六里處已存在一千六百余年之下馬陵漸次被人遺忘。
趙廷瑞曾于嘉靖二十一年(1542)改擴(kuò)建學(xué)宮之東城內(nèi)下馬陵,后人不知此前曾有王珝和喻茂堅建祠事,于是誤認(rèn)為今之董祠董墓是趙廷瑞首建,這與事實明顯不符。
3
董仲舒墓所在地之爭評議
主董仲舒墓在興平之說,古已有之。據(jù)嘉慶《咸寧縣志》卷14《陵墓志·江都相董仲舒墓》下所加按語:
按下馬陵,宋敏求《志》明言在縣南六里,李好古《長安圖》下馬陵與胭脂、翡翠二坡俱在城外,是元以前無以下馬陵在城中者。其說創(chuàng)于明人,后人因之,而城南之跡轉(zhuǎn)晦。宋《志》又言長樂坊有大冢,俗誤以為董仲舒墓,亦曰蝦蟆陵。長樂坊當(dāng)今東郭門南地,是唐宋時已有兩下馬陵,而今所傳下馬陵尚不在此數(shù)。名賢冢墓談故實者往往強為附合。觀《寰宇記》,董仲舒墓在興平,及《通許志》《渭南志》皆有仲舒墓可見。今城南之墓即不可考,明以來即令后裔于此守墓,且為立祠,相承已久,未可鑿空旁求。故仍錄舊文而附辨于此。猶文王陵實在長安,而宋以來皆祀于咸陽。圣賢祠祀非可臆改也。
此段有誤。宋《志》所言長樂坊大冢亦曰下馬陵者,就是胭脂坡處之董墓,如前所說之地處常樂坊內(nèi)街之東,并非 “唐宋時已有兩下馬陵”。
而力挺董墓在長安者也在在多有。張治道《下馬陵辨》道:
又云董仲舒者終于家,墓不在長安。不知終于家者,終于茂陵之家,非廣川之家也。《漢書》云仲舒家居,朝廷有大議,時使者及廷尉張湯就其家問之,則仲舒家在茂陵明矣。若在廣川之家,安有時使廷尉至廣川問之之理耶?又曰家徙茂陵,亦不在長安,謂長安有墓者,非也。不知茂陵在興平縣,而葬在長安,亦何所疑!興平去長安才一百五十里爾。如司馬遷亦居茂陵而葬韓城,相去四百里,亦非耶?且漢時京宦罷官,朝廷敬重者,多徙居五陵,不令回籍。如周仁,徙陽陵;田千秋,齊人,徙長陵;魏相,定陶人,徙平陵;蕭望之,東海人,尹翁卿,河?xùn)|人,徙居杜陵:則其墓皆在長安。徙居京師,皆非死后徙也。則董仲舒徙在生前明矣,則其卒在長安又明矣。又曰人臣之墓而云天子下馬,且稱曰陵,皆說之不通者也。不思武帝好名好文之主,其素又重仲舒之為人,過其墓下馬,又何所疑!下馬事史志內(nèi)明載,而非后人捏造之言。其稱為陵,非朝廷稱之,又非詞臣文士稱之,蓋民間見朝廷敬重如此,又見當(dāng)時冢墓高大壯麗,私相稱呼,亦有此理。如今丙吉墓在城南,亦有稱丙吉墓,亦有稱丙吉陵,例亦如此,未為不通也。
兩種說法,都是語氣決絕,不容置辯。董仲舒墓在興平之說,今日似成主流。恰如孫民柱《董仲舒墓址辨惑》所云:“二十世紀(jì)八、九十年代以來,學(xué)術(shù)界支持 ‘興平董墓’ 說者日益增多。”但其根據(jù)一是董仲舒家于茂陵,因此死后應(yīng)當(dāng)葬于居家附近。但這并不能駁倒張治道所持的論點。二是漢武帝于董仲舒墓前下馬事,出自《長安志》引《國史補》。然而今本《國史補》明言是董仲舒門人過其墓而下馬,才稱作下馬陵,與漢武帝無關(guān)。不知《長安志》為何引成 “李肇《國史補》曰:‘昔漢武帝幸芙蓉園,即秦之宜春苑也,每至此墓下馬,時人謂之下馬陵。’”若純屬宋敏求據(jù)己意所加,則沒有討論的必要。若宋敏求另據(jù)他本,今人僅根據(jù)部分史實認(rèn)為漢武帝對董仲舒之說不感興趣,因此不會為他下馬,論據(jù)也顯得單薄。董仲舒 “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之說,正是在漢武帝時成為主流文化。對這樣一位精神導(dǎo)師性的人物,在其死后,路過其墓下馬,并不會令君主蒙羞,反而體現(xiàn)出他對文人的尊重。三是這種墓在興平之說大大晚于長安下馬陵說,首次提出這個觀點的是北宋樂史的《太平寰宇記》。而據(jù)南宋謝維新《古今合璧事類備要前集》卷67《墓地門》引《西京雜記》:“膠西相董仲舒墳,在長安。人為致敬,過者必下馬,名下馬陵,后人語訛為蝦蟆,非是。”《西京雜記》作者,一說為西漢劉歆(約前50-23),一說為東晉葛洪(284-364或343),一說為南朝梁吳均(469-520),一說作者不詳。然《隋書·經(jīng)籍志》已著錄,則南北朝以前成書無疑。四是董墓不能稱 “陵”,張治道的反駁頗為有力,無須贅言。
至于張治道所言,固然雄辯有力,但都屬于類比推理而不是因果推論,在邏輯學(xué)上不屬充足理由,誠所謂 “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因此也不能坐實城南六里的下馬陵確為董仲舒墓。
何況中國古代向來有所謂衣冠冢習(xí)俗,因此除非興平墓里出土有古人遺骸,并經(jīng)DNA與董氏后人比對相符,否則此事永無定論。
綜上所述,南北朝以前人已認(rèn)為今西安城外東南沙坡的漢墓是董仲舒墓,稱為下馬陵,相沿不改。明代中期其墓埋沒,正德初年提學(xué)王云鳳等募民重修,居功甚偉者是士人馬能政。然而嘉靖三年 (1524),陜西高官王珝、喻茂堅在今之和平門內(nèi)下馬陵處設(shè)董祠,有人將祠內(nèi)之墓附會為董墓。從此城南六里處下馬陵漸次銷聲匿跡,湮沒無聞。
今和平門內(nèi)下馬陵處有文管人員所立石碑:“昔漢武帝每幸芙蓉苑,至董仲舒墓下馬,故世人稱之謂 ‘下馬陵’。明正德時陜西巡撫王珝修建陵園,稱為 ‘董子祠’?!睋?jù)本文考證,顯有不當(dāng)。建議改為:“據(jù)傳昔漢武帝幸芙蓉苑,至董仲舒墓下馬,故世人稱為 ‘下馬陵’。其地在今城外東南沙坡。明嘉靖三年(1524),陜西巡撫王珝等人在此地設(shè)立董子祠,有人將此處原有之墓附會為下馬陵。東南城外下馬陵之名逐漸被人遺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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