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珠觀與圓覺寺(下) ——胡巧云

題破山寺后禪院

清晨入古寺,

日照高林。

曲徑通幽處,

禪房花木深。

——唐.王建

下篇圓覺寺,風(fēng)煙俱靜歲月長

雨后空山。靜林,眠云,濘路遲思前,睛綠喚。捎帶著一身的晨曦微露,周日的清晨,我去了久別的圓覺寺。

萬物生長,光陰變遷。一條細細的山路,自山腳開始蜿蜒,順著隱逸的山谷,在幽靜的林間幾經(jīng)圩回堪折,通向山間的雙塔,通向古寺。我亦是愛極了這條山間小路,在無風(fēng)亦無雨的時日里,我會沿著它登頂,皆鍛煉皆感知山間萬象。天地靜默,遠山綿延,寂靜的山谷,凌空而過的飛鳥,懸崖之上蓬勃的蒼松翠柏,草芽上欲滴未滴的露水,匍匐于大地卻努力生長的蒼蒼苔厥,但凡一切,在這座名叫靈應(yīng)山的山谷,無不悄然流淌著一種寂美的梵音。

云水禪心,花開如昨。

秋漸近了,然而,久雨浸潤之后的山谷,愈發(fā)蒼翠清淺,秀林朗朗,竟沒有一片樹葉傳遞出秋色,只有路邊那些不知名的小野花,正獨自開著自己的小歡喜。群山黛綠,疊嶂谷深,薄霧里的望風(fēng)亭翹角玲瓏、亭坡獨立,綠樹掩映下的玄龍寺,黛瓦紅墻,端坐谷岸。朝霞欲出未出,遂將大片大片的霧靄,延綿成一條柳絮般的云霞,伸向遠山,伸向天邊。晨風(fēng)輕拂,檐鈴縹緲,抬頭,山頂隱隱的雙塔已約莫可見,回望,天青一色,此時古城版圖,盡收眼底,不過乃拳拳之地。

“一水抱孤城,煙靄有無,拄杖僧歸蒼茫外;群峰朝殿閣,雨晴濃淡,倚欄人在畫圖中”。

總是還有一些清歡,在不變的山水里,依然氤氳著歷史深處,遠去故人不變的味道。山風(fēng)吹空林,颯颯如有人。五百多年前,就是在這靈秀的山水間,那個青衫飄飄,滿腹才華的明代學(xué)者楊慎,為這片故土留下了太多絕美的詞賦,這個曾經(jīng)寫下“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的大才子,只因當時朝權(quán)的捉弄,命運的造化,他亦遠離名利,寄情山水,逍遙于塵外。芒鞋竹杖,望穿煙霞,當他沿著山高水長的西南茶馬古道,輾轉(zhuǎn)無數(shù)天涯,一腳踏進這片幽謐的蒙化福地之時,不由得放慢了游歷的靈魂。“高閣高懸,低閣低懸,僧在畫中看畫;遠峰遠刊,近峰近刊,人來山上觀山?!背跨娔汗?,日月清朗,僻紅塵與名利之外的楊慎,寓居圓覺寺一晃便是多年。青山綠水,笛聲幽幽,自是這樣的一份清寧與無束,讓他在墨香中品出了不一樣的清歡自在,不一樣的明凈曠達,讓倚欄畫中人不覺安然在畫中。

或許所謂的高山流水,不過是一個人在另一個人身上看到靈魂深處的自己。

如此說來,當一個靈魂與山河歲月已達相通相溶之時,那么,這樣的靈魂一定是清徹無恙的了,因為,這世間萬物皆有的靈與慧,亦該是早已通透明了于此心了的。蕭翁吹松珀,山階往如梭。當年蕭翁已不在,松柏卻是已然絕頂攀云袖。登上一段虬根盤結(jié)的陡坡,站在參天的古柏林腳下,古寺前的九層雙塔已然聳立在眼前。初升的紅日,從圓覺寺背倚的靈應(yīng)山間徐徐而出,霞光透過松枝針葉間的縫隙,落在斑駁的古塔之上,在悠然的時光中忽顯忽藏。菩提萬境為佛而生,循著次遞而上的方形密檐式塔磚,塔尖寶頂端坐其上,亦如佛祖案上的蓮臺,禪意自起。

一聲黃葉寺,雙屐白頭人。

山鳥諸天寂,曇花上界勻,

樹陰頻小立,清悟得其真。

隔著五百年的光陰悵然相望,這座由蒙化世襲土司左琳之母張氏建于明朝中期的古寺,如同一把交椅,安然地坐落在靈應(yīng)山腰,與相距兩里之外的玄龍寺遙相輝應(yīng)?!按?a href='/techan/37095' target=_blank>寺不大,小寺不小”,人們習(xí)慣把圓覺寺稱為大寺,亦把玄龍寺稱為小寺,一句簡單的諧語,卻早已生動地將這蒙化十六景中的一景勾勒而出。佛光普渡,谷溪清涼?;蛟S是折取了天地日月之精華,蘊集了山水林木之秀氣,圓覺寺雖歷經(jīng)了明、清時期的三次修復(fù)擴建,卻依然保其了禪宗古剎的清幽和靜謐。曾聽聞,清末時期禪宗漸衰微,后逐漸絕跡,所幸圓覺寺在歷史的長河里保存善好,如今,寺內(nèi)有位仁智師父,安然地守護著古寺里的一花一草,一樹一木,一檐一瓦,一佛一像,以及古寺里所有靜謐時光。

誰從寺門過,風(fēng)吹檐鈴雁成行。

其實,晨起鍛煉的人們,即使到達寺前,并不多人會入寺,而是沿著寺前的小路繞小寺而回。而我,亦是習(xí)慣了每次都拾級而上,進入圓覺寺不大卻古老的山門,到得寺中小憩一會。寺外無秋色,闌珊秋意在寺內(nèi)。彼時,放生池旁的東陽菊開得正好,和著叢叢碧綠的芭蕉與風(fēng)穿竹道的聲音,寺內(nèi)已然有了清寒之氣,愈發(fā)顯得古寺悠遠清平,空靈其真。清澈的陽光透過大殿沉香的格子木窗,灑在慈悲安祥的菩薩腳下,古老莊嚴的真如殿,明暗有致,木魚聲聲,信善的老人已早早到來,虔誠跪拜。微涼的秋里,清瘦矍鑠的仁智師父身著有些寬大的灰色僧袍,輕誦經(jīng)文,愿現(xiàn)世安寧,眾生皆有渡。

山還是山。

念一闕清心,踏著被時光打磨出痕跡的石階而上,這座依山而建的百年古剎,最高層的如來殿,黛瓦青磚,原石欄砌,一切竟是如此的素淡鉛華。站在殿前那棵已有四百多年光陰的紫薇樹下,眼前高闊的真如大殿的檐頂,飛角凌空,青瓦經(jīng)貝,此時卻大抵只與如來殿前的石階平行。有風(fēng)吹過,檐角鈴聲四起,如風(fēng)如露,穆如甘泉。抬頭,大殿上方的橫匾上,質(zhì)樸至簡的“山還是山”,臻微入妙,道盡一切。然而,身在紅塵入古寺,不知凡塵幾人能透悟?

?字?

靜山空,唯字潛心。

既然還無法參悟梵心,無法在凡俗的世界里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不如擇其側(cè)殿,品字靜心。古寺的中院,兩側(cè)各有相仿的圓門通幽而入,草綠花欣,禪木翠苑。一院供有睡佛,名紫風(fēng)亭,設(shè)膳房。另一院奉觀音,有禪房,曰禪馨。置一杯山泉清茶,于禪馨小院悠然小憩,天地清寧,禪枝茂茂,細碎的桂花時常帶著桂馨,跌落書本與石桌?!皦匦∪萏斓?,茶淡遠是非”,禪房兩側(cè)幽婉蒼勁的對聯(lián),清明如菊,靜簡如斯,亦如此時此刻,古寺靜時光。

于無聲處,水墨留痕。百年古寺,煙火依舊寂寂,墨跡卻早已雋永生香。透過時空的光影,那些靜靜停留在沉香木匾上的文字,是歷史隱去卻已然嵌入時光脈絡(luò)的歲月之簽,每一幅蒼勁墨跡的背后,必然有一段古寺舊時歲月里的往事,洞藏于內(nèi)。

“遙記斷齏棲梵宇,夜窗燈火照殘編。硯分澗水花香襲,詩共山松鳥語聯(lián)。倚看書移日影,憑欄觀草和心傳。重游往事猶堪數(shù),反覺功夫愧昔年?!泵鞔臅r候,本地蒙化人雷應(yīng)龍在寺內(nèi)勤勉攻讀詩書以備進考,日夜苦讀,數(shù)年寒窗,終是憑著過人的才華和謀識,雷應(yīng)龍最后官至北京督察御史,一生為官清廉,胸襟廣闊,被世人尊稱為真御史,這首《圓覺寺唱和》便是他重游古寺時,為當年古寺寒窗歲月而題。

深邃的歷史從來都是澹定而又公平。光陰里靜默的圓覺寺,是千帆過盡獨坐江岸的漁翁,見證著時光深處往來于古寺的文人墨客,他們有的憑著高才雅量走向輝煌仕途,有的亦洞悉世事拋散浮名,歸居山野,閑對春花秋月

“白社堪投跡,青山獨著書。但能逃世網(wǎng),隨處是吾廬。散食喧饑鳥,燒燈剔蠹魚。悠然人境外,占得子云居。”清朝時期,張錦蘊及號稱滇西三絕人物的張端亮、彭印古和姚志道等,受前輩忠君愛國思想的感染,在清初吳三桂叛亂時曾脅以官而不受,避入深山隱居,以全志節(jié)。“竹葉青浮酒,梅花香入詩。頻來不覺厭,歸去步步遲?!币苍S,輝煌也好,蒼涼也罷,生命不過是滄海里的一粒沙礫,在歷史的涓涓長流里,渺小而塵微。

往事可待成云煙,只道當時潑茶香。歲月已逝,古寺猶在,突然想起蘇軾這樣說過,“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此刻,禪音未起,山河在,古寺恒檀,硯墨香,字字傾心。

人面不知何處,

綠波依舊東流。

下山的時候,到得一密林深處,穿枝拂葉之時,偶聞澗下流水潺潺,屏氣凝神,山谷對岸隱約傳來路人熟悉的唱腔,細細聽之,原來是《鎖麟囊》中的“ 春秋亭外風(fēng)雨暴,何處悲聲破寂寥……”,然而再細細聽之,整個靈應(yīng)山谷似乎又一切歸于靜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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