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原三座秦陵墓主考
作者：耿慶剛1,2 曹龍2 趙汗青2
（1.西北大學(xué)文化遺產(chǎn)學(xué)院；2.陜西省考古研究院）
咸陽原上三座秦陵指的是位于咸陽城遺址西北，目前為大多數(shù)學(xué)者所認可的司家莊秦陵、“周王陵”、嚴(yán)家溝秦陵（圖一）。
自1980年閻文儒考證“周陵實為秦陵”[1]以來，關(guān)于咸陽原上秦陵墓主各家觀點見表一。
從秦東陵的考古發(fā)現(xiàn)來看，王與后妃異穴并葬、每座陵園只葬一代秦君、亞字形大墓才是王墓[12]，由此，咸陽原上應(yīng)有三座秦陵園。《史記·秦始皇本紀(jì)》記載：惠文王葬公陵、武王葬永陵、孝文王葬壽陵。《括地志》記載，公陵在“咸陽縣西北一十四里”、永陵在“咸陽縣西十里”；孝文王葬壽陵，位置失載。學(xué)者多以《括地志》作為判斷秦王陵歸屬的一條重要文獻依據(jù)，問題是唐人對孝文王葬壽陵在何地已不清楚，而且唐咸陽縣的具體位置尚有爭議[13]。
從商周至秦漢陵墓制度演化軌跡來看，擁有獨立陵園名是戰(zhàn)國時期“獨立陵園制”后才出現(xiàn)[14]，惠文王葬公陵、武王葬永陵、孝文王葬壽陵，這三處陵正是因為埋葬秦王而有陵名?！稘h書·元帝紀(jì)》記載元帝永光四年，“以渭城壽陵亭部原上為初陵”；《漢書·成帝紀(jì)》記載成帝建始二年七月，“以渭城延陵亭部為初陵”；《漢書·哀帝紀(jì)》記載哀帝建平二年七月，“以渭城西北原上永陵亭部為初陵”?！稘h書》所謂“壽陵亭部”、“永陵亭部”，亭部應(yīng)是因陵名而稱，亭部的設(shè)置或是秦，也可能是漢?！稘h書》元帝、成帝、哀帝葬地的記載對于考證咸陽原秦陵墓主比《括地志》等唐代文獻更有說服力，三座西漢帝陵位置明確[15]，與三座秦陵位置、距離明確。
圖一 咸陽原秦陵與西漢后四陵
表一 咸陽原上秦陵墓主各家觀點
《漢書》記載元帝、成帝、哀帝等葬地皆以壽陵、延陵、永陵綴以“亭部”。成帝時，“（張禹）自治冢塋，起祠室，好平陵肥牛亭部處地，又近延陵，奏請求之，上以賜禹，詔令平陵徙亭他所”[16]。因此，對“亭部”概念的理解，對于確定秦漢帝陵葬地有重要意義。
圖二 理想縣的地域分劃圖
標(biāo)準(zhǔn)情況下，“縣大率方百里”，這方圓百里的范圍內(nèi)正好可以劃分成一百個里（居民點），里與亭部是對應(yīng)的，一百個里對應(yīng)著一百個亭部，每個亭部就是方圓十里，亦即長十里寬十里的地域，正所謂“十里一亭”。圖中的每一個小方塊相當(dāng)于一個亭部，其中容納著一個里，星點則代表亭[17]（圖二）。
根據(jù)規(guī)劃，西漢帝陵陪葬墓一般在東部或東北[18]，漢昭帝平陵陪葬墓在其東約4公里處的西石村及黃家窯村[19]，距延陵僅1100多米，前述文獻記載漢成帝太傅張禹在“平陵肥牛亭部”自治冢塋、起祠室。因此，自漢昭帝平陵陪葬墓（西石村及黃家窯村）至漢哀帝義陵一線排布有肥牛亭部、延陵亭部、壽陵亭部、永陵亭部。漢哀帝義陵至漢成帝延陵6768米[20]，西漢一里約417.53米[21]，由于此地近京畿，人口密度較大，亭部之間的距離遠小于十里，如果亭部大小相差不大的情況下，此范圍亭部至多為哀帝義陵至成帝延陵距離的二分之一強。
根據(jù)google earth西漢帝陵封土頂部中心位置與秦王陵主陵封土頂部中心位置進行測量：漢哀帝義陵距司家莊秦陵1263、距“周陵”3701、距嚴(yán)家溝秦陵6055米；漢元帝渭陵距“周陵”2430、距嚴(yán)家溝秦陵3430、距司家莊秦陵3502米。漢哀帝以渭城西北原上“永陵亭部”為初陵，從亭部之間的距離來看，嚴(yán)家溝秦陵可確定被排除在“永陵亭部”外，也即葬永陵的只能是“周王陵”和司家莊秦陵兩座陵主之一。
陵園內(nèi)陪葬墓、外藏坑的年代一般與主陵年代同時或略晚，如在秦始皇帝陵內(nèi)外城垣西門以北發(fā)現(xiàn)有陪葬墓61座，“在初探和復(fù)探過程中沒有發(fā)現(xiàn)埋葬后的遺跡、遺物，應(yīng)是一批筑成而未葬人的空墓坑”[22]。2014年1～7月，在閆家寨發(fā)掘祭祀馬坑、圍溝、建筑基址、墓葬和車馬坑等，屬于司家莊秦陵園內(nèi)東北相關(guān)設(shè)施，出土大量板瓦、筒瓦等建筑材料以及隨葬品[23]；在調(diào)查、勘探“周王陵”過程中采集大量板瓦、筒瓦、瓦當(dāng)?shù)冉ㄖ牧?，尤其是外藏坑XZK27附近采集的錯銀銅鐓[24]。這兩批資料對確定司家莊秦陵、“周王陵”孰早孰晚有重要意義。
閆家寨K4出土銅車軎一件，鑄銘“公”字?！肮绷x不明，見于數(shù)件秦器：1.荊州博物館藏“六年漢中守戈”，背面2行，“六年（漢）中守（運）造，左工師齊，丞巸，工牲?！闭骅T一字“公”[25]。2.咸陽長陵車站1962年銅器窖藏坑出土1件銅車軎，鑄銘“公”，刻銘“太后”[26]。與“公”相關(guān)聯(lián)的“太后”器見于亞洲藝術(shù)博物館藏“二十九年漆奩”，其刻銘為“廿九年大后 詹事丞向 右工師象 工大人臺”；1999年湖南常德德山寨子嶺出土“十七年太后漆盒”，其刻銘為“十七年大（太）后詹事丞□，工師高。工季”[27]。
《史記·秦本紀(jì)》記載“（惠文王）十三年，庶長章?lián)舫?a href='/danyang/' target=_blank>丹陽，虜其將屈匄，斬首八萬，又攻取楚漢中，取地六百里，置漢中郡?！盵28]置漢中郡后一年，惠文王卒。武王即位，四年卒。故戈銘“六年”只能是昭襄王六年或秦王政六年。此戈為三穿，為莊襄王以前定制，始皇時定制為四穿，故此戈為“昭襄王六年”[29]?！岸拍昶釆Y”裘錫圭最先指出奩為秦器[30]，裘錫圭和李學(xué)勤[31]都認為銘文中“太后”為昭襄王母宣太后；“十七年太后漆盒”與“二十九年漆奩”文例相似，與“十七年太后漆盒”同出有“噩邑大夫”銅印，學(xué)者亦指出“太后”為昭襄王母宣太后，而非孝文王華陽后，華陽后在莊襄王即位為華陽太后，卒于始皇十七年，但始皇時華陽太后已失勢，雖為楚人，不可能贈器于噩邑大夫[32]。長陵車站鑄銘“公”、刻銘“太后”車軎，王輝亦考為宣太后器[33]。因此，閆家寨K4出土鑄銘“公”字銅車軎的年代亦應(yīng)為昭襄王時期。
閆家寨M8出土殘銅鏡1面（圖三），與之紋飾相類似的有1954年長沙桂花園M115[34]出土的“羽狀地紋”鏡（圖四），高至喜認為“羽狀紋地紋鏡何時出現(xiàn)，尚難推定。羽狀紋地四山鏡是楚鏡的主要鏡種，其發(fā)生時間也較早，大概在戰(zhàn)國初”[35]。其所謂“羽狀地紋”實為“變形蟠螭紋”，此種紋飾銅鏡發(fā)現(xiàn)較少，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中期變形蟠螭紋扁壺一件[36]（圖五），飾變形蟠螭紋、上有層疊的羽翅突起與M8銅鏡紋飾相同，銅鏡年代亦應(yīng)在戰(zhàn)國中期前后。
閆家寨M48出土陶壺1件，侈口，束頸，圓鼓腹。此類型陶壺在咸陽黃家溝、塔爾坡、西安北郊、西安南郊、西安半坡等秦墓中皆有發(fā)現(xiàn)，應(yīng)是仿關(guān)中地區(qū)ⅢB型銅壺[37]，其發(fā)展序列與銅壺相似，唯其假圈足與銅壺略有區(qū)別（圖六）。與Ⅰ式陶壺共出銅劍1件，實心圓莖，上有兩道箍，“凹”字形劍格，劍身較寬，與江陵九店M411∶1相似，年代為戰(zhàn)國中期[38]，光華膠鞋廠M84[39]墓葬形制為豎穴土壙，口小底大，具有偏早階段的特征；Ⅲ式陶壺共存的有鼎、盒、釜、盆等，光華膠鞋廠M10[40]、黃家溝ⅡM31[41]為偏洞室墓，00明珠花園10#M14[42]為豎穴墓，Ⅲ式陶壺的年代為戰(zhàn)國晚期偏早階段；Ⅳ式陶壺腹部微弧，郵電學(xué)院南區(qū)M33[43]陶鼎體圓、腹深，年代應(yīng)為戰(zhàn)國晚期偏晚階段（圖七）。Ⅱ式陶壺形態(tài)介于Ⅰ式與Ⅲ式之間，年代為戰(zhàn)國中期偏晚階段。
圖三 M8出土羽狀地紋鏡
圖四 長沙桂花園M115出土銅鏡
圖五 變形蟠螭紋銅扁壺
因此，司家莊秦陵陪葬墓及其附屬車馬坑出土隨葬器物年代集中在戰(zhàn)國中期偏晚階段，而在“周陵”外藏坑XZK27附近采集的錯銀銅鐓，與秦始皇陵一、二號銅車馬上的銅鐓幾乎完全一致，外藏坑XZK27位于主陵西側(cè)，與主陵的年代更為接近。因此，從出土器物分析，司家莊秦陵的年代要早于“周陵”，再結(jié)合“永陵亭部”的記載及距離測定，司家莊秦陵應(yīng)屬于秦武王及其夫人的“永陵”。
圖六 咸陽周圍秦墓陶壺分期
圖七 與陶壺共存器物
司家莊秦陵陵園由三道圍溝環(huán)繞而成。主陵一座，居內(nèi)陵園中部，底部東西長80、南北寬63、高約15米，墓葬形制為“亞”字形，四面各有一條墓道，墓室東西長90.7、南北寬85.6、中部深約23米。與“周王陵”和嚴(yán)家溝秦陵陵園內(nèi)兩座“亞”字形墓葬不同，在主陵北側(cè)有一“甲”字形大墓，“無封土，坐西向東，通長94米，墓道位于墓室東部，長65、寬約3.6～13.4米，墓室長約30.5、寬約22、中部深約18米”[44]。一般認為只有秦王和王后才能使用“亞”字形墓葬，文獻記載秦悼武王“取魏女為后，無子”，在秦昭王當(dāng)政后“逐武王后出之魏”，所以在司家莊秦陵園內(nèi)只有一座“亞”字形墓葬，進一步證實司家莊秦陵陵主為悼武王葬永陵。
年代晚于司家莊秦陵的“周王陵”只能屬于孝文王和華陽后合葬的壽陵。始皇十七年（公元前230年），華陽太后死?！妒酚洝尾豁f列傳》：“孝文王后曰華陽太后，與孝文王會葬壽陵?！盵45]
嚴(yán)家溝秦陵雖無明確紀(jì)年的器物出土，亦可推定為惠文王和惠文后合葬的公陵?！妒酚洝で厥蓟时炯o(jì)》后附《秦記》：“惠文王享國二十七年，葬公陵?！盵46]《正義》引《括地志》云：“秦惠文王陵在雍州咸陽縣西北一十四里?！盵47]唐《元和郡縣志》記載“咸陽縣……西北距延陵十三里?！盵48]秦公陵、漢延陵與唐咸陽縣城的距離幾乎相等，僅差一里而已，嚴(yán)家溝秦陵與漢延陵的相對位置關(guān)系吻合。
綜上所論，司家莊秦陵陵主應(yīng)當(dāng)為悼武王葬永陵，“周王陵”應(yīng)當(dāng)為孝文王和華陽后合葬的壽陵，嚴(yán)家溝秦陵為惠文王和惠文后合葬的公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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