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雞山》詩中的古渡頭在哪里？

清光緒初年游幕廣西的湖南長沙人彭光輔《斗雞山》詩云：

清狂曾記昔年游，送客魂銷 古渡頭。

十里鶯花留畫舫，一天風(fēng)雨入春愁。

蠻荒雞斗青山老，海國龍吟碧水流。

莫學(xué)劉琨頻起舞，書生投筆不封侯。

詩中的“古渡頭”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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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前我寫《斗雞山稱謂源流考》引述樊平《歷代桂林山水風(fēng)情詩詞400首》一書內(nèi)容，稱詩中的古渡頭是指雉山古渡。如今看來，這個判斷并不對。

之所以產(chǎn)生這樣的判斷，蓋源于近來看到的兩首清代詩歌。其中一首是張寶《游風(fēng)洞山口占一絕》：

奇石嵯峨古渡頭，訾洲紅葉桂林秋。

洞中穿過高樓望，人在荊關(guān)畫里游。

這首詩鐫刻在疊彩山風(fēng)洞之北牖洞口，作于清道光七年（1827）小春月，比彭光輔的《斗雞山》要早50多年。

訾洲

位于漓江東岸，與象鼻山相對。是漓江和其支流小東江之間的沙洲。

據(jù)張寶《漓江泛棹圖》五集所載，這首《游風(fēng)洞山口占一絕》其實是張寶《風(fēng)洞尋秋圖》的配畫詩，詩為：“奇石嵯峨古渡頭，訾洲楓葉桂林秋。洞中穿過高樓望，如入仙山世外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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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中寫到的“古渡頭”是指哪里呢？

它與彭光輔詩中的“古渡頭”是不是同一個地方？

樊平《歷代桂林山水風(fēng)情詩詞400首》一書認為張寶詩中的“古渡頭”是指疊彩山東北麓的木龍古渡，與彭光輔詩中的“古渡頭”是指雉山古渡無關(guān)。

木龍古渡

近來看到的另一首提及古渡頭的詩是清光緒十一年（1885）陳維湘寫的，詩鐫刻在普陀山朝云洞，詩云：

萬里云霞接素秋，一聲長嘯客登樓。

夕陽帆影歸何處，紅樹青山古渡頭。

詩后有記云：“乙酉年秋，偕張子亦孫來游，即景聯(lián)作。番禺楚卿陳維湘題?！?/p>

此詩與彭光輔《斗雞山》詩屬同一時期創(chuàng)作，竊以為兩首詩中的“古渡頭”所指應(yīng)該是一樣的。光緒十一年秋天，陳維湘和張哲文來普陀山朝云洞游玩，登上洞前樓閣縱目遠望，即景聯(lián)作。他看到什么了呢？夕陽帆影，紅樹青山，還有古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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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shù)年前，因為踏勘桂林石刻，我曾登上朝云洞，倚洞遠眺，印象中向北可以看見疊彩山，甚至虞山，只是能不能看見雉山，如今倒沒有留下特別印象，或許不行，有可能被象山擋住了。雖然徐霞客說在朝云洞樓閣可以 “下瞰江城，遠挹西山甚暢”，但無論如何，就算在朝云洞可以看見雉山，位于山麓的雉山古渡應(yīng)該是看不見的。

另外，陳維湘詩與張寶詩描寫的都是同一個時節(jié)，詩中的“紅樹”應(yīng)該就是指訾洲已著紅葉的楓樹，至于“青山”，可以泛指漓江西岸的多座山，或者某一座山。

至此，我認為陳維湘及彭光輔詩中的“古渡頭”應(yīng)該都不是指雉山古渡，莫非是指疊彩山東北麓的木龍古渡？只是張寶詩中的“古渡頭”真的是指木龍古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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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張寶《風(fēng)洞尋秋圖》詩作后有一段跋語，云：

“風(fēng)洞山在桂林城內(nèi)東北隅。

跨城高聳者，名伏波山，伏波將軍廟在城外，倚山而建。

山腳有洞，名曰還珠，可乘舟而入。風(fēng)洞山石形如折帶，回欄曲檻，杰閣危亭，俯望城中，風(fēng)塵擾攘。

洞在山半腰佛殿后，穿洞而出，倚山結(jié)有危樓。向北一望，山水清幽，一移步間，有仙凡之別。”

從這段跋語并結(jié)合詩作，我們可以看出張寶的寫作思路：先是描寫疊彩山南邊的景色，即跋語中提及的伏波山、還珠洞，以及詩作中提及的奇石、古渡頭、訾洲楓葉，然后才是穿過風(fēng)洞，登高樓北望山水清幽，人在畫中游。既如此，詩中的古渡頭會是指木龍古渡嗎？

暫且放下疑問，下面再來分析彭光輔《斗雞山》一詩。首聯(lián)是說作者記得昔年游桂林，在古渡頭送別客人。樊平認為此古渡頭是指雉山古渡，并注釋說“古時送客遠行，多在雉山餞行話別”。

的確，雉山這里曾經(jīng)是一個餞行話別之地，張鳴鳳《桂勝》就說：“又是時合浦、朱崖舉隸部內(nèi)，漕司、憲使歲中按行，往返多南道，出祖入勞，假茲成禮，不然豈慕白雉而來耶？”

但這樣的盛況主要出現(xiàn)在宋代，自從明初擴城使得陽江改道從象山北麓流入漓江后，陽江故道水量驟減，雉山游蹤漸漸衰敗，在明末就已經(jīng)沒有名氣了，張鳴鳳《桂勝》就說：“十余年前，斯巖莫傳焉。非以亭館既殘，巖棲無庇，主者棄如遺跡，游侶因而斷轍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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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想見，到了將近300年后的清光緒年間，雉山更不會有什么游興之事了，誰還會到這里來與客人“餞行話別”呢？由此可以確定彭光輔昔年送客魂銷的“古渡頭”不是雉山古渡。

頷聯(lián)是說這個送別發(fā)生在一個風(fēng)雨交加的春天，畫舫沿江而下，兩岸春景很美，可畫舫上的人卻是春愁幾許，別情依依。十里鶯花，有一個乘坐畫舫從古渡頭沿江而下直至斗雞山的過程，如果從雉山古渡沿江而下，于斗雞山而言，二者分據(jù)漓江，東西相對，再夸張的寫法也是談不上十里鶯花的。

斗雞山并不是一座山，它是桂林小東江東西兩岸的兩座山（穿山與雉山），因為兩座山造型酷似在斗雞，所以它成為兩座山的合稱。

需要指出來的是，樊平在注釋里說“斗雞山在雉山南近處”，顯然他理解的斗雞山是指今天人們所稱的位于南溪山東北麓的斗雞山，亦即清初所稱的龜山。在注釋明代孔鏞《詠斗雞山》一詩時，樊平又說斗雞山

“位于桂林市區(qū)漓江東西兩岸。東為穿山，西為龜山。兩山對峙，宛如兩只躍躍欲斗的公雞”

又將穿山與龜山合稱為斗雞山，當(dāng)然早在明代徐霞客就這么說了。只是在清代的語境中，所謂斗雞山其實是指今天我們所稱的塔山，詳情我已寫進《斗雞山稱謂源流考》一文，茲不詳述。

頸聯(lián)是說眼前的斗雞山作出斗雞狀已經(jīng)很長時間，長到青山都變老了；流經(jīng)月牙山麓龍隱巖前（“龍吟”指龍隱巖的隱龍長吟）的流水（即小東江水）往南流經(jīng)斗雞山（即塔山）下，碧水長流。尾聯(lián)則以聞雞起舞的典故抒發(fā)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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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上所述，彭光輔《斗雞山》詩中的“古渡頭”不是雉山古渡，如果認作是木龍古渡，“十里鶯花留畫舫”講得通，從木龍古渡到斗雞山也當(dāng)?shù)闷鹗嵇L花。只是從木龍古渡順江而下，在經(jīng)過東江門前的永濟浮橋時會被截住，這是我當(dāng)初沒有想過的狀況。

桂林文博專家譚發(fā)勝老師點撥說：“古渡頭之名，恐怕另有所指。我們現(xiàn)在對渡的認識是篙師用船渡人過江叫渡，可古人不這么認為的。”我因忙于事務(wù)，又如上所言根本沒有想起永濟浮橋，此事遂擱置下來。

一個星期后，我因?qū)ぴL李邦彥墓遺址一事邀請譚老師，譚老師又提及古渡頭一事，說：“那天我對你說古渡頭，本來我想給你思考一下，桂林最值得人去贊頌的古渡是在哪里？后來又沒消息了。我認為自唐代以來，直至民國年間，東江門的永濟橋古渡是桂林人最熟知的。至少在明代‘東渡春瀾’就被列為桂林八景之一。在此渡頭向周圍看，伏波山、七星山、穿山、斗雞山、象鼻山等，一覽無余，也是滿目奇石嵯峨了?！?/p>

譚老師認為在永濟橋上下都應(yīng)該有專載游客去觀光的船只，而且“永濟橋這個渡頭是多功能的，除渡游覽的客人，還有迎來送往、貿(mào)易裝卸貨物等等，歷代都非常繁榮，其他渡頭不可比肩”。這些分析讓人恍然大悟：彭光輔詩中的“古渡頭”是指東江門外永濟橋古渡口是確鑿無疑的了。同理，陳維湘與張寶詩中的“古渡頭”其實也是指永濟橋古渡口。

如前所言，首先，畢竟從木龍古渡順江而下時，是無法穿過永濟浮橋的。只有從永濟橋古渡口沿江往南，江面上才能“十里鶯花”無阻礙。

其次，木龍古渡云云，這只是我們今天這樣稱呼而已，清代時稱作“木龍洞碼頭”，且這個渡口一直在用，“緣木龍洞碼頭，舊有義渡一只，近因過往人多，紳商士民好義急公，添設(shè)義渡一只，每只雇夫二名”，詳細內(nèi)容記載在同治六年（1867）五月鐫刻的摩崖石刻《董福弟等私渡具結(jié)碑》中。

第三，所謂古渡頭，以前作為渡口用而現(xiàn)在有了浮橋而廢棄，所以才稱為古渡頭。或者如前譚老師所言永濟橋渡頭是多功能的，歷代都非常繁榮，并非有了浮橋就廢棄，關(guān)鍵是這個渡口很古：柳宗元《訾家洲亭記》中說“比舟為梁，與波升降”，因為無法判斷浮梁的確鑿地點，姑且不論，但從《靜江府城池圖》上可以看出，至少從南宋開始，東江門外就已經(jīng)有浮橋、有渡口了。

既如此，早前我在《斗雞山稱謂源流考》一文中分析彭光輔《斗雞山》詩時，寫的那一句“詩人寫斗雞山，先從雉山古渡落筆，再寫雉山之東的斗雞山”云云，必須改！

作者：桂林廣播電視臺 秦冬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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