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游子找到家鄉(xiāng)的站牌 | 美國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藏龍門雕像再研究
在西方學者調(diào)查河南洛陽龍門石窟余波之后的二十世紀初，這一著名遺址的雕像始遭盜鑿，并流散于商人與藏家之間。龍門雕像以及據(jù)傳出自龍門的雕像，在1918年首次入藏美國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下文簡稱大都會），其自此成為了各展覽及學術(shù)出版物中的主題。本文通過對其圖像、風格、來源地、真?zhèn)紊踔林苓叚h(huán)境等因素的探討，為我們溯源流失文物——特別是流失的不可移動文物，提供了一種研究范式。
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中國館，有一處獨特的院落，曰“明軒”。
大都會有兩尊龍門雕像可追溯至其石窟原址。一尊是佛陀弟子迦葉的頭像（下圖一）。雖然前輩學者們確認迦葉頭像是出自龍門，但關(guān)于其確切位置仍存疑惑。
圖一 迦葉頭像 河南龍門石窟藥方洞 北齊，公元6世紀下半葉 美國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藏
迦葉
頭像具有古代老僧方頤、微笑、深皺紋的特點。1981年當這尊頭像在日本奈良國立博物館展出時，它被描述為“羅漢”。
圖二 一佛二弟子造像 河南洛陽龍門石窟藥方洞 北齊，公元6世紀下半葉
（圖片采自Edouard E. Chavannes, Mission Archéologique dans la Chine septentrionale, Paris, 1909, plates part Ⅰ, no.350.）
1960年，當這尊弟子頭像入藏大都會時，即有學者觀察到其與沙畹1909年出版的《北支那考古圖譜》插圖V窟中心主尊坐佛左側(cè)立脅侍弟子的頭部極為相似（上圖二）。
1965年，大都會東方藝術(shù)館助理策展人周方（Fong Chow）認識到V窟即藥方洞，位于大盧舍那像龕與古陽洞之間，并進一步確認該頭像為迦葉頭像。
圖三 佛陀及其脅侍像 河南洛陽龍門石窟藥方洞 北齊，公元6世紀下半葉
（圖片采自龍門文物保管所編《中國石窟：龍門石窟：第2卷》，文物出版社，1992年，圖144）
據(jù)龍門石窟研究所研究員王振國介紹，藥方洞內(nèi)流失的迦葉頭像受損部位高53厘米（上圖三）。這一數(shù)據(jù)與大都會所藏迦葉頭像尺寸恰好匹配，由此可證實其確實出自龍門石窟藥方洞。
同迦葉頭像的情形一樣，通過觀察樣式與風格，確認了另一尊頭像的原始出處（下圖四）。
圖四 菩薩頭像 河南洛陽龍門石窟擂鼓臺中洞 唐代，約公元684～704年 美國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借展私人藏品（1967-73）
菩薩
橢圓形的飽滿面頰和耳垂下的兩個小球狀飾具有唐代菩薩的特征。頭像略向右傾，表明菩薩原應(yīng)立于主尊左側(cè)。
作者發(fā)現(xiàn)常盤大定和關(guān)野貞于1926年前拍攝的照片中，有一張菩薩頭像與這尊頭像一模一樣（下圖五）。該菩薩立于未來佛彌勒左側(cè)，而該彌勒佛則位于龍門石窟東山擂鼓臺中洞東壁（正壁）中央?，F(xiàn)在該窟的彌勒佛頭部為晚期復制品，其低劣的品相說明了這一點。
圖五 彌勒及二菩薩像 河南洛陽龍門石窟擂鼓臺中洞 唐代，約公元684～704年
（圖片采自龍門文物保管所編《中國石窟：龍門石窟：第2卷》，文物出版社，1992年，圖256）
東壁的彌勒佛及二脅侍菩薩是擂鼓臺中洞的主要造像。南、西、北壁下部是一組二十五尊羅漢。這座洞窟原名“大萬五千佛龕”，題于入口上方，得名于窟內(nèi)四壁密刻的一萬五千尊小坐佛。
老照片（上圖五）和新照片（下圖六）中都表現(xiàn)了該菩薩立于主尊佛陀右側(cè)，其左臂下垂，持凈瓶的方式與龍門石窟的唐代觀音像相似。
圖六 菩薩像 河南洛陽龍門石窟擂鼓臺中洞 唐代，約公元684～704年
（圖片采自Tokiwa Daijō, Sekino Tadashi, Shina Bukkyō shiseki: vol 2, Tokyo, 1926-38, pl.74.）
大都會收藏中有數(shù)尊雕像可追溯至龍門石窟，但尚且無法確認其具體位置。有一尊被二獅脅侍的交腳坐姿菩薩像表現(xiàn)的是彌勒（下圖七），他在兜率天宮生活，將在未來婆娑世界降生成佛。
圖七 交腳彌勒菩薩坐像 河南洛陽龍門石窟古陽洞 北魏，約公元493～504年 石灰?guī)r 高45.7厘米，寬26厘米 美國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藏（1939.190）
彌勒
頭戴高冠，臉型及身軀修長，帔帛交叉于腹前，右手施無畏印，左手垂于膝上。所有這些均是古陽洞上部所見北魏彌勒菩薩像的典型特征。
這尊菩薩像的特征與493年北魏孝文帝從平城（今山西大同）遷都洛陽，至504年宣武帝在位期間，雕鑿的彌勒菩薩像相似。
早在1944年，大都會東方部策展人普愛倫（Alan Priest）就提出這尊雕像是出自古陽洞。而據(jù)王振國稱，古陽洞約有79尊彌勒菩薩像遭到了毀壞，其中約有50尊被從洞窟上部完全鑿走。該彌勒像橫跨其下方的兩個拱形佛龕，但筆者并未發(fā)現(xiàn)古陽洞佛像的受損部位有與其下部佛龕斷面相合者。不過洞窟崖壁上部有少數(shù)幾處崖體被完全損毀，該彌勒菩薩的原始位置可能就在這些被毀崖面的某一處。
圖八 彌勒菩薩頭像 河南洛陽龍門石窟古陽洞 北魏，約公元493～504年 石灰?guī)r 高34.9厘米，寬17.1厘米 美國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藏（1941.98）
大都會的另一尊菩薩頭像（上圖八），同樣展現(xiàn)了古陽洞崖壁上部的交腳彌勒像的典型特征。根據(jù)這尊頭像高約35厘米的規(guī)格，可推測其原來的彌勒像一定比圖七所示彌勒像體量更大。
除圖像特征之外，雕刻痕跡也能幫助我們鑒別原屬龍門的雕像。一尊浮雕的交腳彌勒脅二獅像被認為是龍門石窟五世紀晚期或六世紀早期的作品（下圖九）。
圖九 交腳彌勒菩薩與二獅像 公元20世紀早期（？） 石灰?guī)r 高45厘米，寬34.9厘米 美國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藏（1985.214.139）
其坐姿、手印及服飾，脅侍的動物及造型清瘦風格，都讓學者們想起古陽洞的北魏交腳彌勒菩薩像。
圖十 交腳彌勒菩薩與二獅像（局部）
不過這尊彌勒像的冠頂部并無裝飾，相反，在冠正面上緣可見一個半月形圖案。冠中間的小坐佛以一種不常見的方式雙手施禪定?。ㄉ蠄D十）。小坐佛所在的尖拱形龕兩側(cè)是兩個花瓣，但它們與彌勒頭冠常飾的忍冬花（下圖十一）或圓花不同（如古陽洞所見）。
此外，該像身上還可見到未拋光的刻痕。這些特征表明其雕刻的年代要晚得多，可能是二十世紀早期，而不是一千五百年前。
圖十一 古陽洞高樹龕釋尊佛首
資料來源：《美成在久》2017年5月刊，第105頁；《殊途能否同歸：文物回流背后的現(xiàn)實與省思》
古陽洞是龍門石窟群中開鑿年代最早、雕刻裝飾最為精美華麗、造像題記最多的一窟，遭受的破壞最為慘烈。該佛首高32厘米，雕刻刀法洗練，具有典型的北魏后期龍門造像“秀骨清像”的藝術(shù)風格，處于云岡風格轉(zhuǎn)為龍門風格的過渡時期。經(jīng)勘查，該佛首與古陽洞高樹龕中釋迦摩尼佛身的盜鑿痕跡吻合，從而證實為高樹龕釋尊佛首。
菩薩頭像 公元20世紀早期（？）
石灰?guī)r 高24厘米 美國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藏（1921.175.406）
雕鑿于北魏晚期至唐代早期的龍門石窟，代表了中國佛教藝術(shù)繁榮時期的都市風格。石窟內(nèi)現(xiàn)存造像的特征，是鑒別據(jù)傳出自龍門石窟雕像的標準。由于文獻記載有限，如若無法確定某尊造的原初位置，那么將其研究細化至一個可能的出處亦十分必要。另一方面，厘清據(jù)傳出自龍門的存疑雕像的周邊環(huán)境，同樣有助于我們理解一件作品的特殊性。
相信
我們掌握的原屬龍門雕像的信息越多，就越能清晰地顯現(xiàn)遺址的原始特征。而溯源西方藏品中的雕像正是這項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
本文節(jié)選自7月新刊《美國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藏龍門雕像再研究》，作者Chang Qing （常青）為美國達拉斯亞洲藝術(shù)博物館研究員；原刊于ORIENTATIONS 英文版2007年1~2月期。
大都會藝術(shù)博物館是本文作者常青繼佛利爾美術(shù)館后展開龍門石窟雕像研究的第二家西方博物館。兩篇研究均刊載于《美成在久》2017年7月刊，總第1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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