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然為何鐘情于鹿門山?難怪眾學者都說鹿門山成就了孟浩然

孟浩然與鹿門山有著割不斷的情緣,歷史上有不少人稱孟浩然為鹿門孟處士或孟鹿門,也有不少人稱孟浩然為鹿門處士或鹿門才子。還有許多人以為孟浩然的故居就在鹿門山,并且說他死后也葬在鹿門山。從現(xiàn)存文獻資料看,最早把孟浩然的姓名和鹿門山聯(lián)系在一起稱說的應當是符載。符載,字厚之,蜀人。有奇オ,自稱廬山山人。他非常仰慕孟浩然,看到孟浩然的墓園荒涼“邱隴頹陷”,“高不及隱”,令“行路慨然”。于是致書時任襄州刺史的樊澤,請為孟浩然修墓。《全唐文》卷六八八有載,其題為《從樊漢南為鹿門孟處士求修墓箋》。不僅題目中直用“鹿門孟處士”,且在文中也如此稱說:“竊見故鹿門孟處土浩然,納靈含粹,仗儒杰立,文寶貴重,價吞連城。一旦隕落,門胤陵蔑。

那么,符載的《求修墓箋》寫在哪一年呢?這就要考察樊澤在襄州刺史任上的時間。樊澤曾兩度就任襄州刺史。《舊唐書德宗紀上》載:興元元年(公元784年)正月,“丙申,以山南東道行軍司馬樊澤為襄州刺史、山南東道節(jié)度使?!必懺?公元787年)間五月癸亥“以山南東道節(jié)度使樊澤為江陵尹荊南節(jié)度使”?!杜f唐書?徳宗紀下》載:貞元八年二月,“丙子以荊南節(jié)度使樊澤為襄州刺史、山南東道節(jié)度使”。十四年九月,己西,山南東道節(jié)度使、檢校尚書右仆射、襄州刺史樊澤卒”。再據(jù)文題中“樊漢南”三字,《求修墓箋》又很有可能作于樊澤任荊南節(jié)度使之時。此時距孟浩然之卒已有五十余年。

此后,有關孟浩然與鹿門結緣的詩文就逐漸增多。白居易在《游襄陽懷孟浩然》詩中寫道:“南望鹿門山,藹若有余芳。舊隱不知處,云深樹蒼蒼。”施肩吾在《登峴亭懷孟生》詩中寫道:“峴山自高水自綠,后輩詞人心眼俗。鹿門オ子不再生,怪景幽奇無管東?!标愑鹪凇哆^孟浩然舊居》詩中寫道:“孟子死來江樹老,煙霞猶在鹿門山。”顯然,他認為孟浩然舊居在鹿門山。貫休也寫有《經(jīng)浩然鹿門舊居》的詩二首。其中有云:“孟子終焉處,游人得得過。”不僅家在鹿門,墓也在鹿門。認為墓在鹿門的詩人還有羅隱,他在《孟浩然墓》詩中寫道:“鹿門黃土無多少,恰到書生冢便低?!睆埾櫾凇兜趺虾迫弧吩娭幸矊懙?“親栽鹿門樹,猶蓋石床陰?!饼R已在《過鹿門作》詩中也寫道:“鹿門埋孟子,峴首載羊公?!?/p>

這些唐代人的詩文,對后世的方志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以至于也將孟浩然的故居、墳墓說成是在鹿門山。顧道洪《襄陽外編》引《一統(tǒng)志》云:“孟浩然故居在襄陽鹿門山。”《嘉慶重修統(tǒng)志》卷三四七《襄陽府》亦云:“孟浩然宅,在襄陽縣東南鹿門山?!薄睹饕唤y(tǒng)志》卷六O《襄陽府?陵墓》:“孟浩然墓在鹿門山故居?!甭勔欢嘁惨詾槊虾迫坏墓示釉诼归T山,他說:“他(孟浩然)自己的家園所在,也就是“龐公棲隱處’的鹿門山,決不許他那樣做?!庇终f:“實在,鹿門山的家園早已使隱居成為既成事實?!逼鋵?孟浩然故居在襄陽南,襄水入漢處附近。襄水則為孟浩然詩中多次寫到的北潤,因家在潤南,故又稱澗南園。他的墓葬也在澗南園附近的風林山南。張仲欣總纂《湖北通志》卷九八《金石志》引《集古厚錄》云:“《唐處士孟浩然墓碑》,按唐史,浩然襄陽人,卒于開元之末。契(樊)澤為節(jié)度使,乃刻碑鳳林山南,封寵其墓。余嘗親拜墓下,碑劃兩面,其極磨滅,首行有“江南風景”四字?!溟g“可以言詩’及詩語樂和’,‘詩字俱從‘旨”、從“寺”。此字于他書無所見,獨見于此,聊記之?!毖灾忚?無可辯駁。那么,是什么原因讓人們不顧事實地要說孟浩然的故居、墓葬均在鹿門山呢?這是因為孟浩然曾經(jīng)隱居鹿門山,而鹿門山又是天下名山,名人隱于名山,名山屬于名人,這是一種文化現(xiàn)象,是孟浩然與鹿門山的情緣!

孟浩然是什么時候隱居到鹿門山的呢?在鹿門山隱居了多少年呢?

《孟浩然詩集》中有一首《登鹿門山懷古》詩,開頭寫:清曉因興來,乘流越江峴。沙禽近方識,浦樹遙莫辨。漸到鹿門山,山明翠微淺。巖潭多屈曲,舟楫屢回轉?!苯Y尾寫:“白云何時去,丹桂空偃蹇。探討意未窮,回艫タ陽晚?!痹娙顺隶繗w,顯然作此詩之時是沒有隱居鹿門山的。也可證,孟浩然的故居是不在鹿門山的。從詩意及寫作技藝分析,此詩亦非少年之作,擬作十七八歲,當不大過?;蛟S就在此后不久,孟浩然就決定隱居鹿門]山了。另據(jù)《唐才子傳?張子容》載:“初,與孟浩然同隱鹿門山,為生死交,詩篇唱答頗多。”而張子容離開鹿門山進京舉進士在先天二年(公元713年)即開元元年。由此推斷,孟浩然與張子容同隱的時間,至遲不過景云二年(公元71年),孟浩然二十三歲時。

舊唐書?孟浩然傳》載:“孟浩然,隱鹿門山,以詩自適。年四十來游京師,應進士不第,還襄陽?!薄缎绿茣?孟浩然傳》亦云:“少好節(jié)義,喜振人患難,隱鹿門山。年四十,乃游京師。”似乎孟浩然四十歲以前,一直隱居在鹿門山。果真這樣的話,則孟浩然隱居鹿門山的時間就長達十七年之久。事實恐非如此,因為他在四十歲前曾經(jīng)到過岳州、荊州、揚州等地。他隱居鹿門山寫的詩僅存一首《夜歸鹿門歌》,而在潤南園的詩卻有許多。我們完全可以作這樣的猜想:孟浩然既隱居鹿門山,也家居潤南園。鹿門山與潤南園僅僅只隔一條漢水,距離很近的。

孟浩然為什么要隱居鹿門山呢?

聞一多說:“歷史的龐德公給了他啟示,地理的鹿門山給了他方便,這兩項重要條件具備了,隱居的事實便容易完成得多了?!眱身椫匾獥l件算是說對了,但由此得出孟浩然是為了隱居而隱居的結論則是欠考慮的。如果孟浩然是為隱居而隱居,他可以就住澗南園,或找一處任何人也不知道的地方,把自己藏得嚴嚴實實,連詩也不必作了,豈不更好。他的好友張子容本來在白鶴巖隱居,也不必搬到鹿門山去隱居。孟浩然的隱居絕不是為隱居而隱居,而是以隱干祿,走“終南捷徑”。他選擇鹿門山作為隱居地的根本原因大致有以下三點:

一是借名山以揚名.

鹿門山是襄陽開發(fā)最早的名山之一,文化積淀豐厚。隱居于此,有利于提高知名度。據(jù)晉代習鑿齒《襄陽耆舊記》卷三“山川”載:“鹿門山,舊名蘇嶺山。建武中,習郁為侍中,時從光武幸黎丘,與帝通夢,見蘇嶺山神,光武嘉之,拜大鴻臚。錄其前后功,封襄陽侯,使立蘇嶺祠??潭?夾神道口,百姓謂之鹿門廟,或呼蘇嶺山為鹿門山?!贝擞涊d尚見于《后漢書?龐公傳》注,唐初歐陽詢等奉高祖李淵之命編寫的大型類書《藝文類聚》也有詳載。鹿門山名揚天下,盡人皆知。不僅因光武帝、習郁,還因它的神秘故事。鹿門山似乎是一座神山。南北朝齊梁時期鮑至所著《南雍州記》記引“襄陽記”云:“雙鹿自立如斗,采伐人常過其下,或有時不見鹿,因是知有靈瑞。梁天監(jiān)初,有蚌湖村人于此澤間獵,見二鹿極大,有異于恒鹿,乃走馬逐之。鹿即透澗,直向蘇嶺。人逐鹿至神所,遂失所在,唯見廟前二石鹿。獵者疑是向鹿所化,遂回。其夜,夢見一人,著單巾憤,黃布褶,語云:“使君遣我牧馬,汝何驅迫?賴得無他,若見損傷,豈得全濟?”只要承認自己隱居于鹿門山,就會收到顯揚聲名的效果。

二是借龐公以揚名。

陳貽焮在《孟浩然事跡考辨》中說:“隱居鹿門山當在寫作《登鹿門山懷古》之后?!逗鬂h書?龐公傳》載龐德公先居峴山南,后隱鹿門山。想孟浩然有意步武先賢,借揚清德,故雖偶住鹿門,而仍以歸隱名山相標榜?!逼渲小安轿湎荣t,借楊清德”之說甚是。孟浩然隱居鹿門山與龐德公隱居鹿門山可以說是兩種性質(zhì)不同的隱居。龐德公身處亂世,不愿為劉表所用,是一種逃避官祿的隱居。孟浩然身處開元盛世,渴望為時所用,是一種以隱干祿的隱居。聞一多說:"“(孟浩然是)為著一個浪漫的理想,為著對古人的一個神圣的默契而隱居。在他這回(疑為“里”)無疑的那成立(疑為“為”)默契的對象便是龐德公?!贝苏摬簧豕?倒是陳貽焮所說“借揚清德”更符合事實一些。如果要找一個“默契的對象,那對象便是諸葛亮。”他不是感嘆“誰識躬耕者,年年梁父吟”嗎?他不是希望有像崔州平、徐元直那樣的人出來舉薦自己嗎?“崔徐跡猶在,千載揖清波”不正是他所期盼嗎?

孟浩然詩集》中有兩首詩寫鹿門山龐德公,一首是《登鹿門山懷古》。寫于未隱時,詩中寫道:“昔聞龐德公,采藥遂不返。金潤餌芝術,石床臥苔蘚。紛吾感耆舊,結纜事攀踐。隱跡今尚存,高風魏已遠?!睂嫷鹿诼归T山的遺蹤一一作了憑吊,表示了對鄉(xiāng)賢的景慕之情。第二首是《夜歸鹿門歌》,寫于隱居鹿門時?!吧剿馒Q鐘晝已昏,漁梁渡頭爭渡喧。人隨沙岸向江村,予亦乘舟歸鹿門。鹿門月照開煙樹,忽到龐公棲隱處。巖扉松徑長寂塞,唯有幽人自來去?!鼻八木浜秃笏木浞謩e寫了兩種生活景況:天色已晚,人們竟趨渡口,喧鬧著趕回家去,而詩人則被鹿門寺的鐘聲召喚,也乘舟回鹿門隱居。人們是從喧鬧的世俗走向另一個小家庭的世俗。而詩人則離開世俗,走向一個靜謐的世界。用對比的方式,表明自己的隱居情趣。后四句就是對這靜溢世界的具體描述:月色下,夜霧籠罩的林間小道上,詩人來到了龐德公隱居的地方。

孟浩然在鹿門山結交的一位隱土朋友,就是王白云。二人詩歌唱和頗多,《孟浩然詩集》中有《登江中孤嶼贈白云先生王迥》、《王迥見尋》、《鸚鵡洲送王九游江左》、《同王九題就師山房》、《游精思觀回王白云在后》、《上已日洛中寄王週十九》、《李少府與王九再來》、《ロ號贈王九》、《上已日潤南園期王山人陳七諸公不至》等詩,反映出他們過從甚密。王迥也有《同孟浩然宴賦》一首,書于屋壁,彰顯厥美。

另外,還有一首《和張明府登鹿門山》詩,張明府可能是張愿,也可能是張子容。詩中沒有對鹿門山作具體的描寫。

三是理想的地理環(huán)境。

孟浩然選擇鹿門山隱居,還有地理環(huán)境的原因?!断尻柨h志山川》載:“鹿門山在縣東南三十里?!本嗝霞仪f園不遠,隔漢水相望。可以隨時回家看望、侍奉父母。孟浩然是一個孝子,家庭觀念特重?!案改冈?不遠游”又是儒者的信條?!睹虾迫辉娂分杏性S多詩句,反映了他的孝子之情。如在《仲夏歸南園寄京邑舊游》詩中也說:“忠欲事明主,孝思侍老親?!北砻魉M倚扇脑竿?。他在《書懷貽京邑故人》詩中云:“詩書襲遺訓,趨庭紹未躬?!薄按扔H向贏老,喜懼在深衷。”表明他對父母教海的尊重,對父母老邁、身體健康狀況的擔憂。在從洛陽歸家途中經(jīng)棗陽,夜宿蔡陽館所寫的詩中又寫道:“明朝拜嘉慶,須著老菜衣?!痹娭杏美喜俗有心昶呤?奉待二老,嘗著五彩衣,玩弄小鳥于父母身邊的典故,表明自己將會像老菜子一樣去討父母的歡心。在《送洗然弟進士舉》詩中,除同樣用到這個典故外,還用到《東觀漢記》中“黃香溫席”的典故:“黃香字文強,父兄舉孝廉,無奴仆,香躬執(zhí)勤苦,盡心供養(yǎng),體無被椅而親極滋味;暑則扇床枕,寒則溫枕席?!庇捎谟羞@孝子之情的牽掛,所以他選擇了離家不遠的鹿門山為隱居地。

孟浩然性愛山水,喜泛舟,“我家南渡頭,慣習野人舟”。他選擇鹿門山隱居,正是適應了這性情。從澗南園到鹿門山,有近ニ十里的水程;從鹿門山到襄陽城,有三十里的水程,泛舟往返非常便利。也許是東漢初年的習郁,修鹿門廟、建習家池給了他啟示。光武帝封習郁為侯,其封邑在今宜城。習家池則是習郁的私家園林,也就是“別墅”。習郁愛山水,而這三地連接,就構成了一條非常理想的游山玩水的路線。從宜城出發(fā),泛舟漢水到鹿門山麓,“結纜事攀踐”,到鹿門廟祭祀神靈,欣賞山林景色。然后,下山登舟,經(jīng)魚梁洲到風林山下,舍舟登岸至習家池別墅。從習家池回宜城可以泛舟,也可以沿著冠蓋里騎馬、乘車。習郁就是在這條線路上,享受著“光武中興”帶來的和平安寧的生活。而孟浩然則在這如畫的山水間,領略著盛唐時代的田園牧歌般的樂趣。

孟浩然是屬于鹿門山的,鹿門山也是屬于孟浩然的。孟浩然因隱居鹿門山而著名,鹿門山因孟浩然的隱居而文化內(nèi)涵更加豐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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