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盡的云夢之藏
今年是中國現(xiàn)代考古學(xué)誕生100周年，也是考古發(fā)現(xiàn)碩果累累的一年。2021年11月16日，考古工作者對外披露，于湖北省云夢縣城關(guān)鎮(zhèn)鄭家湖墓地出土了目前所見年代最早、篇幅最長、刻有700余字的中華“第一長文觚”，是這次考古活動中最重要的發(fā)現(xiàn)。
熟悉考古歷史的讀者，對“云夢”這個地方可不陌生。大名鼎鼎的睡虎地秦簡，就是于此地出土。那么，這次出土的“第一長文觚”有什么重要的意義？云夢又有哪些重要的考古發(fā)現(xiàn)？
一、“第一長文觚”：年代最早、篇幅最長
觚是什么呢？最早是一種銅制飲酒器。觚長得長筒狀，有著大喇叭狀口和斜坡狀高圈足。青銅觚最早出現(xiàn)于早商二里崗文化中，到西周早期開始衰微，西周中期之后即已罕見。《論語》就記錄孔子說過：“觚不觚，觚哉，觚哉！”就是說，觚如果沒有觚了，那還叫觚嗎？那還叫觚嗎？第二個“觚”是棱角的意思，也就是說當時的觚已經(jīng)沒有棱角了?？鬃臃浅Ｗ⒅亍罢?，所以它認為不能被稱作“觚”了。
這件“第一長文觚”，出土于戰(zhàn)國晚期的秦墓，與商周時作為酒器的青銅觚無關(guān)，僅僅是記錄文字的一種木制簡牘。不過，它比一般的簡牘更加有特色，系由觚一截圓木縱向中剖而成，長34厘米、寬3.5厘米。半圓形木面也被修削為七個棱面，每個棱面寬約0.5厘米至0.6厘米，并書寫文字；平整的剖面也分為七行，其中六行書寫了文字。1977年在甘肅玉門關(guān)花海漢代烽燧遺址出土了一件212字的西漢中期木觚，而“第一長文觚”年代更早、文字更多。
“第一長文觚”講了什么呢？目前釋文尚未公布。據(jù)專家透露，其記錄了戰(zhàn)國后期時，東方五國結(jié)盟抗秦取得勝利，就派謀士筡去秦國游說秦王休戰(zhàn)。這位筡引經(jīng)據(jù)典，提到了春秋戰(zhàn)國之際的吳、越、魏三國的典故，并以自己的所見所聞，結(jié)合秦國地廣兵強、人眾物豐的特點，來勸說秦王止兵，使百姓安居樂業(yè)。風格相似《戰(zhàn)國策》，但卻不為傳世文獻記錄，為我們提供了春秋戰(zhàn)國的新史料；其文字以秦隸書寫而成，又為我們提供了寶貴的書法資料。
“第一長文觚”全貌圖 圖源：湖北省文物局
除了“第一長文觚”之外，鄭家湖遺址還出土了不少珍貴文物。據(jù)透露，考古工作者至報道時已清理了100余座戰(zhàn)國秦漢時的墓葬，并出土珍貴文物800余件（套），其中數(shù)量最多的要數(shù)漆木器，共有400多件（套），主要包括耳杯、奩、盒、盂、扁壺、樽、卮、璧、俑等，其中人物畫扁壺、虎頭枕、雙口壺、耳杯盒都堪稱珍品。尤其值得關(guān)注的是，還有一批罕見的木板畫葬具。其中墓室門板的兩塊木板保存完好，上面彩繪四幅人物故事，非常精美。
鄭家湖遺址出土的彩繪木門
云夢鄭家湖遺址的出土文物僅見冰山一角，但也可以窺見其重大的考古價值。云夢這個地名，當然也并非第一次進入大眾的視野。距離鄭家湖遺址3公里左右的地方，就是鼎鼎大名的睡虎地遺址，1975年12月，這里出土了一批舉世矚目的秦代竹簡，也就是云夢睡虎地秦簡；2006年11月，這里又出土了一批漢代竹簡，也就是云夢睡虎地漢簡；距離鄭家湖遺址1公里左右的地方，1989年10月，這里出土了一批秦代簡牘，也就是云夢龍崗秦簡。
因為睡虎地秦簡相對于大眾比較熟悉，下面就只介紹龍崗秦簡和睡虎地漢簡。
1989年10月至12月，考古工作者對龍崗秦漢墓地進行了第一次發(fā)掘，共發(fā)掘了9座古墓葬，均屬于秦代墓葬。其中共出土70余件器物，其中有35件陶器、26件漆器、竹木器、棕繩、六博棋等。陶器有為甕、罐、釜、甑、盂等；漆器有盂、奩、耳杯、卮、扁壺等；竹木器有木牘、竹簡、竹笥、木棒等。而最受關(guān)注的，是8號墓出土的150余支竹簡。因為竹簡殘缺嚴重，而且沒有完整律名，故學(xué)者將其分為禁苑、馳道、馬牛羊、田贏賦稅和其他五類。
所謂禁苑，指的是帝王的宮殿。關(guān)于禁苑的法律，是龍崗秦簡的主要內(nèi)容。在睡虎地秦簡的《秦律十八種·田律》中就有類似的規(guī)定，說的是百姓的狗如果進入了禁苑，如果不是追捕禁苑的野獸，就不用打死；只有在追捕禁苑的野獸時，才需要打死。警戒區(qū)打死的狗需要上交官府；其他地區(qū)打死的可以吃掉肉而只需要上交皮。而其中不同的是，睡虎地秦簡叫“百姓”，而龍崗秦簡叫“黔首”。
《史記·秦始皇本紀》說秦始皇二十六年（前221）統(tǒng)一天下后，將民眾改稱為“黔首”。這樣我們就可以知道，龍崗秦簡確定是秦朝的法律?？梢杂∽C的是，睡虎地秦簡中的“罪”字一律寫作“辠”，《說文解字》說：“秦以辠似皇字，改為罪?！倍垗徢睾喼械摹白铩钡拇_就是“罪”字?？梢姡⒌厍睾喼猩婕暗那芈墒乔爻y(tǒng)一前，而龍崗秦簡中涉及的秦律是秦朝統(tǒng)一后，兩者能夠互相參校、互相補充，有助于我們?nèi)媪私馇芈伞?/p>
龍崗秦簡中，關(guān)于馳道管理的法律，不見于睡虎地秦簡，是研究秦漢馳道的唯一實物資料。其中有關(guān)于馳道、甬道和弩道的相關(guān)規(guī)定。關(guān)于馬牛羊管理的法律，睡虎地秦簡也有涉及，但龍崗秦簡這部分內(nèi)容不同于睡虎地秦簡，比如提到馬牛途經(jīng)之處，不得安防捕獸陷阱和器具。關(guān)于田贏賦稅的法律，比較重要的是提到了假田制和田租征收、保護田界的規(guī)定。學(xué)者認為，假田制是通過支付田租來取得土地使用權(quán)，是土地國有制向私有制轉(zhuǎn)化的過渡形式。
除了以上的竹簡之外，還出土了1篇木牘，介紹了墓主本人的一些情況，是迄今所能見關(guān)于秦律判詞的唯一實物。通過木牘內(nèi)容結(jié)合竹簡來看，墓主應(yīng)該是南郡沙羨人，曾是學(xué)習刑法禁令的士人，但因犯罪被判處刖刑，被斬去雙足，負責守衛(wèi)云夢禁苑。云夢禁苑與沙丘禁苑在當時齊名，都是皇帝的行宮所在。而這位墓主終其一生也未被赦免，直到去世后通過“冥判”才被免罪為庶人。
三、睡虎地漢簡：補充伍子胥故事
2006年11月，考古工作者又對睡虎地墓葬第77號墓進行了發(fā)掘，不同于睡虎地秦墓，這座墓葬的時代要晚至文帝末年至景帝時期，是一座漢墓。墓中出土了漆木器、陶器共37件，其中有18件漆器、2件木器、6件竹器、8件陶器以及鉛鍪、銅鏡、石硯附研墨石各1件。而最值得關(guān)注的是其中出土的2137枚竹簡以及128枚竹木牘，學(xué)者將其分為質(zhì)日、官府文書、私人簿籍、律典、算術(shù)、書籍和日書等類別。目前整理工作還在進行中。
質(zhì)日是秦漢時期流傳的一種文書形式，以歷表為基礎(chǔ)來記錄公私事務(wù)，相當于日記本，其中涉及了墓主于文帝前元十年（前170）至后元七年（前157）的公私活動。官府文書包括司法文書、畜息（畜牧管理）文書和功次文書。私人簿籍包括墓主姐姐、母親去世的賬目。律典較多在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出現(xiàn)過，也有《市販律》等新見律文。算術(shù)、日書一類書籍在張家山漢簡、睡虎地秦簡也曾出土過。通過上述簡牘可知，墓主擔任安陸縣佐以及安陸縣陽武鄉(xiāng)佐。
值得一講的是其中的書籍，據(jù)考古工作者透露，竹簡以對話的形式記錄了30多則故事，內(nèi)容大多見于戰(zhàn)國秦漢的傳世文獻，但在文本上有一些差異，其中就出現(xiàn)了伍子胥的故事。伍子胥是春秋時期吳國相國，本是楚國人。據(jù)《左傳》，伍子胥父親伍奢被楚平王囚禁，平王又騙伍尚、伍子胥兄弟前去自投羅網(wǎng)。伍尚為了盡孝，還是義無反顧去了；但伍子胥為了復(fù)仇，逃到吳國去了。后來在伍子胥的輔佐下，吳王闔閭攻入了楚國郢都，伍子胥大仇得報。 因為伍子胥充滿傳奇性，所以從戰(zhàn)國時期開始，他的流亡故事就不斷有增飾?！俄n非子》說，伍子胥的逃亡過程并非一帆風順，當時伍子胥走到吳楚邊境的昭關(guān)，被守將攔住。伍子胥說，楚王捉拿自己是因為自己有顆寶珠，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弄丟了，如果您要抓我，我就咬定是您私吞了。您還敢不敢抓我呢？守將果然就放行了?！秴问洗呵铩穭t說，伍子胥一度逃到鄭國，但認為國君昏庸，又逃到許國。許國國君朝著東南吐唾沫，伍子胥心領(lǐng)神會，這才到了吳國。
伍子胥畫像
在伍子胥故事簡中，有《呂氏春秋》中伍子胥論鄭的內(nèi)容，又增添了伍子胥渡河的記錄。據(jù)記載，當時伍子胥解下千金寶劍，要求船夫幫他擺渡，船夫卻說，大王懸賞捉你的賞金，都有千金和良田百萬畝，不肯接受。在比伍子胥故事簡更晚的《史記·伍子胥列傳》中，就說伍子胥先后逃到宋、鄭兩國，然后通過楚國昭關(guān)到達長江邊上。其中也提到他通過船夫的幫助才渡江，這正是吸收了伍子胥故事簡的相關(guān)記載。然后又補充了伍子胥又病又餓，一路乞討，這樣才到達吳國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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