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九龍城寨：你從未見過的生活真相
“要命的話，這輩子不要踏入九龍城寨一步。”
在上世紀九十年代以前的香港，九龍城寨是罪惡、混亂、骯臟的代名詞。港片中的暴力與犯罪，靈感大多來源于此。
那里沒有街道，只有漆黑、堆滿了垃圾的走道：在香港，曾經(jīng)有四萬人擠在那個黑暗的、具有傳奇色彩的貧民窟里，他們中有難民和罪犯，牙醫(yī)和妓女。
九龍城寨到底是一個什么地方，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法考證。1993年，隨著九龍城寨被拆除，無數(shù)陰暗潮濕的握手樓隨著機器的轟鳴連排倒下。只是里面的故事，并不會因為建筑的爆破，隨著粉塵瓦碎煙消云散；這篇文章，將通過早期紀錄片與攝影師的一些鏡頭，帶大家一窺當時，這座城中之城的流年。
01來由
九龍寨城歷史最早可追溯至中國的宋朝時代，原是防衛(wèi)外敵的據(jù)點。香港后來成為英國殖民地，因這里特殊的地理位置，這里還是由清政府管轄，成為位處英國殖民地的中國外飛地。
曾駐守九龍城寨的清兵
1945年日本投降后，露宿者開始在九龍城寨聚居，并于1948年成功抵抗英國政府進入整頓。由于皇家香港警察、殖民地政府無權進入，中國的政權又無力管理，九龍寨城頓成罪惡溫床與貧民區(qū)。
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大批難民從華南地區(qū)涌入香港，并聚居于九龍寨城，港英政府最終完全放棄管理，寨城淪為三合會活躍地帶，成為販毒、賣淫、賭博等非法行為的溫床，最“著名”的色情場所、賭場、鴉片煙館、海洛英館、犬肉食堂等四處林立。
02環(huán)境
由于政治上公權力的缺失而形成的無政府狀態(tài)，在當時有這樣一句話流傳：
在香港犯了事，只要逃入九龍城寨，警察都耐你不何。
1973-1974年，香港政府派出3000余名警察強行進入城寨內欲鏟除城寨黑社會，但結果卻不減反增，成為一個充滿黑暗同時有奇異魅力的罪惡據(jù)點。
毒品泛濫、賭博、狗肉檔...各種在城寨外墻被禁止的事，在城寨內你都能找得到。冬天，在九龍城寨的公廁，常常能發(fā)現(xiàn)一兩個躺倒在地的“導友”，這些尸體政府不會管，只能等城寨內自發(fā)的組織人員進行清理。
1980年代初推算城寨居民有35000人，人口密度極大。城寨于九十年代拆除前有五萬多居民，城寨面積僅為0.026平方公里，成為全世界人口密度最高的地方。
關于九龍城寨的人口密度，有這樣一張圖可直觀表示：
每一個點代表100人，一個方塊代表一平方英里
在九龍城寨，大部分人都使用公廁，并沒有獨立廁所，而據(jù)紀錄片表明，城寨中只有兩個公廁（ΩДΩ？??！)
很多時候居民甚至會把排泄物直接倒入明渠中，使九龍城寨的居住環(huán)境愈加惡劣。
巷子又窄又黑，不時會有水滴滴下來，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水。
除了污水問題，這里的垃圾也是堆積如山，腐爛的種種惡臭味道自然無可避免，老鼠是這片土地上的王中王。
1989，城寨樓里一角
關于臭味，九龍城寨80年代就發(fā)生過一個震撼香港的恐怖故事，至今仍然是個謎。有興趣的朋友可以搜索一下“鬼媽媽煮飯”，在此就不展開細講。
“鬼媽媽煮飯”九龍城寨的未解之謎
九龍城寨內的水電問題，其實也頗具時代味道。
城寨內居民部分用井來汲水，但井水不可飲用，水源上游是工業(yè)區(qū)，水里含有化學物質，味道嘗起來甚至是咸的，因此只能用來洗衣服。
到1987年，城寨內三萬多居民的生活用水，均來自八個公共水龍頭，其中一個位于城中，七個位于城寨邊緣，取水極不方便。
一名男子正在用公共水龍頭洗發(fā)
因水的稀缺性，城寨內還衍生出“偷水工人”這一時代職業(yè)，每個月交20-30港紙，便有工人專門負責打水上門。
城寨內運水工人，這個職業(yè)到93年被拆除前依舊存在
除了用水，這里用電也曾是個問題。1977年前，九龍城寨電力供應嚴重不足，大量線路過載，火災隱患嚴重。直到1977年發(fā)生大火后，九龍城寨的用電問題得以重視，政府決定為城寨安裝供電線路。
城寨錯綜復雜的結構使布線工作極為困難
有人界定了生活，有人侮辱了生存，在這里努力生活的那些人，不會懼怕路途氣喘。
采訪當時居住在這里的青少年
03生意
1952年，一份香港警察的報告顯示，這座城內有154個毒品聚集地，11個色情場所，7個字花檔，13個狗肉檔。這里的生意大多是非法的。除此之外，在城寨內開任何店鋪都不需要牌照。
非法牙診所已然成為九龍城寨一道靚麗的風景線。黃昏時分，斜暉散落在九龍城，順著東頭村路望去，就能看到牙醫(yī)診所爭相斗艷。
七十年代以來，曾到城寨診所就診有數(shù)十萬人次，其中一間診所平均每天到診都有幾百人次
這里牙醫(yī)大多數(shù)來自大陸與東南亞，基本沒有牌照，甚至有些是帶顏色的醫(yī)生，我們稱之為黃綠。他們用的是日本進口的二手器械，衛(wèi)生條件簡陋。顧客對此心知肚明，但因其收費便宜，他們也并不在乎。
牙醫(yī)診所一角
Wong Yu Ming在這里當牙醫(yī)已經(jīng)40年，他的妻子Chueng Mei是他助理。他說，這座城有120多個牙醫(yī)，但專業(yè)水準特別差。大多數(shù)的牙醫(yī)都有自知之明，只做洗牙和簡單的補牙。
涉及大手術時，因為不想惹上命案，他們會推薦病人到別處去。但也有人會跨過那條紅線，所以一顆牙齒的背后，或許命案累累，血跡斑斑。
Chueng Mei， 牙醫(yī)助理
離牙醫(yī)診所不遠，是各種食品加工廠。Hui Tung Choy是廣東新會人，在這里賣面條賣了40年。他的作坊開在一間幾平米的小房間里，房間沒有窗戶，只有一臺小小的通風機躲在門后。作坊門后的街道臭氣熏天，如果遇上炎熱的夏天，這環(huán)境就更讓人難以忍受。但是他們還是會選擇留在九龍城寨，因為租金便宜，而且勞工局、衛(wèi)生局、消防局等相關部門對衛(wèi)生條件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在九龍城寨，沒有人會在意你是否有證經(jīng)營。
面條作坊
還有賣叉燒和魚蛋的。在叉燒廠，門外殺好的豬直接被拖進屋來扔在地上，血水橫流。魚丸也在同樣的環(huán)境下生產(chǎn)出來。
叉燒廠
魚蛋加工廠
Wong Yu Ming經(jīng)營著一家香煙店，這里的人從不講價，因此他的生意蠻好，賺得不錯。整條街上，舞廳，賭場，鴉片廠日夜笙歌。到了夜晚，透著煤氣燈的一絲微光，他就這樣旁觀著，數(shù)著日子，度過了60年。
在這里，吸毒販毒是最平常的事，毒品比別處更便宜，品質也更純。九龍城寨的人們認為吸毒和去酒吧沒有什么區(qū)別。這里吸毒不分晝夜，也不用擔心會有警察上門。
在癮君子之間，存在一條鄙視鏈：吃紅丸（海洛因丸）的看不起吃鴉片的，吃鴉片的看不起吸白粉（海洛因粉）的。
在九龍城寨屋頂?shù)奈菊?/p>
但無論這些吸毒者生前處在這條鄙視鏈的什么位置，最終他們的歸宿大多是相同的：公廁，是吸毒者最后的地方。（有人會問為什么吸毒一定要去公廁？這和現(xiàn)在大家在廁所抽煙也是一個道理，吸毒的時候會有刺激性味道；而且在廁所也沒人能打擾到）
04建筑
九龍城寨飛機俯瞰圖
七八十年代城寨內的樓價是香港樓價的三分之一到八分之一，300尺房子相當于我們30平米的面積，當年九龍城寨內300多尺的房子僅售5萬塊港幣，外面則要十幾二十萬左右。但在城寨內買房，交房子時都沒有房屋契約。
在這里買房還不用交差晌（警察收的保護費）
這里的建筑全部不用通過政府審批，抄起家伙就是干。因此這里的樓房十分密集，往往窗戶都打開不了，因為對面的樓房早已卡死了位置。
九龍城寨某處天井
在這里生活，你無法體會周杰倫詞中那些消失的下雨天，也等不到放晴那天，只因在樓宇間，一年四季都是黑天。
因附近是啟德機場，建筑過高會有危險。因此城寨內的房屋最多只能被建到14層，多出來的部分就要拆掉，因此有些樓頂總是坑坑洼洼。
傳聞在天臺撐只竹竿就能把飛機打下來
在屋頂上做功課的小孩
無心插柳柳成蔭，其建筑上的雜亂無章與混亂，傳達給人一種壓抑、陰影與魔幻的感覺。城寨竟?jié)u漸地成為后世藝術創(chuàng)作者們爭相涌入，尋求靈感的圣地，為后來的電影與游戲產(chǎn)業(yè)，產(chǎn)生了不可磨滅的影響。
95年著名動畫導演押井守《攻殼機動隊》
游戲《生化危機6》
周星馳《功夫》豬籠城寨原型
清拆前夕，大量日本人來到城寨進行考察，繪制了十分精細的結構圖，政府容許了一群日本探索家以一星期時間來描繪城寨的地圖。而這些珍貴的資料，也成為后世還原城寨場景的重要藍本。
日本人繪制的九龍城寨剖面圖之一
1993年春，著名科幻小說作家，“賽博朋克”與“蒸汽朋克”兩大流派的掌門人威廉·吉布森（William Ford Gibson）乘機去新加坡途中，在香港啟德機場轉機時，遠眺到當時正在被拆除的九龍城寨，立刻被它迷住。在后來他撰寫的游記寫到：
城寨就矗立在跑道盡頭，等待被清拆...黑黝黝的窗戶使它看上去像是一個巨大蜂巢，既是死的，又是活的，那些窟窿仿佛在瘋狂地吸收著城市的能量...
1993年，在落錘破碎機的摧毀下，九龍城寨于陣陣轟鳴聲中倒下。一個時代，終究是落幕了。
清拆后，香港在原址上建起了一座公園，郁郁蔥蔥。但任憑歲月變遷，江湖上，會一直流傳著它的傳說。
2017年的九龍城寨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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