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邊:秦隴文化與陜北文化的交融地帶,被譽“天然長城博物館”

走三邊

作者:王六(書房記專欄作家

走三邊,望斷天涯,是一條伴著艱辛走不完的生命探險之路。

走三邊,穿越時空,是一場伴著希望永不停步的追夢之旅。

三邊長城 攝影/李生程

走三邊,是軍事行動、商務活動,也是人文現(xiàn)象、歷史記憶,是國之計、民之生使然,這種不一定個人能做主的抉擇,皆因這里有獨特的地理,獨特的資源。

軍事上的走三邊,幾乎與國家意義上的邊境概念同時產(chǎn)生。秦以降,雄才大略的始皇帝即長鞭一指,令千古名將蒙恬將兵30萬拒匈奴、筑長城、修直道,蒙恬不負眾望,收河南(河套)、建榆中,“怯匈奴700里”,三邊時屬上郡、北地郡,即為其用武之地。

小概念“三邊”是指定邊、靖邊、安邊三縣,安邊1949年并入定邊,今天三邊成了陜西省的兩個建制縣。從地理上講,就是白于山無定河拱衛(wèi)中原之天然屏障,就是38°線中原文明與草原文明的緩沖線 ,就是橫亙?nèi)?a href='/jingdian/90515' target=_blank>歷代長城之軍事藩障。這里關內(nèi)、關外一肩挑,北部風沙草灘、南部黃土高原一景收, 游牧文化與農(nóng)耕文明一帶融。

從蒙恬走三邊開始,歷史上不論是封狼居胥的征討,還是強鄰犯邊的殺戮,走三邊是繞不過的坎兒。漢“龍城飛將”、上郡太守李廣,唐“中興名將”、朔方節(jié)度使郭子儀,宋“刺面將軍”、延州指揮使狄青,先天下之憂、知延州的范仲淹等仁人志士將兵戍邊,“將軍白發(fā)征夫淚”,盡管有獻了青春獻子孫的豪邁,這樣的走三邊,畢竟是生死路上的畏途。作為“起臨洮至遼東,袤延萬余里”長城的落腳地,直至明代設“九邊重鎮(zhèn)”,九邊九鎮(zhèn)之一的延綏(榆林)設建安36堡,除東路神木道12堡營、中路榆林道10堡營,三邊大地上西路靖邊營,就有龍州堡、鎮(zhèn)靖堡、靖邊營、寧塞營、把都堡、永濟堡、舊安邊營、新安邊營、新興堡、石澇池堡、三山堡、定邊營、鹽場堡、饒陽堡14堡營,軍事地位不能說不重要。

然高筑墻貌似固若金湯的長城防線,怎能抵得過金戈鐵馬、邊塞烽火的輪番攻掠,以至在我們這個崇尚大一統(tǒng)的國度,有秦以來不到2000年時間內(nèi),這里就相繼部分或全部被匈奴前趙、大夏,羯后趙,氐前秦,羌后秦,鮮卑北魏、西魏,黨項西夏,女真金等割據(jù)政權所統(tǒng)轄,即使在所謂大唐時代,三邊所在的夏、宥之州,相當長時間也因“捍蔽戎虜”政策,事實為異族地方豪強的國中之國。杜牧“何處吹笳薄暮天,塞垣高鳥沒狼煙。游人一聽頭堪白,蘇武爭禁十九年”就是對這種邊塞生活的真實寫照。然那些“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的戍邊將士,豈一個十九年了得?“可憐無定河邊骨”中,又有多少是生于斯、長于斯,或移民實邊而來的無辜邊民?

安邊長城 攝影/李生程

從文化意義上講,三邊可是一大中華概念,從漢武帝廣開三邊之泛邊疆之意,到幽州、涼州、并州的大三邊概念;從“底定邊疆”定邊、“綏靖邊疆”靖邊,到“安定邊防”安邊,全國再沒有這樣鮮明連體的邊塞地名。有說范仲淹知延州拒西夏,筑營扎寨有了此地名,等于給三邊上了文化底色,從此,三邊從風土人情到文化底蘊,自成一體,難分彼此。

其實,守土有責本是三邊的天職,常年的戰(zhàn)火蹂躪,三邊留存的古跡,幾乎全與軍事活動有關,世界文化遺產(chǎn)長城橫穿三邊全境,匈奴在世的唯一遺存統(tǒng)萬城,雖無統(tǒng)萬之功,但作為少有的夯土筑城,其“硬可礪斧”之工程質(zhì)量,堪稱一流。就說定邊城中鼓樓,之所以與中國一般古城鐘樓居中型置不同,也是其一鼓作氣“壯膽樓”勵志的軍事功能所決定的。至于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楊橋畔漢代城址,雖不能因此就是否屬《漢書·地理志》“陽周,橋山在南,有黃帝冢”之陽周城妄下結論,但其“秦時明月漢時關”之所則屬定論。說來令人欣慰的是,在榆林這個上世紀30年代荒漠、文盲兩個99%的地方,竟在這一遺址的古墓中,發(fā)現(xiàn)了迄今考古發(fā)現(xiàn)的中國古代最完整的天文星象圖壁畫。

更普及、更持久的走三邊,是經(jīng)濟驅使下的官民共同行動,這全賴“皮毛、甘草、大青鹽”這“定邊三寶”的誘惑。在人類漫長的發(fā)展長河中,鹽,作為生命杠桿、百味之王,對百姓來講是生命必需,對國家來講是戰(zhàn)略物資,以至有白居易《城鹽州》“鹽州未城天子憂”之說。雄才大略的漢武帝采納御史大夫桑弘羊建議,實行鹽鐵官營制度和均輸平準政策,著眼國內(nèi)經(jīng)濟發(fā)展,更在意的是對付匈奴邊患。縱觀中國歷史,很難有《鹽鐵論》這樣的政策辯論,能持久影響一個國家的政治、經(jīng)濟、軍事、外交,以至于這種較量一直延續(xù)到宋與夏、遼、金,明與瓦剌、韃靼的對決中,這都是因為鹽,而定邊盛產(chǎn)鹽。

榆林自古坐享鹽成,近年更發(fā)現(xiàn)占全國26%計6萬億噸的巖鹽,而且除了海鹽,陸上的鹽礦品類齊全,有子洲“十里刮金板”井鹽,榆陽上下鹽灣灘鹽,當然最成規(guī)模、最有影響的還是定邊湖鹽。定邊不但有陜西最大的內(nèi)陸河——八里河,更有陜西最大的鹽水湖群,在鹽場堡鎮(zhèn)、周臺子鄉(xiāng)灘區(qū),有18個被當?shù)匕傩辗Q為“池”的鹽湖,總水面14.2平方公里,其中13個產(chǎn)鹽海子13.3平方公里,最大的茍池,位于周臺子西端,面積4.43平方公里,由于蒸發(fā)量大,縣志描述:“風起波生,即水凝鹽”“不勞煮潑,成之自然”“朝取暮生”“暮取朝生”,自古就是食鹽生產(chǎn)重地。

到了西魏廢帝二年(553年),朝廷干脆以鹽設縣,在這里置鹽州,直至1227年元滅西夏,才廢除州制,歷時774年。一腳踏四省的地理位置,“旱碼頭”東西南北“官道”“私路”通達天下,專營私運、商賈云集。鹽馬古道北到包頭東至榆林、綏德,鹽(州)夏(州)路直通延州,南下鳳翔、略陽,直接與茶馬古道通聯(lián),靈(武)鹽(州)路、慶鹽路,一路向西,以形勢而定直通絲路。

陜甘寧邊區(qū)時代,被毛澤東稱為“中央第一財政”的三邊鹽務,成為邊區(qū)生死存亡的支柱。與紅軍長征陜北第一站到定邊鐵角城軍事?lián)岆U不同,八路軍三五九旅走三邊,則是為了謀生存種鹽,士兵在古長城上一字鑿洞175孔而居,就是當年艱苦生活的真實寫照。在邊區(qū)這場大生產(chǎn)運動中,靖邊縣委書記惠中權,還獲得了毛澤東手書的獎狀:“實事求是,不尚空談”。1950年代,鹽實行國家專營,定邊鹽廠最高年產(chǎn)達到了12.9萬噸,在能源開發(fā)前可是響當當?shù)闹攸c企業(yè)。

騎在羊身上的三邊,皮毛、甘草歷來是百姓艱難生存的依賴。優(yōu)勢產(chǎn)業(yè)優(yōu)質(zhì)皮毛、優(yōu)質(zhì)藥材甘草,自古譽滿天下、邊貿(mào)長盛不衰,吸引了四面八方的淘金人,冒險走三邊找商機。到清末口岸開放后,更吸引洋人走三邊,直接到三邊設行駐棧,僅羊羔皮年出洋3萬多張,甘草行銷全國,讓三邊名氣大增。時至今日,養(yǎng)羊仍是三邊拳頭產(chǎn)業(yè),定、靖兩縣羊子飼養(yǎng)量350多萬只,為榆林防寒服全國產(chǎn)量70%的市場占有率,提供了有力支撐,三邊羊肉香天下,羊絨防寒服溫暖全中國。聯(lián)想到蒙恬蒙難,悲憤中用羊毛制筆血書千古奇冤,三邊、陜北的畜牧業(yè),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人間冷暖。

蒙恬戍邊已千年,一言難盡走三邊。走三邊人群中,最龐大的隊伍,當屬來自失魂落魄、艱難謀生的走西口分隊。陜北十年九災,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苦不堪言的百姓,在與大自然的生死交集中,摸索出了三條逃亡謀生路,即北上內(nèi)蒙古攻草地,南下延安鉆梢林,西入河套走西口。與近代下南洋、闖關東并列,中國“三大人口自然遷徙流”的“走西口”,從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朝廷開放蒙漢邊境禁留地后,讓三邊成了走西口的遷徙地、中轉站,這些為討活路春去冬回的走西口的人兒,與狼共舞、與虻纏斗,一年又一年的生死離別,一代又一代的苦難輪回,多少人因此而生,多少人因此而死,不得而知。但我們知道,是三邊讓東路人多了一條活路,也有不少走西口的人落腳三邊,有了新的生活。

實邊、充軍、流放、逃難、降附……“胡攪胡、漢攪漢”的人口結構,形成了三邊人頑強的生命力和豪放彪悍的民風,培養(yǎng)出了特別能吃苦、敢為天下先的精神。

大漠長城 攝影/李生程

史上究竟是英雄創(chuàng)造歷史,還是人民創(chuàng)造歷史,一直爭論不休。說梟雄甚至漢奸創(chuàng)造歷史,人們難以接受,但獻出燕云十六州的石敬塘、“張弘范滅宋于此”的張弘范、“沖冠一怒為紅顏”引清入關的吳三桂等,以他們的罪惡,改變了國家走向,卻是事實,赫連勃勃也算一個。“崖山之后無中華”,成為中國人心中永遠的痛,“五胡亂華”的血光之災,更是近乎亡族之禍。

西晉末年,因“八王之亂”生靈涂炭,而塞外虎視眈眈的游牧民族匈奴、羯、氐、羌、鮮卑“五胡”,趁勢以殺戮為手段,起兵分疆裂土,甚至在戰(zhàn)爭中,將漢人當作“雙腳羊”干糧隨軍攜帶,可謂雪上加霜。朔方人(今靖邊)劉勃勃,按捺不住稱王為霸的野心,義熙三年(407年)據(jù)朔方,自立為天王、大單于,棄賜姓劉,恢復匈奴鐵弗部赫連姓,以夏后裔自居,建大夏,號龍升,都統(tǒng)萬。于413年令叱干阿利征夷夏十萬眾,以蒸土筑城法修統(tǒng)萬城,行錐寸殺頭監(jiān)工令,418年城成。赫連勃勃以“統(tǒng)領萬邦”謀動,攻破長安,灞上稱帝,為匈奴贏得曇花一現(xiàn)的回光返照。赫連勃勃有勇有謀,但狂傲嗜殺,以閃電戰(zhàn)東攻西掠,用兵神速,至今陜北方言仍以赫連征戰(zhàn)“赫連倒陣”來形容快速利落,以統(tǒng)萬城固“赫連城家”形容冥頑不化,可見此公影響不可小覷。以至994年,宋軍攻克統(tǒng)萬,太宗下令毀城遷民,以出惡氣。

話說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經(jīng)“五胡亂華”南北朝分裂割據(jù)的中華大地,以公元581年楊堅隋代北周為標志,重新贏得了統(tǒng)一。大破壞,必有大建設,在這百廢待興的時代,中國建筑史上的翹楚宇文愷應運而生。說來奇巧,這位大破壞后的大建設者,也是朔方人。

宇文愷,公元555年生于朔方夏州。開皇二年(582),天縱神武、創(chuàng)業(yè)垂統(tǒng)的隋文帝,為打造共同的文化意識,下旨營造新都興城,任命宇文愷為營建副監(jiān),負責總體規(guī)劃與工程設計,歷時31年建成的大興城,堪稱建筑史上的奇跡。其皇家、官衙、民居、商市布局的功能劃分,朱雀大街155米寬的超前與氣派,城市基礎設施的科學完善,“百千家似圍棋局,十二街如種菜畦”(白居易),唐長安城成為世界第一座人口過百萬的城市,宇文愷功不可沒。

天降大任于斯,宇文愷為工程建筑而生,他奉命領工大興至潼關的廣通渠,營建東都洛陽,主持修復荒廢的魯班故道,設計征高麗渡橋,煬帝北巡榆林郡時,工部尚書于文愷設計制造觀風行殿,可容幾千人的大帳靈活組裝,可分可合,下有輪軸,移動自如,為世界最早的活動房屋。其著《東都圖記》《明堂圖設》《東宮典記》《釋疑》等雖盡佚失,但后世一張圖紙繪到底,不論是皇城還是縣城,幾乎均以大興城為范。

明末那場驚心動魄的乾坤大對決中,大明、大清、大順、大西4個政權逐鹿中原,張獻忠這位從定邊走出的鹽販子,聚米脂十八寨之眾起兵,一路征戰(zhàn),東沖西突,雖有濫殺無辜之名,又有鑿船沉寶讓淘寶者日思夜想的身后事,但終歸是推翻大明王朝的推手,臨終也有聯(lián)明抗清的義舉,不失為一個人物。

定邊是陜西西極,三邊的大陸性干旱半干旱氣候,再加軍屯民墾戰(zhàn)火不斷,到了宋代,赫連勃勃感慨的“美哉斯阜,臨廣澤而帶清流”的自然風光早已不在,代之于的是“銀夏之北,千里不毛”,讓晚清因“三邊教案”而來的翰林王培棻拿來說事,以所謂文人之筆,將人間向往的幾乎一切美好愿景,萬紫千紅、雕梁畫棟、綾羅綢緞、山珍海味、金榜題名、粉黛佳人、禮義廉恥一筆勾銷,留下《七筆勾》千古文訟。

王翰林冷嘲熱諷的偏見,不能茍同,其高高在上的態(tài)度,更不可原諒,但賦中對三邊自然環(huán)境的描述,陜北說書《刮大風》也有說法,陜北生態(tài)也確實到了最危險的時候。這時又是三邊好漢率先奮起,保衛(wèi)生態(tài),保衛(wèi)家園。早在民國時期的1916年,靖邊楊橋畔農(nóng)民就自發(fā)行動,引水造田壓沙。1950年代,定邊堆子梁小灘子村李守林,就以集體的力量,提水壓沙,栽網(wǎng)框林。以牛玉琴的家庭造林,石光銀的產(chǎn)業(yè)治沙為代表,榆林“南治土、北治沙”人民戰(zhàn)爭進入快車道。

牛玉琴,這位來自靖邊的陜北女兒,以一個女人的堅強,一個家庭的孱弱之肩,為11萬畝流沙撐起綠裝,創(chuàng)造了一個奇跡,也贏得了尊重,獲得了聯(lián)合國糧農(nóng)組織“拉奧博士獎”。

如果說牛玉琴彰顯的是一種精神,定邊縣農(nóng)民石光銀,則把造林治沙發(fā)展成產(chǎn)業(yè)。1984年,性格剛毅又敢冒險的石光銀破釜沉舟,辭去鄉(xiāng)農(nóng)場場長職務,舉家搬進了一個聽起來令人恐懼的叫狼窩沙的荒灘,成為全國承包治沙第一人,并成立了全國第一個農(nóng)民治沙公司。37年來,承包治理荒沙22.8萬畝,榮獲“全國治沙英雄”稱號。

最提氣的走三邊,當然是陜北能源大發(fā)現(xiàn)與大開發(fā)帶來的人流、物流、商流、信息流。

1991年6月22日,中國各大媒體發(fā)布消息,發(fā)現(xiàn)中國陸上已探明最大整裝氣田,甲烷含量95%以上,也叫陜甘寧氣田。儲量大,質(zhì)地好,其核心區(qū)域在三邊橫山一帶。隨之,陜甘寧氣田天然氣的規(guī)模開發(fā)首先在靖邊展開。

安邊長城 攝影/李生程

1997年11月28日,這是一個對陜北、對首都北京、對全國來說,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日子。由靖邊供氣站首發(fā)的陜甘寧氣田天然氣,經(jīng)900公里輸氣干線管道到達北京,標志著年為北京供氣13億至30億立方米的“陜氣進京”工程順利竣工。這場中國清潔能源的革命,天然氣進京首發(fā)儀式,在靖邊舉行,陜北地早在公元前漢宣帝時代,“火從地中出”的天然氣終為民所用?!拔鳉鈻|輸”“西煤東運”“西電東送”西部大開發(fā),拉開序幕。

在后來居上的煤氣大開發(fā)大顯身手之際,中國石油產(chǎn)業(yè)的首善之地,陜北傳統(tǒng)能源石油產(chǎn)業(yè),也重振旗鼓,續(xù)寫輝煌。

1800年前,《漢書》“高奴有洧水可燃”,被沈括預言“此物后必大行于世”的石油,一千多年后在鄂爾多斯盆地發(fā)現(xiàn)了陜甘寧油氣田,勘探總面積37萬平方公里,擁有石油總資源量85.88億噸,天然氣總資源量10.7萬億立方米,被稱為“滿盆氣,半盆油”。

油氣開發(fā)潮,讓三邊充滿生氣,各路開發(fā)大軍梯次開進。立足陜甘寧油氣田的長慶油田于2000年1月1日起正式獨立運營,現(xiàn)已成中國第一大油氣田,除了支撐中國石油戰(zhàn)略、能源安全,更承擔著北京、天津、石家莊、西安銀川、呼和浩特等十幾個大中城市的安全供氣重任。中國的“第四桶油”延長石油集團也大有作為,成為陜西國企第一,定邊更成為中國油氣第一產(chǎn)能大縣。從1905年創(chuàng)建延長石油廠,到中國陸上第一口油井“延一井”,再到現(xiàn)代石油產(chǎn)業(yè)的興起,陜北書寫了一部中國石油簡史。三邊再顯神威,被百姓稱為“磕頭牛牛”的井架漫山遍野,煞是好看,成為一道風景。

進入新時代,走三邊由艱難謀生,轉變?yōu)閯?chuàng)業(yè)發(fā)展,轉變?yōu)橄硎苌?,帶來了一片新氣象。定?920平方公里、靖邊5088平方公里的陜西第三、第四大縣域面積,這大于咸陽市的版圖,除了地下資源圈地的優(yōu)勢,地上風貌也風格獨具,一改人們荒涼、貧瘠的印象,成為驢友鐘情的旅游目的地。

隨著生活水平的提升,當旅游由奢侈變?yōu)橐环N休閑、成為一種雅興,返璞歸真,遂成為時尚,不加修飾的自然美備受青睞。大漠孤煙直的曠達,峁梁起伏的雄渾,統(tǒng)萬古城的滄桑,銀光漣漪的鹽湖生產(chǎn),塞上丹霞龍州波浪谷的時光雕刻,都會讓人怦然心動。樹上森林毛頭柳的生命頑強,給人以教科書式的感悟。你在安邊一帶可見一自然奇觀,就是樹木都向東南方向匍匐,這是西北風的力作,是適者生存的臣服?!耙荒暌粓鲲L,從春刮到冬”,最大風力11級,一年30—60次6級以上大風,干旱、大風、沙漠……這里具備了荒漠化的一切條件,在這里看治沙,自有一份收獲。

蕎麥花、洋芋花、葵花肆意綻放,是一年一度的三邊大自然炫,花紅柳綠,大地織錦,律動的是生命。蕎麥作為陜北五谷代表,三邊是中國三大出口蕎麥基地之一,也是紅花蕎麥主產(chǎn)區(qū)。這蕎麥可能是自然界最會賣萌的植物,紅桿、綠葉、粉花、黑籽、白面,這種“弱水三千,一口喝干”集五彩于一身的張揚,體現(xiàn)的是一種生命張力。

而讓來者大呼過癮的三邊剁蕎麥、羊羔肉名吃,一看剁蕎麥雙柄刀、河撈床之輕重武器這架勢,就見識了肉食者的那份豪放,以至有了“硬早點”的吃法,有了“放紅廠(音ηang或nan)”的喝法。想必一大早醒來,一碗羊肉、幾兩老白干,這樣的早點,常人受用不了,但三邊人吃羊肉以只而不以斤論,卻是世代沿襲。有外來人剛來三邊上街割肉,左挑右揀,財大氣粗:“給我割三斤肉!”沒想到賣方更橫:“不賣!”干脆利落,目不斜視。這其實不是服務態(tài)度問題,而是思考維度不同,在三邊你說買半只羊還差不多,買幾斤這生意還真沒法做。

至于喝酒“放紅廠”更嚇人,一般酒量根本享受不了這等待遇。喝酒也有文場武場之分,文場以歌代酒,告坐、要酒、看酒、讓酒、對酒、退酒,一根一板。武場一般是“n+1”場子,幾個人席前先碼好對應幾瓶再加一瓶酒,酒過三巡,劃拳定乾坤。這“放紅廠”只是一種斗法,劃拳數(shù)字幾上輸,對應喝幾杯,包拳、不出無數(shù)字“零”上輸,對不起,喝11杯!一般幾個回合下來,酒場減員再正常不過。有的還嫌此火力不夠,用更短平快的招式“搖骰子”,什么趕蛋蛋、紅找差、成和點骰、打麻將、砸金花、找對象、脫褲子、上樓、捉鬼、九七回歸、武松打虎、三套車、吹牛皮等,花樣翻新,不怕你不醉,你不領教,還真不知道喝酒還能如此豪放灑脫,驚心動魄。當然也有“混得不行,一天一瓶”,還是“一天一瓶,混得不行”因果無法厘清的糾結,但我喝醉我怕誰?自古就是一種無奈解脫。

長城腳下 攝影/李生程

可請千萬相信,讓你喝好喝醉,絕無二意,是上檔次的以誠相待。聯(lián)想過去食品緊缺年代,再聯(lián)想早在宋代耀州瓷出產(chǎn)的“公道杯”,防貪杯才是上策,三邊人、陜北人的這一份真誠,連《七筆勾》作者王培棻都不得不承認:“待人實誠厚”。記得我米脂同事、定邊人王部長出嫁女兒,在米脂精選了幾位海量選手,在婚禮中當“大客”。因當時任米脂書記、縣長的劉正義、王志洲,我這兩位老首長都來自靖邊,對三邊的豪飲我自有領教,知道當?shù)仫L俗讓“大客”醉倒是喜事辦好的標志之一。我那時年輕氣盛,入選定邊行的主力,到了婚事上,自是擂臺挑戰(zhàn),按“田忌賽馬”預案操練,我守擂大戰(zhàn)幾百回合,喝倒一片,還算經(jīng)受住了“拳打西北五省,酒喝黃河兩岸”的考驗,至今印象深刻。

不過,對遠道而來的朋友,如能經(jīng)受住喝酒歷練,最好來個三邊深度游,不要留下詩圣杜甫《塞蘆子》走三邊不達的遺憾,沿長城懷古,到大漠看柳,在鹽田照相,與大自然合影,最好能靜下心嗨一嗨定邊道情皮影,看一看靖邊跑驢,試一試三邊剪紙,吼一吼信天游,扭一扭陽歌,再像李季采風一樣,探詢王貴與李香香類民間故事,在給身心放個假的同時,感悟一下陜北文化的博大精深,感悟一下定邊城周及以西,秦隴文化與陜北文化交融薈萃的地域風情,感悟一下“土廣邊長”的煙火氣息。

如果能安排徒步無定河、洛河、延河、蘆河、大理河源頭考,那就再好不過了,一個在干渴高原上能孕育出洛河這一陜西最長河流、無定河這一榆林母親河的三邊,一定有一股力量、一種厚度、一種精神,會讓你為之一振。當然,如對酒場經(jīng)歷還難以釋懷,那也來一個君子約定,不服再來,朋友來了有好酒!

王六,大名王建領,1958年生,陜西米脂縣人,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陜北民諺”傳承人。走上社會,分別從業(yè)工、農(nóng)、商、學、兵,先后供職村、鄉(xiāng)、縣、市、省,長期從事陜北文化田野調(diào)查研究。出版《把根留住——陜北方言成語3000條》《留住祖先的聲音——陜北方言成語3000條》(增訂版)、《陜北民歌300首》(五線譜版)等專著;總撰稿并出品的全國第一部六集方言紀錄片《陜北話》獲2018年國家廣電總局優(yōu)秀獎并全國推薦。散文《又見核桃壓枝低》被2014年陜西中考語文試卷列為閱讀答問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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