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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四月的日子里,我有幸來到西藏波密卓龍溝。在當(dāng)?shù)厝说闹敢?,我翻山越嶺,走了將近兩個小時,終于找到了卓龍溝進(jìn)口,進(jìn)入了藏區(qū)唯一保留著神秘樹葬習(xí)俗的地方。

卓龍溝位于波密縣城南面六公里的一片原始森林里。“卓龍”在藏語中意思即為圣地,它是一個專門樹葬不滿一歲的孩子和土葬高僧的地方。當(dāng)?shù)氐娜藗冋J(rèn)為,不滿一歲的嬰兒還沒有在這個世界上做任何罪惡或是善良的事情,他們是最純潔的。他們以此祝福孩子們在輪回后可以像大樹一樣茁壯成長。

卓龍溝的盡頭是雪山和一大片冰川,可以想見要進(jìn)行樹葬的儀式著實不易。滿山的經(jīng)幡、道路兩旁的旌旗陣以及路邊刻著經(jīng)文的石碑,看著就讓人產(chǎn)生莊嚴(yán)肅穆或許還有些神秘的感覺。真正進(jìn)入了樹葬區(qū),你一定會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大樹上到處懸掛著各種容器:包裹、木桶、竹筐、木盒……而這些容器里面都裝著夭折的嬰兒。地上還散落著尸骨,和各色陪葬的衣被。據(jù)說,這里葬著五百多夭折的嬰兒,和二十多名高僧。

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我想起了一個傳說:人死了,他的鬼魂要把生前留下的腳印一個一個都撿起來。為了做這件事,他的鬼魂要把平生經(jīng)過的路再走一遍。車中船中,橋上路上,街頭巷尾,腳印永遠(yuǎn)不滅。縱然橋已經(jīng)塌了,船已沉了,路已翻修鋪上柏油,河岸已變成水壩,一旦鬼魂重到,他的腳印自會一個一個浮上來。我想,高僧們縱然已得道開悟,而年幼的嬰兒的人生卻還未開始。他們的鬼魂是否會感嘆自己的旅程之短、收獲之少?

這時候,烏云遮住了太陽,冷風(fēng)一陣陣吹了過來。攜上雪山冰川的冷冽沿溝吹來,從千年古木的縫隙中吹來,將樹葉搖晃得出沙沙作響。這聲響化作孩子們滿山遍野尋找著自己腳印的鬼魂。它們嘰嘰喳喳地說著笑著,背著小小的竹簍。它們的竹簍里并無幾個腳印,但撿到每一個腳印卻都是稚嫩和純潔的,因此,它們快樂而滿足——我毫不猶豫地這樣想著。

想一想,有朝一日,我們的鬼魂要在這漫長的生命路上,撿起自己的腳印。春去冬來,腳印一層一層,重重疊疊,它們一定更喜歡那些快樂的腳印。它們會欣喜于撿到的腳印是喜悅幸福、美麗又完整;也會失落于拾起那些怨恨痛苦、殘缺不全的。

想到這里,我本能地感覺到,鬼魂們也許并不如此介意腳印的數(shù)量,你也不必?fù)?dān)心它一肩一背能負(fù)載多少。它們是浪漫而富有同情心的。喜歡撿廣場上舞臺上唱歌跳舞時的腳??;喜歡撿背起行囊踏步旅行時的腳??;喜歡撿來來回回菜場買菜和廚房做飯時的腳印,喜歡撿...... 這些腳印雖然沒有像卓龍溝里的孩子那般一塵不染,但平凡自然,一樣會得到鬼魂的青睞,那些沉重和罪孽的腳印,充滿了痛苦和悲傷,鬼魂在撿起它們時同樣會替你感到難過甚至惋惜。

同這些孩子相比,我們或許是幸運的:即便無法逃避生老病死,但我們終究有幸體驗專屬于自己的人生。人到一定年紀(jì)時會有特別體悟:年輕的時光一去不復(fù)返,而我們卻習(xí)慣于在仍擁而不去珍惜。其實生命是一條長河,每個人都在隨行漂流,時而順?biāo)?,時而逆流,時而上行,時而下溯 。若不遠(yuǎn)眺而只關(guān)注眼下,免不了一帆風(fēng)順時欣喜若狂,挫折失敗時怨天恨地。因而,同這些孩子相比,我們可能也有不幸之處:正是因為對“順”的渴望和對“逆”的畏懼。

確實,在當(dāng)今的社會里,大家的“善”字越來越少,信任度也越來越底,或者都是用一種懷疑的眼光在看待別人,我們才會覺得一輩子有很多不如意事,變得患得患失、丟掉了最純真的快樂,所以怨也多多、恨也多多。但如果我們能夠?qū)W會放下和知足,轉(zhuǎn)而去用心感受生命本真的快樂,也許我們和我們的鬼魂都會輕松得多——我想,這可能是為什么參悟得道的高僧能和純潔的嬰兒葬在一起的原因吧!他們已不再為世俗得失所累,因此他們的腳印也同孩子們的一樣輕盈剔透。

當(dāng)然,我在想,撿腳印只是傳說,并非事實。事實就在每個人的眼中,但是人有時為了追求感覺,忘記了事實。在我看來,這個故事是在提醒人們要常做人生的回顧,再思考接下來的路。但我們也不難讀出另一層寓意,那就是鼓勵人們活在自己最好的狀態(tài)里,隨心隨喜??v然沒有什么大的本事,也沒有特別耀眼的成績和超人的智慧,但只要過得坦蕩、善良,成為一個靈魂豐盈,內(nèi)心通透的人,也便不虛此行了。

撿腳印只是一個傳說,并非事實,事實就在每個人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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