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訪蘭州南古道,荒山草叢中,發(fā)現(xiàn)古絲路的石刻遺跡

被歲月湮沒了的蘭州古道

宗效強

自古以來,我們的老祖先用自己的雙腳踏出了一條條,蜿蜒于蘭州南部萬山叢中的南古道,是蘭州向南的重要通道。承載了太多的歷史重任,演繹出了古絲綢之路可歌可泣的歷史故事。這是一條值得我們銘記的古道!

時代變遷,斗轉星移。

歲月之河湮沒了這條古道。我和董國江、宗興林等都與這條古道有著割舍不了的情結,我外家在大楞干,董國江家在和尚鋪,宗興林家在峽灘,過去每年要到阿干鎮(zhèn)馱煤或者背煤。因此,我們都與這條古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希望能全面尋訪古道,回憶兒時記憶,尋訪遺跡。

石家駱駝

阿干鎮(zhèn)西溝大楞干的石家駱駝場,是我的外家。我的外爺在清朝同治初年為避戰(zhàn)亂,攜家從臨洮沿南古道到大楞干,當時大楞干滿山滿洼長著高大的樹木或灌木林,野獸出沒。他們在溝北半山坡上的幾孔窯洞里暫且安下身來。我外爺外奶奶那時年輕,身強力壯,都很有頭腦。為了生計,決定在此創(chuàng)業(yè)立命,他們砍伐了樹木,除了荒草,建起了一座蘭州南古道上非常需要的駱駝場,作為南來北往駱駝隊客商們的驛站。

石家駱駝場

建起的駱駝場在當時很有氣勢。高大的大門,一進大門靠東是堂屋,外爺外奶住??课魇菐?,幾房舅和姑舅們住。正西邊是土墻蓋的棚,客人們住宿、做飯。院內東北角有一座角樓。院子南邊靠山崖,有一處很深的窯洞,存放草料等。1953年西溝發(fā)生一次特大洪水,沖毀了大門和堂屋。

駱駝是沙漠之舟,在古代可是重要的長途運輸之舟。駱駝吃的食物必需有鹽。如今我一位小姑舅保存了一臺原駱駝場使用過的專用磨塊鹽的石磨。

石家駱駝場為南來北往的商隊服務,生意越做越紅火,幾十年間已遠近聞名,成為駱駝客們經過必住的舒心客店。

我年近九旬的兄長宗效勇回憶道:“駱駝客趕駱駝不是單獨來的,而是一隊一隊來,南來北往必須要在大楞干駱駝場歇腳?!薄榜橊勱犕罡胍共艁?,大老遠聽見駝鈴叮叮當當,尤其深夜,山谷里的駝鈴格外聲響,好聽?!?/p>

駱駝客們由于常常長途運輸,他們養(yǎng)成了風餐露宿的習慣,歇腳住店了也堅持自己做飯,住宿也在外露宿。只有刮風下雨下雪,才進棚或屋休息。

我四舅會看病,在莊上很有名氣,駱駝客們有頭痛腦熱,感冒發(fā)燒的他就義務給治療。深受客商們的喜愛,他游走四方,醫(yī)術很高,受到十里八村人的尊敬。

董家車馬店

董國江他們家開設的董家車馬店,座落于和尚鋪桐條溝口。始建于咸豐年間。董家車馬店尚存遺跡,店門已不存在,而腳戶和車把式們住宿、喂牲口的窯洞尚存。沿山崖一溜排列著十幾孔窯洞。有的窯洞只剩下窄窄的洞口,有的至今還能使用。這些窯洞很有特點:都是一室一廳結構,窯洞深,還有偏窯,洞口有炕,供客人住宿,洞里栓牲口,喂牲口。冬天土炕填上,很是暖和,夏天又很涼爽。人、牲口、貨物又不受風吹雨淋。

桐條溝董家車馬店

清朝乾隆年間,和尚鋪董家始祖董玖喜,十七歲時逃難來到阿干鎮(zhèn)瑯峪,這里是當時南古道上的要沖,先開了鋪子經商。咸豐年間從別人家買過來桐條溝口的車馬店。后又在關山嶺上開鋪子。當時從桐條溝到關山嶺一路上開有十多家車馬店,而董家車馬店最大,客戶也最多,生意自然也最紅火。從董家車馬店上關山嶺,數(shù)溝窩子坡最陡、最險、最難走。他們開店時因為已有車輛了,這個車就是木轱轆車,車輪上用鐵皮包上,再釘上手工打制的鐵釘,這樣減少轱轆的磨損。一輛車能拉七八百斤。一頭騾子只能拉五斗。而上溝窩子坡就上不去了。車夫們發(fā)揚大協(xié)作精神,互相幫助,集中牲口拉上溝窩子坡。有時牲口不夠,董家人就拉自家牲口去支援。

董家人厚道,仁義,深得商戶、腳戶、車夫們的稱道。有的人住店,生病了他們找大夫治,有困難的就不收錢了。董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他們專門成立馬幫,從阿干鎮(zhèn)馱上煤炭陶瓷,送到臨洮、臨夏,再從那里馱回糧食和其它貨物。

云關

摩云關系馬御山西延支脈,山高嶺峻,地勢險要,云霧繚繞似有伸手可摸到云朵,故又稱摸云關、摸云嶺、摸天嶺。明代設巡檢司,立關卡稽查行人和車隊、馱隊。清代改設摩云驛。為傳遞軍、政通令改名摩云驛運所。

摩云關是官道上的一處重要的管理站。

時代變遷中摩云關只留下了地名,而關隘在關山嶺上,還是七道梁上,已成為人們爭論不定的論題,按理推斷,應在關山嶺上。

上大路、下大路

上大路下大路在何家山青稞嶺邊。青稞嶺是我宗氏先祖圣訓,在蘭州紅山根皋蘭山山體滑坡推毀原宗家莊后,四兄弟各奔東西,大房去了北山永登紅城子,我們始祖二房來到青稞嶺,三房去了河西堡,四房回了南京。

當時先祖?zhèn)冸x開蘭州歷經千難險阻,篳路藍縷,到青稞嶺,挖窯洞,開荒地,定居在此。與之相望的上大路村莊,逐步有了幾戶人家,除了種地放牧,還為古道上來往腳戶、商戶們服務,逐漸過上了安定的生活。

阿干古鎮(zhèn)

阿干鎮(zhèn)的歷史其實是非常古老的。從出土的彩陶和碎片看,早在新石器時代,就有人類居住、生活、繁衍生息。阿干鎮(zhèn)的陶器傳承和延續(xù)了遠古時候的制陶工藝、技術。因為在金屬制品制作炊具之前,人們的日常生活用品,包括做飯用的鍋、碗、瓢、盆等,都是陶制品。所以,阿干鎮(zhèn)以陶瓷制品享譽四面八方。因此南古道上運輸?shù)奈锲分泻芏喽际翘沾芍破?。水缸、水盆、壇壇罐罐、砂鍋等,遠銷陜、甘、寧、青等地區(qū)。阿干的砂鍋由于質地優(yōu)良,深受群眾喜愛,明肅王時期曾作為貢品供宮中使用。

關山嶺古道遺跡

我的五姑舅姐夫,外號邱死人。人太老實忠厚,見人沒話,人稱邱死人。但制作陶瓷手藝卻是頂呱呱的一流水平。我見過他在小作坊里默默無語地制作陶壇、陶罐。配的釉子,燒制出來的制品,閃閃發(fā)亮,能照出人影來。

阿干鎮(zhèn)的冶鐵和制鐵歷史也很久遠,農耕文明發(fā)展到使用鐵器時代,是一個標志性轉折。阿干鎮(zhèn)的冶煉和制鐵,為農業(yè)發(fā)展做出了貢獻。農具、生活用具、運輸工具等,都用上了鐵制品。阿干的鐵冶是古代兵工廠,以冶鐵、制鐵享譽周邊數(shù)縣市和省。

我的四姑舅姐夫,外號阿老子,打鐵技術當時是很過硬。許多人找上門來叫他打制農具、馬掌、馬車配件等,生意很紅火。

明朝洪武年間阿干鎮(zhèn)開始煤炭開采,阿干煤炭就成為周邊縣市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物資。

關山嶺古道.

阿干鎮(zhèn)有人們日常生活中必需的陶器、鐵器、煤炭,這里自然形成了十分繁華和熱鬧的集鎮(zhèn)、貨物集散地,成為南古道上的重要節(jié)點。

南古道走向

魯迅先生在他的《故鄉(xiāng)》中寫道:“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人們生存的需要,發(fā)展的需要,交流的需要,走得路次數(shù)多了,自然形成了通行的老路。

南古道怎走呢?經過我的走訪、了解,以及自身親歷的路線,可以做如下總結:

一條是從阿干鎮(zhèn)進西溝,經茍家灣、大楞干、和尚鋪、破石頭溝上到七道梁上,走馬營溝、祁家?guī)X、陳家窯、簸箕掌、田家溝、鷂子嶺、馬家山、崔家山、圈灘、薩拉灣、石摞摞豁峴、康家山、劉家灣、前泉、牦牛圈、灣腰子,翻青土峴到青稞嶺、上大路、下大路,再下山到沙溝、漫坪、何家灣到洮河邊。

一條是從阿干鎮(zhèn)進西溝,經桐條溝、和尚鋪分路到溝窩子坡關山嶺、摩云關、后溝嶺、上關、關溝門到臨洮中鋪。

何家山青稞嶺

一條是和尚鋪、關山嶺,到馬泉溝、拉驢溝、上白崖、下白崖、關溝門到中鋪。

南古道上最早走的商戶、腳戶、馬、騾子、驢和駱駝馭貨馱。馭的貨物五花八門,運輸?shù)牡胤揭埠苓b遠,走關山嶺、摩云關、關溝門已有車輛通行了,盡管是很古老的木輪車,但牲口馱馭子變成了拉貨物,當然承載的重量也增加了。

1935年民國時期修筑了翻越七道梁的汽車公路,南古道逐漸退出了歷史舞臺,蕭條了,衰敗了。

前不久,我和王文元、董國江、宗興林一起開車走了一趟其中的第一條古道。到大楞干駱駝場見到的是蒿草,在那里訴說歷史的滄桑。到董家店,見到窯洞遺址,似乎睜著一只只眼睛,以無言而訴當年的輝煌。

這條溝里演繹過土匪打劫的驚心動魄的往事,也留下了民風忠厚的遺跡。如溝里每隔一段路,便有泉、井等。像桐條溝的驛道井,方便了過往商人的飲水。特別是和尚鋪陰洼的那口“鐵眼泉”至今滿泉的水,清澈甘甜的泉水,這眼泉不知為多少來來往往的客人和駱駝、馬、牛、騾子、驢,提供了生命之水。

上到關山嶺,遠望馬御山,山巒疊嶂,云霧繚繞。遠望馬泉溝村,在山溝之中,到青稞嶺上大路,已是家家空無人,處處破殘墻。新農村建設,移地脫貧去了。

后來和侄兒宗興林、宗興榮及董國江又走了一處古道。往南的古道,隨時代變遷,社會的發(fā)展,逐漸有了不從阿干鎮(zhèn)走的路。主要有:蘭州黃峪溝上七道梁的路;西果園上何家山、青稞嶺的路;西果園古路坡、大盤道上石摞摞豁峴到向西古道的路等。

何家山上大路

我們走的正是后一條古道,有一處重要標志就是大盤道上的兩棵巨大云杉。每棵樹三個大人抱不過來。興林、興榮侄兒家住在康家峽,在山梁的南邊,這條道在北邊,也是他們?yōu)樯?,常走的路?/p>

這就是歷史,一部鮮活的人類生存發(fā)展史。中國人聰明、智慧、勤勞,不畏艱險,以自己的吃苦耐勞創(chuàng)造出的發(fā)展歷史。

南古道上,過去森林茂密,野獸出沒,連年的戰(zhàn)火和人為的亂砍亂伐,甚至燒山,到清朝中期,滿山滿溝的林木已所剩無幾了。而那兩棵云杉卻奇跡般活下來了,當?shù)厝朔Q神樹。

古路坡大盤道古松

漫漫歲月,這條古道演繹出了多少神奇的故事,多少重要的歷史事件,多少可歌可泣的人物故事。當年唐僧從長安出發(fā),經臨洮后就走的這條古道,到蘭州后住錫莊嚴寺,后過黃河經金城關西天取經。著名的邊塞詩人高適、岑參也是經這條古道,到蘭州,過金城關去西域。1949年解放蘭州的戰(zhàn)役中,一部分解放軍也是經這條古道到蘭州的。董國江家的董家車馬店上溝不遠百年老宅曾是解放軍的一個指揮部。我那時正好在大楞干駱駝場外家。聽到大人們說馬家軍來了,我們跑到駱駝場山崖上的糜子地里,爬在陔塄上,看溝里跑過來的馬步芳的馬隊。只見他們個個背著大刀,挎著長槍,有的還在馬鞍上綁著搶來的羊,還有一個把搶來的雞綁在槍筒上,雞撲騰著翅膀,咕咕亂叫。這支馬隊瘋了一樣的奔向阿干鎮(zhèn)方向,走了一天一夜。解放軍來了,在駱駝場外休息,一位四川兵拔草喂馬,只聽他一聲標椎的川罵,說這兒的草還扎人哪,原來他拔的是莧麻。四舅母見狀告訴這位解放軍:“這種草有毒,扎了人很疼的,你可以試試把自己的鼻涕或者唾沫涂抹上,慢慢會好一些”。這位小解放軍疼的直跳,抹上唾沫后,慢慢好了,連說:“謝謝大娘”。

關山嶺古道遺跡

沒幾天,聽不到炮聲槍聲了。突然一天深夜聽到敲門聲,四舅母披衣下炕,點上燈出去開門,我也被吵醒翻身跳下炕,隨四舅母出門,只見大門外爬著一位馬家兵,他被打殘了,爬著從蘭州城來,要水喝,要飯吃,四舅母從屋里拿來饃饃并端來一碗水,這位傷兵狼吞虎咽,很快吃了四個饃饃,喝了四碗水。他擼起袖子,只見胳膊上套了許多金鐲子,他吃力地抹下一只要送給舅母,四舅母說:“這個我不要,你趕快上路奔個活路去吧”。臨走,四舅母拿出一小袋為避荒準備的面大豆,送給他。這位傷兵流著淚向西爬著去了,身后留下了一串長長地血印。

南古道,一條我們不應該忘記的古道,一條古絲綢之路上曾發(fā)揮過重要作用的古道!

我曾寫過一首詩:

南古道

萬山叢中南古道,洪門一出八里窯。

欲去阿干進西溝,七道梁外是臨洮。

歲月漫漫路途遙,駱駝長嘶馬蕭蕭。

響鞭一甩群眾應,腳戶唱響爬山調。

這是我詩歌集《我為蘭州歌》中的南古道前八行,獻給我們心心念念的南古道!

宗興林:在蘭州市七里河區(qū)多地任鄉(xiāng)鎮(zhèn)書記,區(qū)民政局長,七里河區(qū)政協(xié)副主席。現(xiàn)已退休,熟悉七里河各鄉(xiāng)鎮(zhèn)民風、民俗。

董國江:本土民俗文化學者、攝影愛好者致力于蘭州南部民俗文化、風土人情的研究挖掘工作。

宗效強:作家、詩人。著有散文集《心谷回音》、《憶海波光》,詩集《我為蘭州歌》,和戰(zhàn)友們合著詩文集《我們是原子城保衛(wèi)者》。

王文元原創(chuàng)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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