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好屋多,你最想住哪個

開個腦洞。紅樓夢里那么多好屋子,你想住哪一個?

最豪華的應(yīng)該是怡紅院。17回詳細寫過,外景是這樣:“穿過竹籬花障編就的月洞門,俄見粉垣環(huán)護,綠柳周垂。賈政與眾人進了門,兩邊盡是游廊相接,院中點襯幾塊山石,一邊種幾本芭蕉,那一邊是一株西府海棠”。你看,不但地方大,獨門獨院,還很有設(shè)計感。粉墻綠樹,顏色跳脫。院里錯落有致,除了山石,芭蕉,海棠,據(jù)目擊者賈蕓稱,還養(yǎng)著仙鶴和各色珍禽異鳥。可以說,兼具了美觀與趣味。

房內(nèi)也很豪華,不分間隔,皆是名匠純手工雕鏤的木板,有山水人物,翎毛花卉,還鑲嵌著金玉,很有錢的樣子。房間用書架隔開,書架也不止安置藏書,或安置筆硯,或供設(shè)花瓶,很有文化的樣子。墻上也有文章,是依著古董玩器的樣子摳成槽,放著琴,劍,懸瓶之類。眾人都贊:好精致!難為怎么做的。

我細細想過,媽呀,腦花繚亂。睡在這樣的房間,真的不會做噩夢嘛。這邊看,金碧輝煌。那邊看,文章閃爍。躺下,對面有鏡子照。起來,滿眼瓶瓶罐罐。真難為死我這收納狂了,想一想都要爆炸。

但它和寶玉相宜。人家說寶玉,愛惜起東西來,針頭線腦都是好的,糟蹋起東西來,又不看價值了。是因為寶玉打小從這些好東西里長起來的呀,他見識過,就不會單純用價錢去衡量價值。又因他博愛,對人,就想著收盡天下姑娘的淚。對物,就想著都在我眼皮子底下放著才好。對事,喜聚不喜散。這一屋子好東西,花團錦簇,唯有他的情不情,才能欣賞到,才不算辜負了。

林姑娘住瀟湘館,就比怡紅院清幽多了。外有千百翠竹遮映,走進來便是曲折游廊,階下石子漫成小路,房間也是小小的兩三間,后院種著大株梨花和芭蕉,墻下忽開一隙,引來清泉一派,盤旋竹下而出。

地方雖然不大,特點是巧。蘇軾說:無竹使人俗。黛玉在選房子時,也說“愛那幾桿竹子,隱著一道曲欄,比別處更覺得幽靜”。這側(cè)面說明黛玉審美極好,不流俗。瀟湘館中的竹子存在感不要太強,“鳳尾森森,龍吟細細”是說它。黛玉的詩號“瀟湘妃子”也與它有關(guān)。

除了竹,就是書了。劉姥姥看到滿屋子的書,以為是哪個公子的書房。一來說明黛玉藏書頗豐,再來說明屋中女性化裝飾不多。我覺得這句話細思大有意趣。黛玉之美,在曹公筆下只見其神,不見細節(jié)。比如寫寶釵,是:肌骨瑩潤,舉止嫻雅,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你很容易腦補出一個皮膚細膩,眉眼動人的美人來。但寫黛玉,是“罥煙眉”“含露目”,如姣花照水,似弱柳扶風(fēng)。

請問,這怎么腦補啊?不能夠。但是我們通過這一長串沒有細節(jié),只有神態(tài)的描寫,也能感受到黛玉之美與旁人不同。甚至她的美都不是世俗能欣賞的。不過這一點是我瞎說,畢竟連最俗的薛蟠,看黛玉一眼也能酥倒,證明她的美能打動凡人。

瀟湘館如此清幽,她在這里聽竹,看書,寫詩,流淚。有空時教鸚鵡說話,更有空時去園里葬花。這些與生計應(yīng)酬無關(guān),只關(guān)乎內(nèi)心的事,只有黛玉做了才相宜,這瀟湘館也只有她住才不算辱沒。

寶釵住的蘅蕪苑就像寶釵本人,外則“無味”,內(nèi)則“清雅”。蘅蕪苑在沁芳池邊,池邊兩行垂柳,雜著桃杏。忽見柳蔭中露出一個橋,渡橋過去,便見一所清涼瓦舍,一色的水磨墻磚。

賈政評道:此處這所房子,無味的很。但這只是欲揚先抑。因為進門之后,迎面看到一面石山,把房子都遮住了。院子里一株花也沒有,只見許多異草,或這個或那個的,表揚了好幾十個字,最后來一句“味香氣馥,非花香之可比。”

細看這一段,我就喊妙了。這房子唯有寶釵能住。為什么?外面看著無味,像不像她藏愚守拙?大石頭把屋子遮起來,像不像她深藏不露?無花卻滿院香草,像不像她不喜奢華而內(nèi)秀滿滿,像不像她用的冷香丸?

而且蘅蕪苑大,除了正屋之外,還有五間清廈連著卷棚,四面出廊,綠窗油壁,又開闊又清雅。連賈政也說,在這里煮茶操琴,都不必焚香了。賈政是真喜歡,又命寶玉題詩,寶玉寫下:吟成豆蔻才猶艷,睡足荼蘼夢亦香。是好句子。

但賈母顯然并不欣賞寶釵的審美,看到她房間內(nèi)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無,只有幾只菊花并兩本書。她看不下去了,先嗔怪王夫人和鳳姐不會待客,薛姨媽解釋說寶釵自己不喜歡。賈母更不以為然了,又說“使不得”,又說“犯忌諱”,不過賈母厚道人,能提出問題,也能幫解決,當(dāng)下就拿出方案,而且把話說的很圓,說,我愿意給你們布置屋子,因為你們不俗。

這一節(jié)也頗可玩味,賈母對寶釵一貫贊許有加,唯這一次當(dāng)面駁回。這是審美方面的差異,也是一個曲折的暗示:她對寶釵并不是事事滿意。這次比較隱晦,她見到寶琴之后,立刻有求娶之意,是更明確的暗示了:寶釵雖好,但我沒想她和寶玉怎樣。不然天天眼前晃著,怎么就不開這個口呢?

曹公寫紅樓慣用諧音,蘅蕪苑的諧音是“恒無緣”,也可作“恨無緣”。暗示寶釵與寶玉,因?qū)徝婪矫娴牟煌?,在情感上無法達成默契,即便在一起,也只能是“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

蘅蕪苑看著簡樸,不動聲色,卻別有洞天。就像寶釵,如果她遇見的人不是寶玉,是能欣賞她的好處的人。這部“懷金悼玉”的紅樓,或許是另一種樣子了。可是,沒有如果。

除了寶黛釵的屋子,探春的秋爽齋我也特意研究過,三姑娘素喜闊朗,三間屋子并不曾隔斷,所用裝飾也都以貴重大氣為主,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放著各種名人法帖,數(shù)十方硯臺,各色筆筒,毛筆樹林一般多。這點明了她的才藝,擅書法,而且研究頗深,動筆也多。

別的擺設(shè)有汝窯花囊,名人字畫,紫檀架,大觀窯的大盤。審美非常貴族化,每樣家具除了精妙,還很貴。三小姐的屋子如此豪華,說明賈府氣派,說明王夫人看重這個庶出女兒,是不是也說明探春有意用豪華物件來彰顯身份?我覺得都是。

迎春住在紫菱洲上的綴錦樓,西側(cè)臨水,東部靠山,地方雖狹,視野卻好。惜春住暖香塢,靠近藕香榭,在飄雪的冬日很溫暖,但也暖不了她冷冷的心腸。李紈住稻香村,有農(nóng)舍,有普通家禽,是歸隱的好地方,這也與她寡婦的身份相襯。

鳳姐喜張揚,穿衣打扮無不走奢華路線,住的屋子大約也十分豪華了。王夫人性格內(nèi)斂,所用物品一概半新,這也是女主人的自信:暴發(fā)戶才喜歡色色用新的。可我最最羨慕賈母的屋子,好東西不知放了多少,連搬箱子都得用扶梯。這才是大家族里老祖宗原該有的氣派。

可見住什么樣的房子,不止展示家財,更能展示審美與性格。世界再大,你能回的只有一個家。家里的物件擺設(shè),怎么用心都不為過。選一個好地毯,或圍爐看書,或促膝夜話,裝點屋子,裝點你的美妙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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