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州:古驛道邊的家族古墓園

“五大鎮(zhèn)山”——中鎮(zhèn)霍山腳下的霍州,自古以來就是西安太原北京之間來往的咽喉要道。在霍州北界,京昆高速邊,一片廢棄的家族墓地和沒落的山村一起,銘刻著古驛道廢棄之前留下的輝煌。

位于霍州市北部靈石縣南部交界的黃土高原深處, 有一個叫老張灣小山村。這是一座歷史悠久的古村,原名“大會頭”。從前自西安而來、去往北京城的古驛道在村中穿過,往來客商行人川流不息,因為這里曾經(jīng)店鋪林立,客棧相連,非常繁榮富庶。

烽火臺

我從霍州來此,還能見到沿途山嶺之上好幾座殘存的夯土烽火臺,就是當年專為保護驛道所筑。大道一路向北越走越高,四野望去,是無邊無際溝壑縱橫的黃土臺地。在遠近的土塬上,星羅棋布著一些大小村落。這邊的植被覆蓋率較高,所以即使身在其間,也是滿目綠意,少有晉北和陜北黃土高原的枯黃干澀之感。

下老張灣古墓全景

古時候每逢正月十六,在下老張灣村都有廟會,因為是霍州地區(qū)開春后的第一個廟會,即新一年廟會之頭,于是有了大會頭村的名字。那時的廟會也是一個地區(qū)文化交往和物資流通的重要渠道,加之地處要沖,給下老張灣村帶來的繁華是今人難以想象的。

當然這一切都已經(jīng)成為往昔回憶,隨著近代公路和鐵路的發(fā)展,古老驛道逐漸被廢棄,喪失了昔年大動脈的地位,沿線的村莊也就逐漸歸于沉寂了。

我來到下老張灣村,早已尋不見傳說里繁華的影子,村東頭的菩薩廟已經(jīng)垮塌,不遠處臺地上的明代關(guān)帝廟、土地祠以及旁邊的魁星樓在新中國成立后曾經(jīng)被改造成小學(xué),“霍縣老張灣小學(xué)?!钡?a href='/techan/18349' target=_blank>磚雕匾額仍然鑲嵌在門楣上。但很顯然,在西側(cè)蓋起水泥教學(xué)樓之后,這里就徹底廢棄了。后來鄉(xiāng)鎮(zhèn)并校,這里的小學(xué)被遷走,連水泥教學(xué)樓也廢棄了。村中目前已經(jīng)沒有多少人,安靜得出奇。

下老張灣古墓近景(作者手繪

在廢棄的小學(xué)東側(cè)荒草叢中, 有一座殘破的石牌坊,為三間四柱歇山頂式,擁有繁縟的雕刻裝飾,老遠一看便知是清代作品。走到近前細瞧,此坊明間兩面圖案文字基本一致,中部鐫刻“節(jié)孝坊”三字,下面有一行小字“旌表已故貢生張逢泰之妻姚氏坊”,在畫中可見。明間兩根方柱的南立面上深深地鐫刻著“惟孝德乃大品重霍岳,其貞正而固清溢汾流”的行書楹聯(lián),頂端以獸頭吞口,下托蓮臺,把這位楊氏夫人的節(jié)孝德行比喻成了霍山和汾河,是極高的評價。

次間立柱有楹聯(lián)曰:“芳名流百世,清節(jié)著千秋”,北立面亦有楹聯(lián)兩幅,明間為“露冷霜寒徑荒松不老,冰清玉潔軒空蘭自香”,次間為“人往清風(fēng)在,代終大節(jié)留”。在次間鑲嵌的小匾額上有題記,明確了此石坊的修造時間為光緒元年(1875)五月,還有許多各級官員的名字。明間兩根立柱前后各有一尊石獅端坐,可惜已經(jīng)有不同程度的損壞。次間立柱前后原本置抱鼓石,上面趴著一只頑皮嬉戲的小獅子?,F(xiàn)在僅能從左前方的抱鼓上看出點痕跡,獅子腰部以上被砸掉了,剩下屁股和后腿,背后的獅子一樣被毀,只余抱鼓石,最右側(cè)立柱前后連抱鼓石都一并偷走了。牌坊明間的歇山頂已經(jīng)缺失一角,右側(cè)次間的歇山頂前檐也斷掉了,左側(cè)次間的房頂則徹底消失了。

整個牌坊大部分用料為堅硬的花崗巖,經(jīng)過一百多年的時間,圖案和字跡依然很清晰。其下還有分為左右兩部分的高大臺基,如同從野草叢中長出來的一樣。原來緊靠牌坊下建有一個旱廁,現(xiàn)在連旱廁都被廢棄了,我就蹲坐在旱廁旁的草叢里,畫下了這座破敗的節(jié)孝坊。

下老張灣古墓楊氏節(jié)孝坊(作者手繪)

后來在《霍州志》里找到了這樣一段記載:“楊氏,貢生張逢泰妻,家頗饒,不以婢侍二十三歲夫亡,欲身殉,病不嘗藥。時子未周歲,家人勸以扶孤成人,乃止。嗣后勤理家什,積谷百十石。咸豐八年歲歉,散給貧民,里人頌之。今子已游庠矣。”

雖說村子里人少,但我剛來到牌坊前,就有個放牛的大叔向我走過來。我跟他打聽牌坊的一些情況,他很警惕地打量著我,好像革命群眾在審查進入根據(jù)地的特務(wù)。后來看到我真的在畫畫,的確不是來偷文物的,這才牽牛離去。

在村子北部的黃土臺地上還有一片家族古墓,荒草叢中現(xiàn)存幾座石坊和碑亭之類的建筑,但墳冢封土已經(jīng)無存了,雖然是墳?zāi)?,卻并未遠離人煙。尤為神奇的是,墓地所在的黃土坎下邊還開鑿著幾眼密洞,住著人家。當我坐在草叢中開始畫墓地牌坊的時候,身旁不遠就是窯洞的煙囪。

實際上這個墓地里現(xiàn)存的建筑,只有一座牌坊和兩個碑亭,其余的東西都已經(jīng)毀掉了。我在草叢里搜尋了一遍,發(fā)現(xiàn)這里是南邊不遠處那座楊氏節(jié)孝坊上提到的楊氏丈夫—一貢生張逢泰的家族墓地。

這些石刻從用料到圖案,再到書法的筆體都與那座楊氏節(jié)孝坊明顯類似。在墓地前部,有座單開間歇山頂石牌坊,實際應(yīng)是墓道坊,檐角被砸缺了一塊,柱腳前后趴在抱鼓石上的小獅子,應(yīng)該與楊氏節(jié)孝坊次間立柱抱鼓上的獅子造型一模一樣。這座牌坊立柱正面鐫刻的楹聯(lián)為“德功言繩其祖武,孝弟慈貽厥孫謀”,背面為“慎終常懷報本意,追遠敢忘罔極恩”。中央的石匾上有題記“顯考國學(xué)生員議敘貢生,字開三張府君,顯妣例贈孺人成太君,顯繼妣例贈孺人陳太君,顯繼妣例贈孺人楊太君,顯庶妣例贈孺人文太君之慕,男,長清奉祀,時大清光緒元年仲冬日吉立”。

背面為“父諱逢泰,字開三,兄弟二人,父其次也,生子一,女一,享壽四十四歲,卒于道光二十六年(1846)八月口吉,祖塋癸山丁向于二十七年三月二十八日同母成太君、陳太君、庶母文太君合葬,生母楊太君矢志守節(jié)享壽四十六歲,卒于同治七年(1868)五月初七日,于二十日合葬,奉旨旌表建立節(jié)孝坊,不肖男長清謹志?!边@就把事情記述得相當清晰了,張逢泰字開三,排行老二,有成、陳、楊、文四位妻妾,生有一子一女,只活了四十四歲就故去了。后面的墳?zāi)故撬头蛉藗兊暮显崮?,也說明了楊氏從二十三歲開始守寡,到四十六歲而終,苦熬了二十多年,她和張逢泰的兒子叫張長清。

畫面中牌坊和后面碑亭之間的荒草叢中其實還有兩座被完全推倒的碑亭,已無法找見墓碑,只有一些散亂構(gòu)件而已。后面那座碑亭保存得相對完整,墓碑上的人是“登仕郎議敘九品職銜諱志學(xué),字圣基張府君、劉太君之墓”,時間為“道光二十七年(1847)十月”,上懸匾額“僾見”,下配楹聯(lián)“德同太上不朽,寵錫國恩常存”,碑的背面有很詳細的墓主介紹,文字雋秀工整。其中有“孫四逢源、逢泰、逢年、逢辰”,說明此墓所葬的乃是張逢泰的祖父和祖母,那被推倒的兩個碑亭就應(yīng)該是張逢泰和其父的墓碑了,按禮制也該當如此排布。

在這兩座建筑的西側(cè),還有一座十分殘破的碑亭,顯得孤零零的,格外蒼涼。與這座張志學(xué)的碑亭形制相同,也是歇山頂?shù)氖綐?,但前檐被砸掉了,卻更有一種迎風(fēng)傲立的倔強意味。檐下的小匾已經(jīng)丟失,立柱上的楹聯(lián)為“祖功垂乎百世,宗德及于四門”。這里墓碑上的名字是張聯(lián)孔和陳氏,落款時間為光緒元年九月吉日,應(yīng)是張長清在奉旨立完節(jié)孝坊之后一并修繕了家族墓。落款處參與修繕祖墳的有張家六世孫六人,其中有“逢年、逢辰”的名字,說明張逢源、張逢泰兄弟倆都已經(jīng)故去了,七世孫有十三人,張長清排在第九,之下還有八世孫五人。

碑后面更是詳細記錄了張家的輩分傳承次序,列出了前后輩子孫的名錄,簡直就是一部家譜,也徹底弄明白了個中脈絡(luò)。這個墓的主人張聯(lián)孔有兄師孔、弟法孔,他是老張灣張家的遠祖,有子四人,傳至張長清這一脈的為張榮名一張珺一張志學(xué)一張復(fù)昌一張逢泰一張長清。雖然我并沒有別的證據(jù),但仍然可以認為所謂老張灣就是以張逢泰、張長清這一家族的姓氏來命名的。四座石建筑,一部家族史,我在短暫的游歷與繪畫的同時,在荒草叢中窺見了一個百余年前家族的輝煌,不知張氏家族的后人今在何處,是否還在意祖先長眠之所的悲慘現(xiàn)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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